軒心中奇怪,府內並無衙役,他當即讓奔狼營跟著自弟,做起了臨時衙役,到府外將鳴冤之人帶上了堂。
進來的是三個人,一個一臉怒容的短衫漢子,看他神色頗顯憊懶,似是裝成這副模樣。
在他的身邊立著彎腰駝背的布衣老漢,老漢似是十分膽小,抬頭望了眼林軒立即又低下頭去。
另一位則是一瘦高的年輕人,他相貌英俊,身上穿著長袍錦服,舉手投足間頗為瀟灑,標準宋家才子的打扮。
林軒打量他的時候,他剛好一眼掃過那老漢和短衫漢子,神情中略帶些不解和憤懣。隨後他便轉眼看向林軒,抱拳彎腰行了個禮,道:「知州大人不廢兵卒、無任何死傷,便取了鄭州,在下十分欽佩,若天下的將軍都能如此,那便太平了,百姓也不必受苦!」
這人說話與案情絲毫無關,竟先談戰爭之苦,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林軒也模不清他是何意,只好點頭回道:「公子心中繫著黎民蒼生,卻非一般富家秀才所能比的。只是今日上堂,想必不是為了與在下……本官談論戰爭與和平吧……」
「戰爭與和平?」錦服公子面色訝然,凝思了一會道:「好詞,這是你們漢語……」話到一半忙改口道:「這是在下第一聽到這樣的詞語,頗為驚異,見笑見笑!」
林軒聽他前半句話,心中微動,又聽他的後半句。感覺這年輕人隱藏著什麼。這戰爭與和平,別說是他沒聽過,怕是此時代任何大文豪、大政治家也說不出來。
怕這公子不知又要扯到多遠,忙拍了下驚堂木,跟著道:「你們有何冤情,速速說來!」話出了口,心中感覺挺有意思,好似當年在電視裡見的青天大老爺一般,這個滋味怕是少有人能體會。
那短衫漢子一直聽不太懂林軒和錦服公子咬文嚼字,這會終見林軒說到了正題。忙推了一把老漢,那老漢就如觸電一般,立即跪倒,短衫漢子也即跪下。但聽那老漢道:「老爺,冤枉啊,這人穿著一副公子模樣,可卻太不講理。調戲我家女兒不成,將她殺死,屍體還在我家中,尚未入殮……」
話到一半,就聽那短衫漢子大哭道:「妹妹啊。你死得好慘啊,大人你要給草民做主啊,這人面獸心地傢伙是昨日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草民的小妹一人在家,便被他硬闖了進來,調戲不成,便殺了草民的妹妹……」
林軒上下瞧了瞧這老頭和這漢子。心中暗想:演技如此拙劣,多半這兩人要誣這公子。念及此,扭頭看向那公子道:「你有何話說……」
話到一半。那短衫漢子當即打斷道:「大人,你看這無賴。殺人不算,見了大人也不下跪,大人要判他死罪啊!」
林軒佯怒道:「本官怎麼判要你來教?你打斷本官說話。又該當何罪!」
那漢子連連磕頭求繞道:「草民該死,草民妹妹沒了,心中焦急才會如此,請大人饒恕!」說話的同時,眼睛時不時的瞅向林軒。
那跪在地上的老漢一直顫抖著,也不說話。
錦服公子搖頭說道:「自己輕賤了自己,那怪不得別人輕賤你。做官的都說要愛民如子,若做百姓自己不那自己當人,當官又怎會真拿你當兒子!跪拜表示尊敬,若做官的讓百姓心悅誠服,那即便不跪,也是真心敬服大人!」說到最後,錦服公子直視著林軒。
聽了這番話,林軒並不生氣,卻是大感奇怪,心說莫非此人也和自己一般是從未來轉生到此,可既然是轉生又為何不知戰爭與和平。可若不是未來轉生的人,他怎能說出如此超前的話語,而且還很不在乎別人告他殺人。
心念及此,林軒開口道:「你有什麼辯解,若沒有,那姑娘地屍首本官也不用看了,直接定了你罪,報上朝廷,等待令下,便鍘了你!」
錦服公子冷笑了笑,道:「將軍怕是臨時任這知州的吧,這是民間刑案,前任知州已被大金……,金人所殺,按宋律,需等朝廷派文官前來接任,方能斷案。所以在下也無須在大人面前辯解什麼,若是大人要收監了在下,卻也不錯,我尚未體驗過牢獄的滋味!」
「大人,你看他多囂張,草民親見他殺了草民的妹妹,不用審了,直接抓了他行刑吧!」那短衫漢子又叫嚷起來。
「閉嘴,本官沒叫你說話!」林軒看也不看那漢子,一拍驚堂木,大聲怒道:「來人,將這這公子關押起來,讓這老漢在本官去看看那姑娘的屍身,以驗明真兇。」
那短衫漢子不等老頭應答,忙道:「老父怕見著妹妹的屍首會傷心過度,由小民帶您去吧!」
林軒微微一笑道:「好,咱們這就去!」說著話,起身,下到堂前,示意那漢子先行,那漢子丟下跪拜的老頭,諂媚地笑著,站了起來,彎腰做揖道:「大人,草民先行了!」說完話,停了一會,便低頭彎腰,向前小跑起來。
林軒帶了兩個兵士,也不理那仍跪著的老頭,跟著那漢子出了公堂,到了堂外,他悄悄叮囑門外守衛的奔狼營
:「先把那老頭和公子帶離公堂,再叫個兄弟潛在花後把老頭和公子再帶回公堂,你們便撤離,由那埋伏的兄弟探聽他們說些什麼。
外面守嚴實了,若他們要走,就攔著,在公堂內,就是把東西全砸了也不用管!」說完這些,林軒大步跟上了短衫漢子,離了衙門。行了小半時辰,到了一處小宅院,剛進門就見到一具身穿花布衣裳的女屍躺在地上,臉上被打地紅腫,衣衫有撕扯地痕跡。那女人右胸插著一把短刃,直沒入柄,鮮血從胸口而出,漫遍了全身。
林軒又四周看了看,發覺那女人腳邊的黃土有蹬踏的痕跡。隨後緩步來到女屍跟前,叫那漢子過來,將女屍的手抬起。那漢子神色有些慌張,將頭扭開不看,伸手拿了那女屍的手舉了起來,林軒細細一看。那女屍指甲中有血絲,顯是死前有過掙扎,將兇手身上給抓破了。
林軒又細細瞧了一番,沒發現什麼破綻,便叫一名兵士收了屍體,抬去衙門該放之地。跟著對另一名兵士耳語了幾句,便叫短衫漢子出門。朝衙門而行。一路之上那漢子不陪笑不停,竟暗示林軒,若將那錦服公子鍘了,定會重金酬謝林軒為他妹妹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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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軒只是微笑不語,不多時間幾人回到衙門。林軒讓那漢子在前院等候,自己大步進了公堂,卻見那老頭正一口一個對不住,一見林軒進來,立時不再言語,當即跪倒在地,不敢看人。
錦服公子立即扶起那老漢道:「老人家。怕他做什麼,不用這般!」
林軒微微一笑,也不理會他們。讓人將他們帶到了後院,跟著喚來仍藏身兩人高的花瓶之後地兵士。問道:「可聽到他們說什麼?」
那兵士點頭道:「回寨主,他們再次進來,那老頭也不說話。隔了一會,見四周無人,便開始不停的跟那公子道歉,那公子問他事,他也不說,只不斷的說對不住。」
「嗯,你去把他們都喊進來,還有前院地那短衫漢子一併叫進來!再吩咐人上兩桌酒席,宴請他們三人,讓那公子獨坐一桌!」
林軒吩咐完畢,自己從側門出了,藏身門邊,悄悄觀察。不多時間,那三人都進了堂內,酒菜也端了上來,那老頭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喪著臉大聲道:「我兒,該不會是讓咱們做個飽死鬼吧!」
那漢子聽老頭這麼說,趕緊狠狠地澄了他一眼,接著有故做和顏悅色地說:「殺人的是他,知府老爺不過是宴請咱們,你沒看咱們和他分開坐了麼,吃吧!」話一說完,這傢伙就口水直流,取了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那老漢也拿了筷子,可是沒敢動手,短衫漢子也不管他,自顧自吃了起來。那邊錦服公子,自斟自飲,面色平穩,似是什麼也不在乎。
半個時辰之後,三人酒足飯飽,林軒叫人撤了酒桌,跟著傳喚證人,片刻之後,先前同林軒一道去查看屍體的那名兵士帶了那老頭周圍地鄰居進了公堂。
短衫漢子微一緊張,跟著走向那幾位鄰居,對他們怒目而視。林軒看在眼裡,心中明白,驚堂目一拍,大聲道:「大膽祝三,殺了自己的妹妹,栽贓他人,該當處死!來呀,給我押進死牢,等候斬令!」
那短衫漢子一聽,大驚失色,忙跪倒在地,道:「大人冤枉啊!」
林軒冷笑道:「也叫你死個明白!」說完這話,立即詢問那幾個鄰居,那幾人談起祝三,無不咬牙切齒,說這小子無惡不作,常去賭坊,把家裡銀子都輸光了,就一個妹妹每天刺繡,養著家人,一有錢就被這祝三拿去輸了個乾淨,還經常打罵妹妹和老爹,周圍的人都敢怒不敢言!
祝三聽了,仍喊冤枉,大聲道:「就算如此,草民也不會親手殺了妹妹,請大人明見!」
林軒點頭道:「來人,把這小子衣服給我脫了!」兩名兵士上前,強行扒光了祝三地上衣。兩條胳膊被狠狠的抓下了兩道血痕。
「祝三,你有何話說,你妹妹指甲裡的血絲便是抓了你胳膊留下的。吃飯的時候,你用地左手,你爹和這位公子都用的右手,你妹妹胸口的刀卻在右邊,顯是左手用刀者的習慣!」
那老頭忽然間淚流滿面,高聲喊道:「青天大老爺,這逆子老兒我早就想將他殺了,他為了賭債多年前殺了他娘,嫁禍他人,當年那人私了給了他錢。如今他又殺了親妹妹,想再次騙取錢財,幸虧這位公子沒做過,便不怕,硬是上了公堂,否則他又要得逞了。老天啊,把這逆子收了去,當老兒我白養了這麼個兒子!」
「多謝大人!」錦服公子行了一禮。跟著取了百兩會鈔遞給那老漢,道:「老人家,這些留給你過日子,這便回了吧!」
老頭忙點頭稱謝,跟著老淚縱橫的跪下抱住兒子道:「祝三,你就下去陪你娘和妹子吧,來生好好做人!」
那祝三號啕大哭道:「爹爹,我知道錯了,幫我求求老爺,不要殺我……」那老頭狠了狠心。一下站了起來,轉身又給林軒磕了幾個頭,接著個錦服公子也磕了幾
轉身出了公堂,離衙門而去。
那些鄰居痛罵了祝三幾句,便追上那老頭,扶著他。大獻殷情。林軒搖頭道:「那銀子怕這老兒留不到太多,這世間之事,往往不能盡美。」
祝三仍在那磕頭,兵士們拖了他就走。林軒見那公子仍舊站在堂前,便故意不去理他。轉身向後院走去。
那公子第一次面顯了急色,跟上去道:「大人留步……」
「噢?」林軒回頭,不動聲色道:「公子還有何事?」
錦服公子忙道:「在下與大人一見如故,想和大人暢談一番,不知大人可有空閒!?」
林軒微微一笑道:「可本官與你見不如故,還請自便!」話一說完轉身便走。那公子顯是急了,放聲道:「看來你大宋的官吏俱是這般無能。早晚也要被金人所滅!」
林軒回過身來,道:「你個金賊,在我大宋衙門。還敢如此囂張,既知我是武將。便能立斬了你,還要再此囉嗦!」
那公子大驚,道:「你怎知我是金人!」
林軒笑道:「不想被人瞧見。便隨我進內廳說話,否則外面地兵士可不是我地親信,要抓了你宰了,我可保不了你!」
話音才落,轉身向裡行去,錦服公子緊隨其後,不一會兒,兩人進了內廳。城被金人占後,這衙門便沒了衙役、家丁、丫鬟之類,完顏宗翰只把這衙門當成了軍營,除了衛兵便無其他下人。
林軒到了此,幾乎成了一座空衙,進了內廳,也無甚茶水,林軒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自行坐下。
錦服公子也不客氣,坐下之後,開口便道:「大人如何猜出我是金人!」
林軒笑道:「你雖有些瘦,但骨架較宋人為大,你曾說過你們漢語,又說到大金二字,且剛一說出,便換了言辭,想是在掩蓋什麼。我審訊那祝二的整個過程,你絲毫不慌,也無一般公子地嬌縱,想是自幼在生在貴族之中,想必公子姓完顏吧,與那完顏宗翰可是親人?」
錦服公子佩服道:「在下完顏釗,大人果然了得,難怪會不廢兵卒奪了此城!」
林軒正色道:「你方才為何如此鎮定,即便自幼便沾染了金人的貴族氣質,但若我想殺你,也就殺了,為何絲毫不怕!」
完顏釗笑道:「大人能詐破此城,就非無腦之輩,最少也是個謀將。即便只是暫代知州之位,也不會親信那祝三之言,我又何必要怕。其實在下若不遇見祝三之事,也會暗中觀察大人,若覺得有必要,自會來訪。現今剛巧有此機會,大人卻讓在下覺得,值得與你一談。」
林軒回道:「完顏釗,有什麼事,就直言,不必咬文,雖然你地漢語說得很棒,我見過的金人中只有一人能與你媲美。但實話告訴你,我是個粗人,喜歡直來直往,有話趕緊說!」
完顏釗聽了,笑道:「在下也不太習慣宋家讀書人的囉嗦,只是為了禮貌,人交戰,盡量減少殺戮,對我大金的百姓,更是不要殘害!」
「什麼?」林軒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下希望大人能減少殺戮,既然戰爭無可避免!」完顏釗又重複了一次。
林軒心中又驚又覺得好笑:「這個時代也會有和平主義的使者,想來這金人的公子可以成為聯合國第一任維和大使了!」
心中這般想,嘴上卻道:「你金人可以屠戮我大宋百姓,為何我就殺不得你金人!」
完顏釗點頭道:「在下會盡力勸說女真的將領,若有機會也會上言太宗皇上,若能罷兵,那是最好!」
見完顏釗語出誠懇,林軒知道這小子是個理想主義和平大使,當即說道:「若想減少殺戮,卻非單方面所能做到,也不是一兩句勸說就可以的,我答應你,不會屠戮你金國的百姓,但對於侵我大宋地金兵,卻是能殺則殺的!
你以為我詐開城門是沒有殺人的麼,你可知道完顏宗翰伏擊我宋軍的五千人馬,被我軍全滅與葫蘆口!」
「嗯!」完顏釗臉色忽變,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我知道,不過沒想到你竟然一個不留。想來那是戰爭中必須做的事情,否則你地兵士便會死在我金人的刀槍之下吧,我之所以想找你談,是因為你和其他將軍不同,若無必要,你不會去殺,就如你沒有直接攻打城池,而是詐開城門,即使你想的是減少自己兵士的傷亡,但其實你也是放過了守城的金國兵士!」
這番話一說,林軒又有些吃驚了,看來這完顏釗還不是太過理想主義,心中不由微微一動,一個法子鑽進了腦子,當下說道:「完顏釗,你是不是很厭惡戰爭,希望無論是宋還是金人,都快樂得活下去,不要再相互屠戮!」
完顏釗點頭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