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該叫烈鎮北動手了吧,」陳宏這樣想道。
對於守住汶西城,陳宏的信心還是很充足的,但是對於擊敗大成軍,他卻並沒有那麼自信,現在就守城來說,他最為擔心的就是大成的攻城器械,從前方的探子那裡他已經得知大成現在擁有了類似於河東那種巨弩一般但是威力更大,但也更加笨重的巨型機弩,這種機弩對於守軍的殺傷無疑是巨大的,而且他手中沒有能夠媲美那種機弩的遠程武器,僅僅依靠投石車,恐怕是很難破壞它的,畢竟投石車的精準度沒有那麼高。
但是畢竟早就得到了情報,不至於臨陣前慌了手腳,對付這種威力強大的遠程攻擊武器,陳宏現在還是有辦法對付的,只不過需要付出比較大的代價罷了,可是比起這種武器可能造成的傷害來說,這種代價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陳宏心裡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雖然在東門關的戰鬥中面對河東軍的巨弩吃了很大的虧,但是現在想起來,竟然還有些慶幸,如果不是當初見識了這種強弩的威力,現在第一次面對,也許要大大的吃上一個虧吧,雖然都是吃虧,可是兩廂比較一下,在河東軍面前吃一個虧還是可以的,但是在大成軍面前吃一次虧,也許會導致整個戰爭的局面發生改變吧。
根據情報,大成軍在攻打奉化城的時候,強力機弩只發射了三次,據此判斷,大成軍的這種機弩應該還不完善,或者是弩箭的數量有限,在奉化城之戰中使用,恐怕一來是為了震懾敵軍,造成心理上面的巨大壓力,二來也是對這種新兵器威力的一次試驗吧。
「同樣的虧不能吃兩次!」望著城外的敵軍,陳宏堅定的點了點頭,似乎在對自己說,也似乎是在對城外的敵軍說。
汶西城外三十里處,杜紹權選擇了大軍在這裡駐紮,十八萬大軍的營地,浩浩蕩蕩的一眼望不到邊際。準備好之後,杜紹權傳下將令,令前鋒大將餘興國趕了回來,一次戰前會議要開始了。
元帥杜紹權還沒有來,大成的將軍們已經早早的坐到了中軍大帳中,一個個都繃著臉,大戰在即,誰也輕鬆不起來,整個大帳中一片沉寂,然而只有一個人是例外的,這個人就是范興。
范興坐在那裡一副興奮異常的樣子,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他這麼高興。
「范將軍,你在做什麼?」一個老將軍看到范興的樣子,實在忍不住了,出聲質問道,「身為一個大將,在這種時候,你如此作為,像什麼樣子!」
范興瞥了他一眼,甚至沒有用正眼去看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更是氣得那位老將軍心跳加速。
「男子漢大丈夫,生於世間,當居萬人之上,當求不世功名!」范興突然站了起來,慷慨激昂的道,眾人皆是一愣,在座的都是武將,一個個都是雄心萬丈的角色,當然很贊同范興的話,只是不知道他現在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范興看了眾人一眼,手往汶西城方向一指,大聲道,「那裡是什麼?」
眾將更加莫名其妙,作為范興的結拜兄弟,餘興國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現在卻不能不幫幫腔,他起身道,「當然是敵軍的城池了,還有敵軍的十五萬大軍。」
「你錯了,」范興搖了搖頭,看著呆呆的眾人,還有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餘興國,大聲道,「那是我們的階梯,幫助我們走向更高,成就功名的階梯,這十五萬大軍,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場莫大的功名罷了!」
眾人都愣住了,雖然范興說得狂妄,可是卻也不能說他沒有道理,不錯,這確實是十五萬敵軍,前面還有更多的敵人,但是這些敵人對於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難道僅僅是敵人而已嗎?武將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為國家,為主上開疆裂土,清除障礙,和平的年代裡,武將的作用被減到最小,只有在動亂之時,才能體現出武將的作用來,身為一個武人,難道害怕打仗嗎?不,沒有戰爭,拿什麼陞官?拿什麼晉爵?而眼前就是一場不世奇功在等著自己,自己在擔心什麼?猶豫不決,難道把偌大的功勞讓給別人嗎?富貴險中求,雖然在座的所有人現在都已經是不低的官職了,但是誰會嫌自己的官職太高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思忖范興的話,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神情,不對,是狂熱。
「說得好!」一個聲音從帳外響了起來,杜紹權從外面走了進來,讚許的看著范興,走到范興身前,難得的伸出手來拍了拍范興的肩膀,稱讚道,「如果我軍中上下皆如范將軍這般,什麼樣的敵人不能戰勝?諸位以勝利報效王上,王上必以厚賞還於諸位,我大成從來就不會虧待有功之臣!」
「謝大帥誇獎!」范興一臉的興奮,能夠得到杜紹權的讚許,這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看來只要自己努力打仗,多多立功,必定前途無限量啊。
杜紹權走到了正中的帥位上,穩穩坐定,開口道,「前方三十里處就是大梁的汶西城了,本來打算慢慢消磨大梁的力量,可是現在看起來,不如一舉將其擊垮,因為我們的旁邊還有聶智遠這隻老狐狸在虎視眈眈,隨時可能會跳出來咬我們一口,雖然本帥在渝北郡進行了佈置,但還是要盡快結束對大梁的戰鬥,這邊的戰鬥越快解決,給大周施加的壓力也就越大,我軍兵精甲於天下,這次也是我們立威的一個大好機會,這些年來,似乎已經沒有人記得大成軍的恐怖了,現在是時候給他們好好見識見識了,免得什麼小丑都敢跳出來搗亂!」
突然決定與大梁在汶西一決雌雄,一來是因為原本以為堅固難下的奉化三城輕易攻下,前方一片坦途,大軍攻打汶西,必定會引來大梁的重兵抵抗,這樣一來,難免會把汶西變成決戰之地,所以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而杜紹權所說的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大梁作為第一個要攻克的對象,既然決定要打了,那就要打的乾脆,勝的利落,這樣能夠給全天下還在蠢蠢欲動的人以強大的壓力,大成軍無敵的神話將再一次續寫。
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西涼馬雲和北疆秦龍一直都不肯明確表態,而他們是對付大周的有力武器,大成和大梁大戰之後,必定會損失慘重,誰也沒有想過能夠兵不血刃的拿下大梁,而實力受損之後的大成再與大周相爭,即使勝了也是一場慘勝,其結果殊難預料,而在對大梁之戰時打出了大成的軍威,馬雲和秦龍迫於大成的強大實力,自然會做出正確選擇的,這樣一來,三面夾擊之下,大周在劫難逃,而後大成還有餘力併吞天下,這一切都將一氣呵成,完美無暇。
如果說范興的話挑起了眾人的慾望的話,那麼杜紹權的話則是喚起了他們的自尊,身為無敵大成軍的將領,能夠親身參與重塑這一神話,那將是何等的自豪,何等的驕傲!軍人的自尊,自信,自負在這一刻全部湧上心頭,眾將一個個站起身來,指天盟誓,鬥志昂揚,大有不平天下誓不歸還的豪氣。
杜紹權伸出手來,往下虛壓了壓,讓激動的眾人坐了下來,接著道,「奉化一戰,余將軍立了一場大功,孟將軍更加是鞠躬至偉,本帥已經修書於王上,向來封賞不日就會下來了。」
「謝大帥!末將願為王上、為大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餘興國和孟林連忙站起身來,向杜紹權道謝。
杜紹權道,「本帥說了,王上不會虧待有功之人,余、孟二位將軍就是你們的榜樣,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我大成的鐵律,沒有人會例外,現在大戰在即,本帥希望諸位能夠戮力同心,打贏這一仗,本帥為你們請功!可是本帥也把醜化說在前頭,如果有誰敢在這場大戰中拖了後腿,無論是什麼人,定斬不饒!王上有命,畏縮不前者、貪生怕死者斬!貽誤戰機者、影響戰局者,誅連九族!」
杜紹權的聲音如同一記記重錘,重重的砸在所有人的心上,有些膽怯畏懼者更加是心虛不已,頭上冒出了細細的冷汗。
戰爭,永遠都伴隨著鮮血和殺戮,無論它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是侵略戰爭,還是自衛戰爭,都是一樣的,很少有人會喜歡戰爭,當然,像范興這樣的卻也大有人在,在他們而言,戰爭是他們的有力工具,以鮮血鋪出一條自己登天的大道。
有人從內心深處喜歡戰爭,渴望戰爭嗎?也許沒有吧,即使是作為戰爭的發起者,他們也都是有著各式各樣的目的的,石義發動戰爭,為的是自己的王圖霸業,衛景發動戰爭,是因為別人咬痛了他,聶智遠發動戰爭,是因為他不甘人下,方雲發動戰爭,是為了恢復宗族所擁有的一切,其中也不乏爭霸的雄心,就是趙夢谷之流發動戰爭,也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罷了,純粹的因為喜歡戰爭本身而熱衷於打仗的狂人似乎真的沒有吧。
每一次戰爭的到來,雖然會有多數的人抱怨,害怕,但是總有少數人因此而高興,歡愉,文人以文治加官,武者以武功晉爵,戰爭對於武者來說,就是一個夢幻的舞台,以一己性命豪賭榮華富貴,輸則丟了性命,贏則擁有夢寐以求的一切,這樣看來,倒也是一個一本萬利的買賣,因為有些人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的,用一條性命去換取功名富貴,何樂而不為呢?
陳大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在參軍之前,他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父母早亡,從小靠村裡的父老這家一口飯,那家一件衣給養大了,雖然有一身的蠻力氣,可是無論什麼時代,體力工作者永遠都只能維持溫飽而已,想要發家致富是不可能的,因此他賺到的錢也只是能夠勉強養活自己而已,直到二十八歲了還娶不上媳婦,感覺活得窩囊的他在里長徵兵的時候毅然決定投軍。
其實陳大壯還是幸運的,因為他生在了大成,他如果生在大梁的話,恐怕根本就不活到這麼大年紀了,更別提娶媳婦,經過鄭文錄數年的苦心經營,大成的經濟基礎可稱雄厚非常了,饒是經過了三年的逆境,仍然沒有出現經濟崩潰的局面,大多數百姓還是能夠填報肚子,在這個亂世,這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了,全天下的百姓也只有大成和河東能夠做到而已。
大成的軍功獎勵異常豐厚,將領們也不敢隱瞞屬下的軍功,因為石義年輕時就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上司,因此他深知底層士兵的苦楚,曾經有一個將領冒領屬下士兵的功勞,被石義查出來之後活活的給扒了皮,當時嚇得全場所有人幾乎都軟了腿,據說當時漫天臭氣,屎尿遍地。雖然有些過於嚴格,但是這樣的一個例子出來了,確實也再沒有人敢隱瞞屬下的功勞,因此大成軍的獎罰體制可以說是最為透明的。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上至大將,下至走卒,沒有一個人可以例外,這是大成打造鐵軍的根本。
比起身邊的同伴來,陳大壯不過是一個新兵蛋子,他才僅僅穿上這身衣服三個月的時間罷了,但是由於他在平日的訓練中表現出色,特意被長官從預備役士兵裡面挑選出來,沒有跟著其他新兵奔赴南線防備河東,而是來到了西線,成為了餘興國大軍中的一個馬前卒。
嘶∼剛剛一個動作稍大了一點,傷口牽動,疼的陳大壯倒吸了一口冷氣,「陳大哥,你沒事吧?傷口還疼?還不然稟告將軍…」他身邊一個士兵關切的道,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大壯打斷了。
「小點聲!」陳大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告訴將軍,瞧我不撕爛了你的嘴!」陳大壯威脅那士兵道。
那士兵伸了伸舌頭,做了一個不敢的姿勢,不再說話了,陳大壯又好好的「叮嚀」的一番,這才放下心來。
他身上的傷是在奉化之戰是受的,那一戰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走上戰場,平生第一次殺人,並且平生第一次受傷,刀傷,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刀,差點砍斷了他的脖子,如果他躲閃的慢一點的話,他敢肯定,自己的脖子一定會被砍斷,可是現在雖然脖子沒有斷,但肩上的傷勢卻是不輕,一個稍大一點的動作就會鑽心的疼,軍醫告誡他最好休息一個月,可是他哪裡肯聽,把這件事瞞了下來,告訴身邊的人誰也不許告訴將軍,將軍愛兵如子,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傷勢,肯定不會讓自己到汶西來了,但是不來汶西,讓他坐在安全的屋子裡面,眼巴巴的盼著前方的戰報,收到同伴陣亡的消息,這讓他怎麼受得了?
更何況,現在的陳大壯,已經不是過去的陳大壯了,經過了奉化的苦戰,他的勇猛,悍不畏死被將軍所看到,對他大加讚賞,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個什長了,手下有了十個聽從自己調遣的士兵,這大大小小也是一個官了吧,因此他更加認為自己不能當懦夫,當官的不是要身先士卒嗎?沒見將軍就是這樣做的嗎?
「殺啊!都給我上!大成沒有退縮的士兵!將軍說了,第一個登上汶西城的人,賞黃金萬兩,封萬戶侯!」陳大壯口中的將軍,餘興國手下的一個校尉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指揮著自己的屬下們朝汶西城發起了衝鋒,他所在的隊伍接到了上面的指令,成為第一支攻城的部隊。
這名校尉叫吳明,也許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吧,在這場大戰中,他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罷了,就算是死了,也許都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甚至無法把他的屍體送回他的家鄉,但是在陳大壯等人的眼中,他無疑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校尉大人吶,手下有一百個士兵,在陳大壯的家鄉,這是他們那裡的縣令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而縣太爺在他們眼中已經是高不可及的人物了,比村長還偉大。
面對著巍峨聳立的汶西城,餘興國沒有絲毫的猶豫,雖然他明白,不知道需要多少的血肉才能夠鋪平面前的道路,征服對面的敵人,但是這一切,都必須要去做。他率領著四萬大軍威風凜凜的立於汶西城下,而此時,一個人正在汶西城下大聲高呼,「裡面的人聽著!大成天兵至此,若是識相的趕緊開城投降!還能留一條活路,要是執迷不悟,待我大軍破城之時,就是你們歸天之日!」這位勇士沒有過人的本領,卻有著過人的嗓門,站在城下大聲喊出來,城中的大梁將是聽得清清楚楚。
城頭上的陳宏面無表情,右手往前一揮,冷冷的道,「射!」
城上早已經被下面的噪音煩的不行的弓箭手們得了命令,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彎弓如滿月,「登」的一聲響,無數的箭支朝著城下那位鋪天蓋地的覆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