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寧一定是沒想到會開到這時候會是這麼一種情形,也不再低著頭裝不認識我了,而是左看右看,看著我的眼睛裡露出了擔憂的神情。自己領導的方案被公司其他的中層群起而攻之,梁山很顯然從未經歷過這種場面,看看我,又看看大家,有點傻了。
唯一沒有發表意見的是財務總監張豐。我想他沒有發表意見無非是兩個原因,一是業務的事和他沒有太大關係,二是他認為我說得有道理。
在他們反對的時候,我則穩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絲毫不為所動,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
中層們會有這種反應,其實在我將這份策劃書交給葉琳的時候就知道。削減客戶對他們來說,是直接減少了個人收入及削弱了本部門在公司的勢力。當然也並不排除這些人認識不到這份策劃的價值而真的有所疑問。
之所以說有些項目是不賺錢的,指的是項目做完,扣除相關費用後,公司已經沒有了多少的贏利,但不等於下面做具體工作的人沒有利益。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比如業務員攬回了一個產品推廣的項目,那麼,在市場調研的時候,公司有規定,鄭少華及市調部內人員,除了正常的工資外,還會有格外的獎金與補助;在接下來的產品推廣活動中,曹麗麗負責的公關部同樣也會有這樣的費用發生;媒體部則涉及到在媒體發佈廣告時,對經辦人以稿費形式的大額返點。雖然公司有規定,這部分款項要交回,但情況多樣,不是所有的業務都會那樣處理,這樣一來,廣告越多,個人及部內的灰色收入就越多。
徐曼莉的客服部就更直接,每談成一筆業務,當客戶方的款項到達公司賬面後的第二個月,業務提成就會體現到個人。如果削減了客戶,對他們來說如同削減了個人收入。這就怪不得徐曼莉在聽到我的這種特別的解決方案後反應會那麼大了。
而當上述各部門的費用及策劃創意製作成本全部扣除後,公司贏利往往微乎其微,甚至在有的項目上會虧損。正像曹麗麗所說的,有的是老客戶了,但也正因為如此,已經沒法在報價上做何變動。以至於形成了目前的這種局面。
人的自私心往往就是這樣表現出來的,這是人性的一部分。就算是公司的需要,但以切掉本屬於個人的那塊蛋糕為代價是誰都不願意的。何況減少客戶看上去對公司也是一種損失。
我早就知道,這個策劃方案一旦提出來,相當於把自己擺在了公司幾乎是所有中層的對立面上,必然受到這種聯合起來的打壓。但經過長時間的考慮,我發現在解決公司的這個問題上,別無選擇,只能如此。
診斷是為了治療,而針對公司目前「病症」的治療,是非「手術」不可的了。動刀則必流血,傷害到一部分人的利益與感情在所難免,說實話我不想看到這種結果。但是,為了公司的利益,我不能迴避。長痛不如短痛,我知道自己是對的,且問心無愧。
討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局。
自從大家開始發言,我就一言無發了。我知道這種時候再去說話,無疑會招至更激烈的反對,雖然我並未考慮到任何私利,但既使是為了公司,我仍要重視和同事們之間的關係。既然已經觸及到大家的利益了,我選擇盡量低調一些,但決心不可更改。
大家看我並不說話,感覺沒有了對手,於是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移到了葉琳身上。
葉琳一直在沉思。說實話,我現在越來越欣賞她了。這個年齡不大的女孩在工作方面有一種難得的老成與沉穩。我知道,我的刪減客戶計劃她一定也會有些想不通的,但她並沒有馬上做出什麼反應,而是在充分聽取其他人的意見,怪不得葉雙城急著把她從英國招回來,從一直以來我對她的觀察來看,她是很有能力的。
葉琳看到大家不再說話而是看著她,看了我一眼,也許是在說沒想到你的策劃會遭到如此嚴重的反對吧,我則朝她聳肩笑了笑。
沉吟了一下,葉琳說道:「任總監剛才介紹的情況確是如此,我深有體會,相信大家在這一段的工作中也有所體察。如果刪減客戶大家認為不妥的話,那麼面對公司現在的這種情況,如何突破發展瓶頸,大家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呢?」
我在心裡笑了,葉琳的話是很有藝術的,且不論她對這個方案是怎樣想的,這場討論的發起,使她在高處起到了平衡的作用,這無疑會從大家的爭論中得到最為行之有效的方案。
果然,葉琳的話說完,徐曼莉李衛東曹麗麗他們互相看著,對個問題來說,他們又怎麼會給出切實可行解決方法呢。
「如果是因為公司人力不夠用的話,多招些人不就可以了嗎?」曹麗麗看著我說到。
我沒有回答,這屬於那種幼兒園小朋友的問題,我不想回答,怕出口傷了她。有時候,你像阿姨般地去為一個大人解釋一個類似小朋友問出來的簡單問題,不管你多麼有耐心,都會傷害了對方的感情。
沒想到的是一直沒說話的財務總監張豐替我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是從公司財務管理的角度來說的,他的回答是曹麗麗能夠接受的:「如果招人的話,核算成本,那麼公司為每一個員工所付出的包括工資、三險一金、辦公樓的租金、辦公用品、人事管理的潛在成本加在一起,和他們所贏取的利潤相比,情況將和現在一樣,而只會使機構越來越龐大。」
「那我們能不能只負責客戶方面利潤最高的項目呢?」李衛東試探著問道,但馬上又自我否定了,「還是不行……」
當然不行。
「總會有解決的辦法吧?葉總,你說呢?我們怎麼可能就這樣放棄一點一點辛苦爭取來的客戶呢?」徐曼莉的問題沒有人回答。葉琳一直在俯身看著桌面上的策劃書沉思。
冷場。和剛才的形勢相比,我一個人反而佔了上風。
我看到剛才還在為我擔心的方寧好像大大地舒了口氣,緊張的神態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微笑。梁山也顯得很興奮,看來這是他來公司後開得最重要的一次會議,看到我連話都沒說就已經在爭論中佔了優勢而向我投來了近乎崇拜的目光。
「如果我們刪減了客戶,一旦工作量吃不飽,那我們的員工豈不是要閒下來了嗎?沒有業務做,工資費用還照樣在支出,這樣一來,不就馬上會面臨虧損了嗎?難道我們要在業務量少的情形之下再去裁員嗎?」良久之後,錢娟說話了,她的擔心倒顯得很有道理,眾人聽了,都精神為之一振,連葉琳也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知道,該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