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經理辦公室門口,我舉起手,遲疑著敲門。
“請進。”熟悉的聲音。
握住門把手,我緩緩將它推開,同一個女人,在不同的門裡,兩種心情,差別巨大。
她坐在辦公桌後面扶案寫字,甚至沒有抬頭,只簡單地說了聲:走到她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然後開始摸鼻子。
她一直低著頭,好像在寫什麼重要的東西,以至於握著筆的纖細手指的關節處已經有些發白了。
曾經和自己瘋狂纏綿的女人,兩天後竟成了自己的上司,現在就坐在自己的對面;而自己卻是以員工的身份在等待著她訓話。說實在的,打破了頭我也想不到這種事兒會發生在我身上。
好一會兒,她好像終於寫完了,抬起頭,我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的眼睛似乎閃過一絲不安,但很快恢復了,那是一個標准的上司看下屬的目光。居高凌下,又謙和有禮。
不愧是見過世面的人。我只能在心中贊歎,有幾個人可以做得到?因為我自己已經窘得一塌糊塗了。我猜到現在為止,我的鼻子可能已經被我刮紅了。
“你是任一凡?”她問道。
暈了,所有不好的預感隨著她的這個問句得到了證實。那是第一次在辦公區看到她冷漠的眼神時就已經有的預感,自己一直不肯去正視的預感。與此同時,所有美麗的夢想也隨之破碎。我知道,她這等於是在告訴我: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非常滑稽可笑。被她耍了。
“是的。”我說。有些比賽,明知道敗了也要玩下去,這是游戲規則,你身不由已。
“聽說你做的美國藍箭公司的大陸地區產品推廣方案被客戶否決了,是嗎?”
“是的。”
“在你做那個提案之前,客戶服務部徐曼莉經理告訴過你客戶的一些要求,你好像並沒有按照客戶的意思去做,是嗎?”
“是的。”
“為什麼呢?”只回答了三個簡單的‘是的’,我看到她漂亮的眼睛裡有了一絲怒意。
和那一夜的風情萬種相比,現在的她看上去冷酷得像一個審判者。今天她仍是一身黑色,套裙換成了西褲,一樣的精致高貴。衣著由紫色變成黑色,眼神也由朦朧羞怯變成凌厲冷漠。
這是那個紫色的女人嗎?眼前的這位只是一個完全職業化的冰冷的上司。但是,我又怎麼可能會認錯她呢?我的手曾經撫摸了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那種觸感記憶由新;我的唇曾游弋在她的眼睛、嘴唇、脖項;我曾經強烈地進入她的身體……
為什麼?對了,她問為什麼沒有按照客戶的意思去做提案。
我該怎麼回答她呢?像對東森那樣,告訴她我認為自己是對的,只有自己的提案才可以幫助客戶嗎?和她也要這麼說一遍嗎?真是好笑,而且,她豈能相信呢?也許,她現在會認為我只是一個不學無數、狂妄自大、專門會濫搞一夜情的花花公子吧。
“小姐,您懂策劃嗎?”差一點,這種玩世不恭的痞子似的語言就要脫口而出。這樣一來,我要做的可能就簡單了——直接出門回自己的辦公桌收拾東西走人。實際的情形是,只是喉嚨動了動,我並沒發出任何聲音。
現在,我無論如何說不出狠話來,不管她究竟是不是認為我是那種人,我都無須向她證明什麼。既然玩了,就要玩得起更要輸得起。但是,我真的不想離開世紀暢想。我算得上是她的父親葉雙城葉董親自招進公司的,葉家有恩於我,世紀暢想有恩於我。我不能那麼渾。
“徐經理告訴過我的那些客戶的要求,在做提案時讓我忘記了。”我語帶落寞。
“這麼重要的事兒你怎麼能忘記呢?因為你的疏忽,可能會使公司蒙受很大的損失……”
我低下頭來沉默。我已無話可說。
“秦副總說已經和藍箭公司溝通好了,對方正在等著再一次的提案,說只要按照對方的意思做就可以了。我看過你的簡歷檔案,你是公司元老級的員工了,相信你一定會以大局為重,把這次的提案做好。”她在做總結性的發言了,聲音不急不徐,帶著娓娓動聽的冰冷,“對了,據說除了大的方針之外,對方對你所做提案的細節還是很欣賞的,這樣,你在原來提案的基礎上改動一下就可以了。”
真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心亂如麻。
她不了解我,對她來說,按客戶的要求修改提案是理所當然天經地儀的事兒,也是一件簡單事,所以才會說得這麼輕描淡寫。但是,她不知道這對我來說,在工作中堅持自己的觀點,是信仰般的熱忱與執著。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最強的、自己的案劃案是最好的。所以,當有人試圖修改我的策劃案的時候,我能做的只是心疼地看著,由其像東森的那種改法,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被肢解那麼難受。但是,沒有人可以讓我按照別人的意志去改動自己完成的付出了心血的作品。從來沒有人。這位新上任的美女總經理也不能。
記得磨磨曾經問過我,如果是她讓我改動自己的方案我怎麼辦?我並沒有回答他,那是因為當時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怎麼辦。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對不起葉總,那我做不到。”我抬起頭看著她,我想,此時我眼中的堅決會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是說你不肯修改那個提案嗎?”她的驚怒中帶著好奇。
“是的,如果那份提案不能用,您可以再找別的同事另外做一份。”看著她,我平靜地說道。
她可能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這麼說,一時間竟然無語,臉幾乎立刻紅了,精致的胸部快速起伏著。
對不起了,我心裡說,不是因為你不認我,我就頂你拆你的台,男人的氣度我還是有的。相反,你初開乍到,我願意幫助你,無管從哪方面來說都是這樣。
但這件事,涉及到我的自尊和信念,它們是我心中至高無上的神址,是我胸中的一口氣,誰都別想抽走它們。因為如果失去這些,我可能只是一個行屍走肉罷了。
不愧是大家閨秀,接下來她做的,還真的讓我欽佩。
很快地調整好了情緒,她沉思了一下,說道:“那好吧,因為對方催得很急,下個周一就要求聽提案,所以,我會安排別人重新做一份。你就不用管了。不過,你作為公司員工,工作疏忽在先,沒有保質保量完成任務;拒絕領導安排在後,無視業務進展要求。因此,必須接受公司對你的處罰。至於是什麼樣的處罰,下周開全體員工大會的時候我會公布,你先出去吧。”
這個結果在我的意料之中。所謂處罰,最嚴厲的也無非就是開除了。我站起來,向她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手拉住門柄的時候,我的動作慢了下來。說實話,我還沒完全死心,也不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默默地離去。我的腦海中,一個聲音在說:任一凡,不要輕易放棄,無論如何也要再做一次努力!真的,那個夜晚太美好了,雖然現在飄渺得像幾千年以前發生的事兒,但我還是要試一試,因為,我是一個相信奇跡的孩子。於是,在握住門把手的一瞬間,我猛然轉過身,直盯著她,沉聲說道:“葉總,你不覺得在哪兒見過我嗎?”這種超級傻B的話竟然脫口而出了。
天!你不知道說完這句話我有多後悔,我簡直是瘋了,這分明就是在自取其辱!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對不起,我想你認錯人了。”她只抬頭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眼睛帶著冷漠的深紫色,像一泓深潭。隨即低下頭做自己的事兒去了。
拉開門出去,然後小心地關好。往自己工位走的同時,我伸出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記耳光。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越想越羞愧,越想越窩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任一凡呀任一凡,你可真是YY出水平來了,典型的給個笑臉當愛情的自作多情傻瓜型的。她什麼人你什麼人?嗯?一天到晚的癡心妄想,也不分分對象,還是老老實實地干你的活吧。
我咬著牙心裡發狠,以至於對面正在收拾東西的方寧關心地問我:“任哥,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不舒服啊?我這兒有體溫計……”
這種不爽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中午,中間磨磨來了一趟,問我情況如何。我沒有說話,他也就明白了,史無前例地只歎了口氣就走開了。中午下班時磨磨又過來了,還是不怎麼說話,終於,期期艾艾地約方寧去吃麥當勞。方寧瞬時臉紅了,偷偷看了看我,我笑了笑說你們去吧,我還有點活著急做,在公司吃盒飯,他們也就並著肩走出去。
方寧今年大約二十二、三歲,身材嬌小。磨磨則身形削瘦,有著一張眉目清秀的娃娃臉。兩個人走在一起倒是挺相配的。
葉琳也沒有出去,盒飯來了的時候是錢娟拿進去給她的。方寧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東西,下午就到總經理辦公室上班了,以後這種事兒就需要方寧來做了。
下午上班時,我的心態基本上恢復了,再怎麼著也不能讓這種事兒影響工作。不自誇地說,我算得上是一個敬業的人。
開始工作。
目前手頭上除了那個藍箭公司的推廣案之外,還有就是正在進行中的純美公司的歐瑞(束形)內衣及還沒有開始操作的洪宇公司的仁健牌淨水機。本來安悅公司的安安衛生巾的策劃案也是我做出來的,只是被東森一通惡改給搞得面目全非,現在我也不願意再管了。但現在廣告文案工作落到了磨磨身上,所以仍然放心不下,時不時地問問進展情況。
純美公司歐瑞內衣的那組媒體平面昨天就發過去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得到對方的回復。我撥電話,接通了純美公司企策部王艷虹。她告訴我說,經理正在和公司副總研究那些平面,老總出差還沒有回來,可能還要等幾天,讓我等消息。與純美公司的是一筆500萬的合同,算是公司最近比較大數額的了。而兩年前,這只能算是世紀暢想的一筆小生意。
洪宇公司是A市一家新成立不久的高科技類型公司,他們生產的仁健牌淨水機據說是采用高科技太空過濾技術,有了它就能夠生產出可以直接飲用的富含負離子及各種對人體有益的礦物質的水來。可以廣泛應用於家庭、食品及美容等一切需要用水的地方,市場前景極為廣闊。
洪宇公司的老總范進昌是一位大學教授,估計是受了國家鼓勵將科技轉化為生產力的影響,毅然棄教從商,成立了這家洪宇公司。等上門做功課的時候,在還沒對淨水機產生什麼印象之前,就先感受到了范總大學教授的水平。他滔滔不絕地講了兩個多小時,把仁健牌淨水機講得神奇到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地步,如天池聖水靈丹妙藥。
我看著他把一杯可樂倒進了淨水機,流出了純淨的水,沒有顏色,也沒有雜質,口感也算不錯,算是眼見為實。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們只是廣告從業人員,不是搞技術做鑒定的,因此,只要有國家工商機關有效的廣告批文,我們的工作只是負責把它宣傳好。
但問題還是出來了,據范總介紹,洪宇公司雖然志向遠大,但畢竟是剛成立的公司,募集的資金,經過開業前期的一翻折騰,產品成品出爐後,財政上已經是捉襟見肘,宣傳推廣方面可以說已經沒有投入的實力了。
東森明明知道這種情況,但還是叫我來了,不過是想賣個空人情給對方,這我太了解他了。從范總的口中我得知,東森和他曾經是一個學校校友。這不,淨水機推向市場後,還沒有宣傳資料,讓公司只先幫他們出一個銷售時用的宣傳單頁,這個自然是不需要多少錢的。
和洪宇公司事必親躬的范總通過電話,敲定了宣傳單頁制作的一些細節,承諾明天給他看設計小樣。
之後我整理了這段時間工作方面的一些材料,收拾了辦公桌內的抽屜及文件櫃。把那些過時、作廢的文件資料統統用碎紙機扎碎,用過的筆心、碎紙片也都清理進垃圾筒中。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我的心裡升騰起一絲悲傷的情緒。經過藍箭公司這件事,現在公司的高層葉琳和東森,都對我有很大的看法。說不定哪天就會被炒了魷魚。也罷,現在收拾好了,省得到時費勁。
今天是周二,晚上去CE。在我的預留座位上喝著青啤發呆時,Key過來了。舉著酒瓶和我碰了一下,一起喝了一口。我沉默著用手去抓桌上的花生米吃。
“不開心嗎?”
“沒有……”
“你騙不了我。……是不是因為那天那個美女啊?”我靠,現在的人怎麼都那麼敏感啊?服了!但是,好像被他給猜中了。
“不能啊?如果算上今天你們也只不過認識了四、五天而已,就是甩你也不能那麼麻利啊?”他接著又把自己的結論推翻了。
“可是,如果說只是一夜情,你也不至於這樣吧?”說完他看著我。我看桌子,吃花生米。
“……弄不懂你。心情不好就不煩你了,想說的時候找我。”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離開了。Key,對不起,我現在真的不想說。
一會兒,音樂變了,是《不覺流水年長》。CE的音效好的出奇,這是Key最值得驕傲的地方。
好多舊事去再也不回
提起來也許問那是誰
為那多年前一滴眼底淚
微笑……
如今仍未忘
為了你我尋找……
同樣的憂傷與激情,一樣的粗獷與細膩,聽這首歌,此刻的我竟又多了幾分感慨和落寞。我仰頭喝光了瓶中的液體。
不知不覺中喝了很多,酒精的力量總是出現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就像是珍藏在你記憶深處的那些無法忘懷的往事,總是在你感覺孤寂、失落的時候拜訪一樣。當我頭暈目眩,意識模糊的時候,腦海裡竟出現陳青那張精巧的臉龐,清晰無比!
小青,你在英倫還好嗎?,雖然你已經不屬於我了……也沒有屬於我的……但是,我,任一凡,你曾經的愛人,一個不名一文的普通男人,會永遠默默地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