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姬醒來時只有孩子在身邊,木屋內燒著木柴,很暖和。外面又開始下雪了,不知北野弦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穿了衣服,還披了見北野弦留給她的毛皮棉襖,喚醒了孩子餵了奶就架起一口鐵鍋,在裡面盛滿了雪,燒水。
木柴被火焰包圍,辟里啪啦地作響。
等水沸了便把掛在牆上的早已剝皮的兔子肉扔進熱水裡煮。這雪山上能吃的東西並不多,連草也是很難見,北野弦更是天天出去打獵。在這種長期白雪覆蓋的地方找吃的東西是很困難的,所以北野弦每天出去的時間越來越長。
門被從外面推開了,灌進來了一陣刺骨的冷風。北野弦趕緊關上門。進來就將鐵刺靠在牆上,暗沉地道了句:「今天沒有看見什麼動物。」
銀姬起身,伸手去焐他的冰手,安慰道:「下雪了嘛,動物都去避雪了,哪裡會讓你看到。你手這麼冷快來烤烤火。」拉他坐在火旁,「我煮了兔肉。」
「還有幾隻兔子?」
銀姬轉頭看著牆,數道:「三隻。夠吃三天的了。不要著急。」
北野弦看了眼床上的孩子:「你還要喂孩子。」說罷拿了鐵刺又要出去。銀姬手疾眼快地拉住他,急道:「外面風雪大,你現在出去也是什麼都看不見,還是等明天天晴了吧!」
「咳咳——」北野弦捂著嘴劇烈地咳嗽出聲,咳得彎下了腰。
「你怎麼了?感冒還沒好?」銀姬上前欲拍他的背卻被他推開,眼睜睜地看著他掙扎著跑了出去。銀姬怔了怔,正欲追出去時孩子哭鬧了起來。銀姬不得不抱起孩子,摸了摸,原來是尿布濕了,從火上的架子上去過干尿布小心地換上。等換好後逗弄了孩子一番後北野弦平平靜靜地進了屋。銀姬關心道:「你怎麼又咳嗽了?是不是又著涼了?」
北野弦接過孩子。仔細地摟進懷裡,親了又親,其中還夾雜著微微的咳嗽,卻是笑道:「可能是吧。今天我聽你的話不出去了。你沒吃東西吧,快吃點吧。」
銀姬用筷子將兔肉撈了上來,咬了一口。淡淡的,沒有味道,一點也不好吃。可她還是嚥了下去。她吃這個也不是一兩天了,以前她對那些願意和自己愛的人哪怕是吃野菜也會幸福地女人很不理解。現在她理解了。
只要他們一家三口都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不管吃什麼她都是幸福的。
想到這裡便斜靠在了北野弦的懷裡。
北野弦一手托著孩子,騰出一手擁住她,輕輕地道:「銀兒,如果還有下一輩子你還會來找我麼?」
「嗯?下一輩子?」銀姬想了想,「現在好好幹嗎問這個?」
北野弦看著跳躍地火花。淡笑道:「突然想問。」
銀姬又想了想,答道:「如果你下一世對我比這一世對我好,我就願意去找你。」驀地抬起頭,「為什麼不是你來找我?!」
「嗯,下一世我去找你。」北野弦肯定地道,下巴抵住她不安分地頭,喃喃地道:「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銀姬覺得他的話有些異樣。卻又說不出有什麼不一樣,懶懶地靠在他的懷裡,暱聲道:「我還沒給孩子取名字呢。」摸了摸孩子越發可愛的臉,「我們給他取個名字吧。」
北野弦親了親銀姬的額頭,柔語道:「我答應過下一世一定會去找你。這是我對你地誓言,就叫世諾吧。」
「北野世諾?」銀姬反覆地體味著,「北野世諾……世諾……」驚喜地道:「是個不錯的名字啊!」
北野弦笑著點點頭,吻上了她地唇。兩人本打算淺嘗輒止,卻料不到越吻越深。北野弦吻得發了狂。
銀姬想到了那個在宮中的夜晚,他在假山後要了自己。那時他的吻裡夾雜了絕望。為什麼現在的吻也是如此?
銀姬心頭一跳。猛地卻冷不防被北野弦推開。
北野弦劇烈地咳嗽著,因為手上還抱著孩子。不敢咳得太用力,憋得臉都紅了。孩子大概受到了強烈的搖晃大哭不止。北野弦將孩子放下後又捂著嘴奪門而出。
銀姬抱著孩子,看著木門白打開又被關上,看見了外面這一瞬間的風雪,心頭開始不寧。
很快北野弦就回來了。
「你倒底怎麼了?」銀姬擔心地去拉他。
北野弦搖搖手,不肯她碰自己,淡淡地道:「只是咳嗽罷了。沒什麼事。」說完笑道:「真沒什麼事。」
銀姬將信將疑,看著他地笑臉卻又不知該問些什麼,只覺得他的嘴唇比較的紅艷,或許是自己多心了。於是道:「你咳了這多長時間了。多穿點衣服,注意保暖。」
北野弦握住她的手,保持著不變的笑容點點頭,擁著銀姬坐在火旁,道:「你多烤點火,你的手好冷。」
銀姬低頭疑惑不定地看著北野弦握著自己的手,他說她地手冷,其實是他自己的手冷吧。這種冷直鑽入她的心扉。銀姬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搭在了他的手上,「我們一起烤火。」
「銀兒,」北野弦捧起她的臉,「我很高興能和你在一起。我以為我永遠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呢。」銀姬勾住他地脖子,「我也以為我會一輩子也見不到你了,幸好嚴斗告訴了我你在這裡。」直視著他的眼睛,「我以為你會殺了他的。」
北野弦的鼻子碰上她的鼻子:「他對你好我便不會殺他。」
銀姬沉默了一會兒,道:「小傻子,我要該素你一件事。」
北野弦眼睛笑得彎彎的,凝視著她。
「還記得太后大壽地那個晚上,在京城郊外地橋上發生在你身上地事?」銀姬緊接著說道:「那事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地,你聽我說……」
「我知道。」北野弦笑意更深。「我看過那本黑冊子,我都知道。」
「你知道……」銀姬的口氣並沒有什麼驚訝,她其實也猜到了那本冊子是他拿走了。歎了口氣:「你恨二哥麼?」
「你不恨我便不恨。」
「小傻子……」銀姬激動地吻了吻他的唇,「我對二哥就是妹妹對哥哥那種感情……」
北野弦緊緊地抱住她,「我知道。在我以為你死的那段日子裡,我明白了你是為了我好才做了二哥的妃子。我都明白。銀兒,我們忘了那些吧。」
銀姬重重地點點頭,「嗯!」
「咳咳——咳咳——」北野弦摀住嘴。
銀姬靠在他的肩上。看不見他的臉,焦急地道:「你這幾天怎麼老是咳嗽啊。我買副藥給你吃吧。」
「不要。」北野弦收緊她地腰,「你不要離開我。咳咳……」
「可是……」
「我沒事……」北野弦攤開手掌,看著手心的那抹殷紅,慘淡地笑了笑:「我只是偶染風寒罷了,過幾天就會好地。」握緊手心,「你不要擔心。」
銀姬抿唇不語。
「銀兒。這裡太冷了,你帶著孩子下山吧。」北野弦,面帶淒色,「不要再來看我了。回宮去吧。」
銀姬咬住嘴唇,激動地顫抖著:「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北野弦微微推開她的身子:「這裡不適合你和孩子住。你應該住在錦衣玉食裡,有人伺候。我……我這裡……」悲傷地瞧了眼自己的手,往袖子裡縮了縮。
「我喜歡這裡啊!這裡沒什麼不好的。你多心了。」
北野弦隔開她摸欲自己臉的手。一瞬也不瞬地對著她道:「我不想我的孩子一輩子就住在這裡。」
「你想讓他住在宮裡?」銀姬指著孩子問道,「難道你希望他喊別人父皇?」
北野弦展開邪魅地一笑:「那樣他會做皇上,不是麼?」
銀姬恍若不認識他般看著他,「你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現在怎麼突然說這句話。」
「我知道你是愛我。我是愛你的,這就足夠了。可我是他的父親,我必須為他的未來考慮。我的孩子適合住在龍椅上,受千萬人的叩拜。」北野弦高舉起自己地孩子,大叫道:「他就應該是個九五之尊!萬人之上!」
「北野弦……」銀姬看著他頭頂上的孩子,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把孩子摔在地上。「你把孩子給我。」
北野弦復又將孩子抱在懷裡。「我當初寧可喝毒藥也沒承認他是我的孩子,就是想他能夠代替我有朝一日坐在皇位上。接替屬於我的位子。」
銀姬大叫道:「你不是不願意做皇上,而讓沙晚帶四哥來逼宮的麼!」
北野弦一頓,冷笑道:「想不到沙晚竟會告訴你這個。」抬頭看了眼四周,「可在我知道只能住在這裡後我就後悔了!那皇位本就應該屬於我地,你也是屬於我的,誰都搶不走,我為何要讓!銀姬你說是不是!」
銀姬緩慢地搖著頭,不相信地道:「你是想讓我對四哥投懷送抱,然後好讓你的兒子登上皇位?」
「四哥喜歡你不是麼?要不然也不會三番兩次地為了你冒生命危險。你大可以利用他,做他的妃子啊!你做過二哥的,也可以做四……」
啪——
銀姬甩了他一個巴掌,嘶吼道:「北野弦,你瘋了!無恥!」
北野弦定在了那,動了動喉結。
氣氛沉默了下來。
銀姬含著淚,紅著雙眼看著他,搶過孩子,半宿無語後別過頭道:「好,我明天就帶著孩子回宮。」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如你所願。」
北野弦的身抖了抖,僵直著眼珠子看著面前地火焰,臉頰上地五指印在火光下若隱若現。乾澀著嘴唇勉強勾起唇角:「好。」
銀姬聽見他說了個「好」字,整顆心都涼透了。昨日還好好的,今日卻是說變就變。真是世事無常。咬著牙道:「那我還不如現在就走!也好讓你地孩子早日做上太子。」說著真就披了件皮襖在孩子身上就衝出了屋子。
北野弦任由著門猛烈地合上,啪的一聲,帶來一股寒風,吹得他地頭髮四處飄散,一縷雪花沾在了他的髮絲上,很快就被火烘烤化成了水。
自古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一顆淚,兩顆淚……
自下巴滴落。
北野弦紅著眼眶一動不動。看著火焰出了神。
「咳咳——咳咳——」
北野弦扶住了牆,搜腸刮肚地咳著。御醫說他說不過半年,想不到今日就是大限。好想多活幾天,多和銀姬和孩子多生活一段時間。為什麼!為什麼!
北野弦咳得弓下了身子,喉嚨一甜,一口血就噴到了捂著嘴的手心上。展開手心,紅色的血絲中帶了絲黑色。當他的血中有了黑色時就代表他要死了。
他不要她看著他死。他寧可她永遠恨他,永遠記得他!
銀兒!
銀兒!
北野弦反身打開門。
好大的雪。
白茫茫的一片。
只留下一串腳印。
下一世,下一世他一定會再去找她……他對她承諾過很多,有的做到了,有地卻違背了。但這一條他是永遠回去做的。就是去找她,天涯海角……
北野弦闖進了風雪裡。
銀姬——
銀姬抱著孩子往山下走著。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北野弦地態度可以說是陡然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就是翻書也沒有比他快的。然而他決不會是那種人!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銀姬遲疑地停下了腳步,決定往回走問明白了。他們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怎麼能說離開就離開!
推開木屋的門,裡面空無一人。火還是燒得很旺盛。北野弦到哪裡去了?難道是去追自己了?可是她回來時也沒有看見過他啊!
放下孩子便跑了出去。雪地上有三排腳印。兩排是她自己的,那麼另一排就是他地吧……
順著腳印走去。這排腳印和他的腳印相反,是向著北邊去的。北野弦去北邊做什麼?!北邊就是斷崖啊!
銀姬頂著大風雪低頭走著。
風的呼嘯聲中似乎夾雜了一些咳嗽聲。
咳嗽聲……北野弦!
果不其然,前面的地方上蹲了一個人,雙肩不停地抖動著。
銀姬一步一步踩著雪花走進。
咳嗽聲越來越大。
銀姬皺著眉蹲下了身子,從後面抱住他。柔聲道:「小傻子。我們回家吧。」
北野弦驚訝地回頭,嘴角又一抹鮮血。
銀姬還來不及看得真切時北野弦撲了上來。將她抱了個滿懷。
「銀兒,你怎麼回來了?」北野弦沙啞著聲音。
「我來找你。你怎麼坐在這兒?這裡好冷,我們快回去吧。」銀姬起身拉他卻拉不動。
「銀兒,陪我看日落好麼?」
日落?有太陽麼?銀姬抬眼向上看去。灰濛濛的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其他地什麼也沒有。「等明天放晴了我們再來看。」
「不!」北野弦固執地抱著她,「我現在想看,銀兒,我好想和你看一次日落。」
銀姬原本要掙扎的身子此刻安靜了下來,眸子聚焦道某處,反抱住他,點頭哽咽地道:「好。」
北野弦伏在她的身上,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似乎要把肺咳出來,半晌虛弱地道:「銀兒,剛才在屋裡的話……咳咳——都不是我地真心話。真的,咳咳——你不要當真。」
「我知道。你學壞了,學會騙我了。」銀姬苦笑著捶打著他,打著打著反而不捨地抱緊了他,「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再也不會騙你了。」北野弦笑了笑,「再也不會了。銀兒,我愛你。」
「我知道。」銀姬帶著哭腔死命地點頭,「我知道。」
北野弦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早已經失去血色的唇笑得更加燦爛,「銀兒,你愛我麼……」上氣不接下氣,「你從沒說過你愛我。」
銀姬的淚如弦斷,更加死死地抱住他,感受著他的存在:「我愛你,小傻子我愛你啊!我愛你,你知道麼?我愛你——」眸子盯著的地面某塊血漬,視線越來越模糊,悲嗆地呼道:「我愛你呵,我真地愛你,真地——地上的那塊血漬紅得直晃人眼。
北野弦閉眼心滿意足地笑了。「銀兒……我好想……想看看……看看我們地孩、孩子……」
「我這就去把孩子抱過來!」銀姬嗚咽地擦了擦臉上淚,站直了身子,倉惶地往木屋地方向跑。跑了半盞茶的時間,突然聽見心弦莫名地一跳。石化在當場,驚慌失措地看著滿天的大雪,頃刻間淚如雨下。
銀姬折回身子,一步一步地驚恐地往回走。吸著冷氣,抽泣著往回走。當看到北野弦匍匐在雪地裡的身軀裡,整個神經瞬間崩塌。
雪一直下……
銀姬緩緩地跪在了地上。伸手拉住他的手,他冰冷的手,抖著嘴唇,靜靜地跪著,看著雪在他的身上越積越厚,等到寂靜快要淹沒她的全個世界時,她瞬間爆發了,咆哮道:「你又騙我!你說過不會騙我,你又騙我——」拉著他的手臂,撕心裂肺地狂喊著:「你站起來啊!你不是要看孩子麼!你不是要我陪你看日出麼!你站起來啊!你為什麼要睡在這裡!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蒼天啊,難道這就是你要給我的幸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撲上去摟住北野弦的身體,「我愛他啊!我愛他啊……我是這麼的愛他,為什麼——為什麼!」
銀姬趴在他的身上,累了般地閉上眼睛。
他死了,她也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說過下輩子會來找她,她要去等他。
冷——好冷——
冷得沒有知覺了。是不是兩個人一起走就不會冷……那麼再過一會兒她大概也不會冷了……
日落……
這裡是北邊,怎麼會看見日落。銀姬偏過頭,看著不遠處的斷崖。北邊……是京城的位置。他是想看著在京城的自己麼?傻子。她現在就在這,不需要到京城看她啊。她就在這裡啊……
雪寧靜地下。
死。
她要死了。
原來死並不可怕。
銀姬牽著他的手,幸福地笑了。
「銀姬……」
夢幻般的聲音。
是誰在叫她?她是到了地府了麼?還是到了奈何橋?為什麼她什麼也看不見……北野弦在哪裡?他在哪裡?
「銀姬……」
誰在叫她?是誰?
「銀姬,你不能死啊!」
誰抱起了她?
「銀姬,你還欠了我那麼多沒有還,你不能死啊!你和你的孩子都是用力還我的債的!銀姬!銀姬!」
北野蕭從背後摟住銀姬,發狂地吶喊道:「你寫的欠條我都留著!你得先還了欠我的啊!銀姬——」銀姬嘴角扯出一抹虛弱的笑。
雪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