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如刀劍般銳利的注視下,安無憂終於開始邁開第一步落地之後,他的腳步立刻堅決了起來。少女露出滿意,或者說是得意的微笑,默默地退到一邊。
玉葉被定住的角度,恰似在仰望來到自己面前的安無憂。
他是來救自己的嗎?她在心裡輕輕地問,卻不知道問的是自己,還是安無憂。但她的眼睛已經盛滿了欣喜和企盼。
安無憂頓住了腳步,站定那裡,看著玉葉眼裡的神采,他第一次對林若素以外的女子,眼前這個目光總是追隨自己的小小少女,起了憐惜之心。
他偏開臉,似要避開玉葉的目光,語氣沒什麼波瀾地問站在玉葉身後的少女:「給我一把劍。」既要殺她,就給她個痛快吧。他自己的劍早被林若素收了起來。
少女搖了搖頭,卻還是面帶笑容:「暗閣殺人的法子多得很,甲難道不知道嗎?」她不叫他安無憂,不說你,卻只叫他甲——甲是暗閣最頂尖的殺手,殺手就是一雙手,一個拿著殺人工具殺人的人,有時,他本身就是殺人的工具,一雙要人命的手。
一雙擅長殺人的手,就是在沒有任何武器時,也可以殺人於無行形。
安無憂沉默。
玉葉仰望著安無憂白玉雕塑一樣的面龐,眼裡除了癡迷還是癡迷,這癡迷之中,飽含了莫名的信任,卻也正是這信任,令安無憂忽然覺得自己的手有千鈞之重。
玉葉隱約感到了不對,雖然她聽不見安無憂開口說了什麼話,但是,她的直覺告訴自己,有什麼事情不對頭。
到底,這是怎麼了?她用眼神詢問安無憂。無憂公子,你告訴我。好不好?
安無憂卻緩緩蹲下,平視著玉葉的雙眼。玉葉雖心繫安無憂,平日裡目光時時繞著他,但從未這樣與他對視過,不由立刻忘了自己所處境地,臉也羞赧地紅了起來。
倒是那少女看得饒有興趣。彷彿在看一出無比有趣的默劇。
安無憂出手如電,在玉葉身上幾處一點。
於是,這場默劇有了聲音。
玉葉只覺渾身酸硬的感覺頓時襲來,她不由輕輕地呀了一聲,人也朝著一側倒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她已經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安無憂伸手,細長的手指緩緩地交握住玉葉地小手,慢慢地。慢慢地握緊,將她的整個小手極其溫柔地包進自己的手掌之中。
玉葉頓時覺得自己似乎又說不出話來了。她抬起頭,看到的是發若松墨。鬢如刀裁的男子,那一個眉目星辰卻不曾正看過自己一眼的安無憂。
於是,柴草垛似乎不見了,茶水房似乎不見了,一旁不像好人地那個少女也似乎不見了。天地之間,蒼茫一片,彷彿只剩下他和自己。玉葉恍如入夢,生怕自己一說話就回到現實,只是睜大了眼睛望著安無憂。只想就這麼被他抱著。
然後,她看見安無憂清泉一樣的雙眼定定地看著自己,他輕輕抬起手,五指蘭草一樣舒展開來,充滿憐惜之情地撫過她的耳墜,那小綠玉墜叮咚作響,彷彿是這世間最美妙的聲音。玉葉便放鬆了下來,渾身的酸痛也頓時消失了。
安無憂的手輕輕上移。撫上她小巧圓潤的耳垂,那耳垂隱隱有些泛紅,似乎也在訴述著主人的羞怯。玉葉地眼神立時變得有些迷茫起來。
安無憂看著她,笑了。那笑容,猶如滿山遍野的鮮花都盛開了,原本的明亮之色卻在此刻頹靡到讓人無法自拔。
沉淪。除了沉淪,還是沉淪。
安無憂姿態親密,唇齒之間,有無盡地溫柔,他的呼吸吹到玉葉的頸項上。暖暖的,軟軟的,他的眼神猶如白雲一般純淨而清晰,雙唇稍啟,囈語一般。
然後,玉葉第一次聽到他喚自己的名字。
他說,玉葉,乖,閉上眼睛。
玉葉已經有些失神,她乖巧地閉上雙眼,微卷的睫毛輕輕顫動。
她沒有看見安無憂的眼裡正有殺氣悄然而現,她地心裡,此刻,如蜜如糖。
死亡的羽翼已經蓋住她的身軀,而她還沒有察覺,她只覺甜美,即便由此沉睡。
安無憂的手指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向下移,來到她頸上微微凸起兩塊頸骨處,食指和中指夾中一捏,上下一錯,那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然後,安無憂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裡彷彿睡著了的玉葉,她的臉上還掛著清淺的笑容和淡淡地紅暈。可是,她不會再醒過來了。
她死了。
一旁的少女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她三擊手掌,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地道:「不愧是甲。殺人也可以這麼溫柔。只是,不過是殺一個武功都沒有的婢女,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地連蠱術也用上嗎?」
安無憂不理。
幸而少女也不在這上面多做糾纏,她只是斜睨了玉葉還微溫的身體,笑得爛漫:「原來,問世間情為何物,不光是叫人生死相許,卻也能叫人甘心赴死。我今天倒是開了眼界。想不到,你倒是個多情人。」
安無憂將玉葉的屍體輕輕地放在地上,卻絲毫不理會那少女的話。
他知道,今日若不殺玉葉,定然會引來暗閣的不信任,所以他沒有猶豫。
然而,在她生命從有到無的那一瞬間,他卻還是幾乎想要閉上眼睛不去看。
這樣殺她,不過是希望她少些痛苦吧。
只是,她真的甘心赴死麼?他深深看了一眼玉葉瘦小地屍身,長睫在眼裡投下月形的陰影。
少女看也不看地上玉葉的屍體:「主人這次派我來,是讓我警告你,小心赤炎霜。」
不便多問,安無憂只是冷冷地點點頭,目光又落到玉葉身上。
那少女道:「這裡我來處理。」
安無憂只覺得疲憊萬分,卻也不想再看少女這張令人生厭的臉,轉身出了茶水房。
在他就快踏出門的那一瞬,身後的少女輕輕一笑:「安無憂,哪怕你現在叫安無憂,你也和我一樣,一樣死了要下地獄,這是,早晚的事。」
安無憂忽然頓住了腳步,就在少女幾乎以為他對自己起了殺意的時候。他忽而轉了身,廣袖迎風,負手而立,雋秀的眉眼,真正個清雅如謫仙一般,彷彿隨時都會飛昇而去。
然後,這個剛剛脫了少年影子的年輕男子,這個幾乎從來都是面無表情的男子,這個除了對那一人其餘時候都不曾溫柔過的男子,展露淡淡的笑容,用一種非常非常溫柔的語調輕輕地說道:「我還以為,我早已身在無間地獄。」有那麼一瞬間,連這個少女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