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空似乎總是高遠而蔚藍,偶爾飄著一絲白雲,風靜靜地吹,歐宅花園裡的草坪還是綠茵茵的,遠處的幾棵楓樹卻已經紅了,醉紅的樹葉在陽光裡輕輕搖擺,沙沙地響著。
砂鍋中的湯冒著小小的泡,咕嘟咕嘟地翻滾著,一隻湯勺不時地將翻起的白色泡沫舀出來撇掉。
「少夫人,您去休息吧,這種活兒交給我就行了。」廚房女傭不安地說,試圖接過尹夏沫手中的湯勺。
「不用,馬上就好了。」尹夏沫低聲說,將火關得更小些,細小的泡繼續翻滾,湯已經變得清香乳白。「你去看一下劉廚師把其他的飯菜準備得怎麼樣了,記得一定要清淡,不要加刺激性的調味料。」
「是,少夫人。」
廚房女傭輕手輕腳地退下。
又過了一會兒,尹夏沫終於將火關掉,蓋上砂鍋的蓋子保溫。她抬起頭,透過廚房的玻璃窗,遠遠地看著花園裡楓樹下那兩個身影。
秋日的光影中。
那兩個身影看起來是如此寧靜。
她靜靜地看著,唇角漸漸也彎出一抹寧靜的笑容。日子過得真快,不知不覺歐辰和小澄已經出院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
每天照顧著他們的飲食和起居,看著他們的身體一點一點恢復,她的心也愈來愈平靜。生活變得如此的單純,好像一切紛擾都在驟然間消失了,這樣平靜的日子是她很久以來都再也沒有過的。
「少夫人,飯菜已經準備好了,需要我去請少爺和澄少爺來用餐嗎?」廚房女傭謙恭地說。自從這位美麗的女主人到來,一向冰冷得似乎沒人居住的歐家大宅變得溫暖了起來。雖然女主人不是非常愛說話,但是她將日常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細緻入微,對傭人們也很客氣,所以不僅普通傭人們喜歡她,連沈管家也對她恭敬有加。
「我去。」
尹夏沫脫下身上的圍裙,洗淨雙手,對廚房女傭說:
「天氣有點涼,等看到我們快回來了再把飯菜盛好放在餐桌上,好嗎?」
「是,少夫人。」
楓葉如醉。
秋日的風有些冷,陽光卻很充足,帶著暖意的光芒穿透樹葉,照在坐在楓樹下的兩人身上。
歐辰穿著厚厚的黑色毛衣,脖子上圍了一條深綠色的手織羊毛圍巾,他坐在鋪著棉毯的椅子裡,凝神看著膝上筆記本屏幕中的各種公司報表,神情如同在辦公室中一般沉靜。
尹澄身上的橙色毛衣也很厚,他圍著白色的手織圍巾,頭上戴著厚厚的白色毛線帽,膝上還蓋著一條厚厚的毯子,在秋日的輕寒中看起來特別的暖和。他低頭翻看著畫冊,不時望著遠處出神,面容還是有些蒼白虛弱,唇角的微笑卻異常寧靜。
「可以吃飯了。」
輕柔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歐辰和尹澄都轉頭看去,只見尹夏沫正笑盈盈地向他們走來。
「小澄,把畫冊收起來,吃飯了。」
澄合上手中的畫冊,笑著說,「姐,畫冊太多了,都可以開
圖書館了,再看幾個月都看不完。」
「畫冊是是你姐夫怕你無聊,特意派人從各國買來的,」目光輕輕轉向歐辰身上,她笑意溫暖地說,「誰知道一下子竟然會買了這麼多,要埋怨就埋怨他好了。」
手指僵在筆記本電腦上。
歐辰怔怔地望著關機程序的對話框。
姐夫……
這個稱謂並不是第一次聽她對小澄說起,然而每次聽到,心中總是有緊滯的悸動。
「在這裡冷不冷?要不要明天再多加一點衣服?醫生說你們每天都需要接觸新鮮空氣和陽光,但是不能感冒,所以你們自己也要注意啊。」秋風沁涼沁涼的,尹夏沫有點擔心。
「你讓我和姐夫穿的像北極熊一樣,怎麼會冷呢?姐,你摸摸我的手,還出了汗呢!」尹澄撒嬌地對她伸出手,果然手指熱熱的,手心有溫溫的汗意。
「出汗了更要小心感冒,不要被冷風吹到。」她將棉毯拉高些,披在尹澄肩上,將他包裹起來,然後又看向正在關掉筆記本電腦的歐辰,低聲說,「還在處理公司的事情嗎?」
「只是偶爾看一下。」
她眼中的關切和擔心讓歐辰的心底如有一股暖流溫熱地淌過。自從做完手術後,她一直細心地照顧他,做他喜歡吃的東西,每天陪他散步,即使尹澄從重症監護室轉出來以後,她在照顧尹澄的同時也從未忽略過他。
連圍巾……
她也是同時給他和尹澄各織了一條。
歐辰無意識地摸了摸頸脖上那條深綠色的羊毛圍巾,她在病房裡一針一針地織它的時候,他以為是織給尹澄的,他以為她的心裡永遠只有尹澄一個人。可是她將它送給了他。
「不要讓自己太累,」她輕輕地說,語氣裡並沒有命令的意味,有的仍舊只是關心,「你身體需要一段時間的調養。」
「好。」
歐辰將視線從她的面容上移開,他站起身,合上筆記本電腦,尹夏沫卻伸手過來,說:
「我幫你拿。」
沒有等歐辰反應過來,她已經從他的手中將筆記本電腦接了過去,神情自然的彷彿那是一個妻子很正常的動作。
「你們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吃飯和休息,其他的粗笨事情交給我好了,」她的笑容燦爛如陽光,「今天中午記得一定要多吃一點啊!」
餐桌上滿是熱氣騰騰的飯菜。
尤其是從一隻砂鍋裡瀰漫出來的香氣更是有人,又清淡得毫不油膩,尹澄好奇地皺皺鼻子,聞一下,說:
「好香啊,這是什麼?」
「是鴿子湯,」尹夏沫用湯勺盛一碗出來,先放在歐辰面前,又接著盛了一碗給小澄,說,「以前你做過啊,怎麼會聞不出來呢?」
「肯定是你的做法不一樣,所以聞起來香得出奇,」尹澄趕忙有哪個小勺喝了一口,連聲讚美。「啊,真好喝!姐姐做的鴿子湯果然好喝!」
「嗯……」
尹夏沫也細細地品了一口,眉頭皺起來。
「不對,沒你以前做的好喝,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就是你以前做鴿子湯的方法啊,怎麼會……」
「哪有!很好喝!」尹澄抗議地說。
「好喝。」
歐辰靜聲說,專注地夏沫盛給他的那碗湯。
「姐,你看姐夫也這麼說。」
尹澄望著歐辰笑了笑,看著姐姐依舊微微皺眉思索的模樣,說:「姐可能是砂鍋的原因。家裡的那只砂鍋已經用了很多年,從裡面煲出來的湯就有了熟悉的味道。不過雖然沒有熟悉的味道,但是今天的湯還是很好吃啊!」
「這樣啊,」尹夏沫也笑了,搖頭說,「難怪我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可惜沒有把家裡的砂鍋帶出來。」
歐辰默默地凝視著她,當她將視線望過來的時候,他又垂下眼睛,迴避了她。一塊魚肉放在他面前的碟子裡,耳邊飄來她的話語:
「鴿子湯對手術傷口的癒合很有幫助,但是魚肉也要多吃一點,有營養而且膽固醇低。」
「姐,你快變營養專家了。」尹澄打趣說。
「是啊,我正朝這個方向努力。」尹夏沫也夾了魚肉給小澄,笑容燦爛地說,「將來成為很出色的營養學家,把你們的身體都照顧的無比健康。」
「那……」尹澄猶豫了一下,「你不回演藝圈了嗎?」
「不回去了。」她打回答的很平靜。
尹澄錯愕地望著她。
「為什麼?」歐辰聲音低沉,「以前你一直想要……」
「現在我只想要一家人健康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尹夏沫微笑著又為小澄盛了一碗湯,「每天給你們做飯,看著你們的身體一天一天好起來,就已經滿足幸福極了,呵呵,就算演藝圈有老虎也無法將我抓回去。」
「姐……」
尹澄眼圈有點微紅,尹夏沫伸手輕輕揉揉他的頭髮,說:
「快吃飯,涼了就不好吃了。」
午飯過後,尹澄回到臥室休息去了。歐辰走下樓梯。沈管家提著筆記本電腦跟隨在他身後,當經過露台時,歐辰停下了腳步。
金黃色溫暖的陽光裡。
尹夏沫正做在籐椅上低頭織一條圍巾,圍巾又厚又長,是如森林般的綠色,陽光閃耀在她的週身,異常安詳寧靜的味道。直到她微微活動肩膀,抬起頭來,歐辰這時才從凝視她的出神中醒轉過來。
「你……又在織圍巾嗎?」
歐辰尷尬地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
「是的,過一段時間就到冬天了,」她微笑,彷彿覺得他的出現是如藍天白雲般自然的事情,「你和小澄的圍巾可能會有些薄,所以想提早開始織。」
「手術前你病了那麼久,手術後又一直勞累,圍巾不夠暖可以去買,你要注意休息。」歐辰凝望著她。
「織圍巾其實並不累。嗯,不過你放心,我會注意休息的,因為我要有充足的體力來照顧你們。」她笑著說,注意到他沒有像平時一樣按她的囑咐穿著吼吼的毛衣,而是穿著以往去公司時的黑色西裝,「你要出去嗎?」
「下午有集團的董事會議必須出席。」
「今天風冷,可以再多穿一件大衣嗎?」尹夏沫輕聲說,目光落在歐辰脖頸處的圍巾上,那條深綠色的圍巾自從送給他,他幾乎每天都圍著。她的心底淌過隱約的痛,這或許也是她選擇先給他織後圍巾的原因之一。
「是,少夫人。」
沈管家恭敬地彎腰,立刻去衣帽間為少爺拿大衣去了。
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尹夏沫低頭看著手中正在織的綠色圍巾,猶豫地說:「一直這個顏色會不會太單調了?」
「什麼?」歐辰一時沒有意會。
「我是說圍巾的顏色。」尹夏沫想了想,說,「明年給你換個顏色吧。」
明年……
歐辰怔住了,深綠色的眼眸專注地看著她。
明年,她還會在這裡嗎?
「工作不要太累。」
接過沈管家拿過來的大衣,幫他穿上,她的手指不經意間碰觸到了他的臉龐。歐辰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她卻微笑著神情自然得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早點回家。」
將他送出家門,她最後又細細地叮囑了這一句。
早點回家……
一下午的董事會議中,歐辰幾乎一直在出神,腦海中反覆閃現著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回家……
出院已經一個多月,似乎尹澄並沒有像她說起離婚協議書的事情,她好像已經完全將自己看成是他的妻子,近乎完美地做著一個妻子能夠對丈夫做的所有的事情。
以往冷冰冰的歐宅忽然溫暖的像一個家。
她親手織出溫暖的毛衣和圍巾,費盡心思研究食譜,努力做出既符合醫生的囑咐他和小澄又喜歡吃的飯菜,每晚陪著他和小澄說話談笑,然後逼著他們早早睡覺休息。而他深夜起床,卻常常看到她在書房裡翻看各種營養食譜,或者在電腦前查找著各種關於手術後恢復的注意事項。
她就像一個妻子……
因為她的存在,昔日死氣沉沉的歐宅好像活了起來,不再冰冷,不再孤獨,她好像散發著太陽般的溫暖,讓他只想如飛蛾般飛向她,哪怕只有一瞬。
董事會議結束時天色已經開始變暗。
黑色的加長林肯房車行駛在擁擠的車海中,車窗外變換的光線將歐辰的側面映的更加深邃。
夜色越來越深。
加長林肯房車緩緩行駛到一片普通住宅區,歐辰讓司機停車,自己走下車去。住宅樓裡家家戶戶的窗戶都透著燈光,正是晚飯的時候,飯菜的香氣四處飄散著。
這是夏沫和小澄原本住的地方。歐辰仰頭望著那一戶沒有亮燈的窗戶,以前他曾經很多次來到這裡,默默地在樓下看著那裡溫暖的燈光。可那時候,洛熙常常在她的家裡,他只是樓下孤單寂寞的影子。
現在她不住在這裡了。
她在他和她的家裡,也許正在做飯,也組正在等他回去,今天出門的時候,她叮囑他要早些回家……
腦子裡還是糾纏紛亂地沒有頭緒,歐辰在暮色中淡淡苦笑,或許他還不想太早地想清楚。
她見到那只舊砂鍋會很開心吧。
歐辰想著,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而且她在等他回去吃飯,太晚的話說不定她會擔心。
然而——
如水的夜色中,歐辰的腳步突然停住,身體也突然冰凍般變的異常僵硬。
在她昔日的樓下。
停著一輛白色寶馬汽車。
單薄如紙的身影沉默地站在車前,那人抬頭望著早已不再亮燈的窗戶,好像已經站了很久很久。月光中,恍如瀰漫著淡淡的霧氣,那人仰起的面容如同褪盡了顏色的花瓣,蒼白,透明,但是依然有種讓人吃驚的光芒。
彷彿是聽到了腳步聲。
那人無意識地將頭扭轉過來,看到歐辰的那一刻,他漆黑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良久,他又緩緩閉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意味,彷彿是在嘲笑歐辰,又彷彿只不過是自嘲。
「你怎麼會在這裡?」
歐辰冰冷地說,語氣中有種戒備,就像獅子在自己的領地中看到了本不應該再出現的東西。
「你呢?你不是應該和……」心中一陣抽痛,洛熙竟無法再說下去,盡力將情緒掩藏起來,他漠然地望著前方,「為什麼不趕快從我眼前消失,難道你是來炫耀的嗎?」
他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要告訴歐辰,自從出院後。他天天都來這裡嗎?
「炫耀……」
歐辰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然後半響沉默不語。這種沉默卻讓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洛熙的手指在身側僵硬地握緊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如果不是因為你剛剛摘掉一顆腎,我會將這一拳狠狠打在你的臉上!」克制著胸口翻湧的怒火,洛熙的雙拳依然緊握著。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歐辰說。
「是,我已經知道了。」洛熙的聲音冷如寒冰,「以前我一直以為,歐辰少爺雖然行事霸道,但總算光明磊落。沒想到你居然會採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竟然用一顆腎來要挾她和你結婚!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恥嗎?!」
「你不是也用自殺去要挾她嗎?因為她和我結婚,你就用自殺、用自己的死讓她一輩子背負罪孽的十字架,你不覺得自己也同樣很可恥嗎?!」歐辰冷冷地回答他。
寂寞的夜色中。
兩個男人互相冰冷地對望著,彷彿兩隻仇恨的的獅子,只有其中一個死亡,戰爭才能結束。「而且你錯了,只要能夠和她在一起,我從來都不在意手段是卑劣無恥還是光明磊落。」歐辰面無表情地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戰旗≥
拍攝期間那次探班,我對你說的全都是假的。」
「什麼?」
「在那之前她雖然來找過我,但是並沒有答應和我做任何交易,可是,你卻懷疑了她,你以為她跟我有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才使得≤戰旗≥突然有了出乎意外的轉變。」
洛熙腦中「轟」的一聲!
他還記得那次歐辰暗示說是因為夏沫答應了某項交易,所以電影≤戰旗≥才會繼續拍下去。而就是因為懷疑了夏沫,他才會變得敏感尖銳,甚至向她提出分手。
「你真無恥。」
胸口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洛熙憤怒中忘記歐辰的身體狀況,右拳貫著裂空的風聲向他的臉頰揮去!歐辰猛地側頭,拳頭擦著他的臉滑了過去,但是洛熙的指骨依然使他的骨處紅了一片!
「即使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使我和她分手,她就會喜歡上你嗎?歐辰,我告訴你,夏沫不會喜歡你!從前沒有,現在也不會!哪怕你威脅她跟你結了婚!」憤怒和絕望中,洛熙的聲音益發冰冷。
「是嗎」
歐辰沙啞地說,胸口一陣夜風吹過的涼意,他深吸口氣,淡然地挺直背脊。
「但是我相信,只有我才能給她最多的幸福。」歐辰凝視他,「而你帶給她的只會是痛苦。」
「」
洛熙什麼都不想再說下去,荒誕滑稽的感覺讓他覺得再和歐辰站在這裡多一秒鐘都無法忍受!
「你早就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從被你母親遺棄開始,你的心已經被封閉了。」歐辰漠然的說。
「你調查我。」洛熙不屑,這果然是歐辰的一貫風格。
「是的。你是敏感又極度缺乏完全感的人,所以只是我的幾句暗示,你就可以懷疑她,去刺傷她。你需要的是一個無時不刻不守在你的身邊,讓你隨時可以感受到安心的女人,而夏沫不是這樣的人,在她的心裡有很多東西比愛情還要重要。即使你和她當時沒有誤會,在風風雨雨的娛樂圈你終究還是會因為自己的不安全感去猜疑她,而到了那時候,對她的傷害只會更大。
「而且,在換腎手術前她最掙扎痛苦的那段時間,你除了一次次的猜疑,和用自殺帶給她最後一擊沉重的傷害,又付出過什麼?我的手段也許卑劣,可是至少給了她最需要的一顆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