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聞到過的那股香味,令皮炎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個人。那個曾經嘻哈放肆的陪伴在她身邊,如今卻已化為煙塵、永遠離她而去的哈羅因。
心中一苦,旋即,悲哀的感覺被驚訝完全壓過,為何黑武士能使用和小哈一樣的毒氣?這一刻,她幾乎要叫出聲來,要喚出那個她曾不願再記起的名字。但記憶裡黑武士的話隨即湧上心頭——他說過,小哈是他的師弟,亡靈毒氣由他所授。既然如此,他也能釋放出那熟悉的味道吧!
皮炎釋然了,情緒也漸漸歸於平靜,但心中激起的漣漪卻怎麼都平復不了。在心靈深處,驚喜、遺憾的起落過後,是隱痛不止的憂傷。
「皮炎主人!」天真突兀的插話道,「你到底喜歡哪個?」
「啊?」皮炎一邊關注著黑武士同兩頭魔獸的對峙,一邊回應著魂寵,「什麼意思?」
「你好像一直很在乎哈羅因那個白癡呢!你是喜歡他的吧?」天真大咧咧道,「皮炎主人,你好像總是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歡張渺還是哈羅因呢!依我看,你終究是喜歡哈羅因多一些呢!瞧你那副模樣,只有死了心上人才會像你那般痛不欲生的!」
「嗯?」皮炎有些訝異,又有些迷惘——哈羅因?我對他的牽掛思念,是因為喜歡他麼?
情不自禁的,她將目光移到赫墨斯的身上,對比哈羅因遇害時的情景,再聯想到天真的問題,她突然心有所悟。
小哈閉上雙眼的那一刻,那種錐心刻骨的疼痛,讓她以為自己就要那樣死掉。那樣極端的心痛和迷茫,恨不能立即追隨他而去的絕望和哀傷,是她這輩子從未經歷過、也不想再經歷一次的最痛苦無助的時刻。那一刻,她心中空空蕩蕩,就像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不會再有任何歡喜的奢望。直到今日,她所努力爭取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為了讓他能再回到自己身邊,向自己展露笑顏。
可對張渺呢?相比於小哈死後的頹喪難過、心如死灰,她好像並沒有對張渺給予過同樣的待遇。當他遠離時,當他負傷時,當他音信全無時,當他迷失在空間風洞中時,她想念過、擔憂過、焦慮過、心急如焚過,卻沒有如對小哈那般牽腸掛肚、感同身受、恨不得立刻見到他的極盡思念!
她總是被張渺強勢的愛推動著,被動的接受他的情義。從他表白時起,她是帶著一絲感動、一絲憧憬、一絲竊喜、還有一絲受寵若驚,追尋著那張俊逸無雙的臉龐;憐惜的待他,企圖為他冰冷孤寂的眼神中增添一縷溫暖和笑意。但平心而論,她真正習慣並享受的,是同哈羅因打打鬧鬧、嘻嘻笑笑的生活。即使在他失憶後,成為她的敵人後,她依舊回味著那個白癡敗家子的一切,希冀著能和他再度重逢。
在小哈死去以後,她回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記得那麼多關於他的事情!所有和他相處的細節都能在腦中清清楚楚的呈現,就連他開玩笑時的口氣也不曾忘記。
她總是忘記和張渺說過的甜言蜜語,卻忘不了哈羅因笑話她時的肆意表情和翹起的嘴角!
她總是沉浸在自己的脾性中,做出種種令張渺不滿的事情來;卻能清楚的知道哈羅因喜歡些什麼,討厭些什麼,又害怕些什麼!
她總是放任張渺的遠離,也不曾追問對方獨處時的事端;卻把失憶後的哈羅因牢牢抓在身邊,哪兒都不許他去,寧可讓他百般胡鬧都不肯放手!
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麼?自己到底是對誰抱有著無法言說的特殊感情?
她陡然醒悟,想起自己方才對張渺的憤恨怨艾,已是明白過來。她從未如此清晰的剖析過自己的心思,現在只得苦笑著,在心中自嘲道:我真是個虛榮的人啊!不過因為被小珂比了下去,失了他的喜愛,便惱羞成怒起來。他是欺騙我、利用我不假,但說心裡話,我最無法面對不是這個,而是他竟然沒有喜歡過我!他喜歡的只是小珂!我痛恨這點——比起小珂我什麼都不是的事實!就是這種偏愛讓我心理落差太大,生出無盡的恨怨來。其實我最在乎的,不是他的感情,而是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我的虛榮和臉面啊!我根本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麼愛他!愛到足以生恨的地步!說到底,不過是些旁雜心思在作怪吧,我這個可憐的糊塗蛋……
極度的衝擊過後,兩相對比之後,她終於弄清了自己的心意,喃喃道:「原來,我喜歡的……是他啊!」
淡淡的歎息溢出唇角,如今知曉又有何用?已經晚了!怪只怪自己軟弱虛榮、感情遲鈍,完全鬧不清自個兒的心之所屬。她只能寄希望於那靈魂寶典真的和傳說中一樣厲害,能有起死回生般的神奇力量。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這樣的自己,和那個心心唸唸要復活小珂的黑暗神,又有什麼分別呢?仔細想想他所作的一切,那不過是個痛失至愛的可憐傢伙!雖然無法原諒他的欺騙,更痛恨他利用自己感情的行為,但皮炎再望向赫墨斯時的眼光裡,無謂的憤怒和敵意已經少了些許,反而多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意味來。
可惜,這種眼光落在旁人眼裡,又是另一種意味,至少,那個瞬也不瞬盯著場中看的宋槐就誤讀了。他大皺著眉,很不解——為何皮炎這麼快就對那可惡的「張渺」消了氣,還頗有不捨的望了他好幾次。
場邊的人各有所思,場中的兩頭魔獸可實在沒閒暇功夫去考慮旁的事情。原本是耀武揚威般的來教訓小丫頭,沒想到還沒和正主對上面就先在一個混蛋小子手上吃了虧,基美拉和魔炎貓都鬱悶極了。這兩位的魔抗能力在超階魔獸中也算數一數二的,但呼吸間中了幾息亡靈毒氣,它們便感到自己的動作完全慢了下來。這還不算,亡靈毒氣好歹是魔法能抵抗的,隨後幾縷甜香則是摻雜了藥物性質的毒氣。正要噴火攻擊的基美拉只覺眼前發黑、腦中一暈,狠狠一個趔趄就地摔了個狗啃屎,半晌爬不起來。黑暗系的魔炎貓稍好些,意識依然清醒,但它的身體也有些軟沓沓的不聽使喚,偏偏四肢卻像是針扎一般,麻疼不止。這樣的身體狀況,完全沒辦法正常施法。因此,雙方還未正式交手,光明神那邊就先失了兩戰力。
「不錯,能將亡靈魔法和毒藥混合使用到這種地步,你也算厲害了。」愛洛斯輕輕拊掌讚歎道,「讓我數數,虛弱、疲勞、遲緩、麻痺、混亂、幻音、目盲、暈眩……唔,負面效應還挺多,效力也不錯。」
不錯,僅僅是不錯!黑武士心中猛的一抽。他從小鑽研亡靈毒氣,現在繼承了賽奇的巫妖魔力,又全盤吸收了千機毒醫紅蠍的毒人本事,是大陸上絕無僅有的魔醫雙修的毒學大拿。這次對敵他並沒留手,但在神族眼裡僅僅只是「不錯」,看起來根本無法對神族造成致命傷害!
他心頭微悸,愛洛斯那方立刻感覺到了,不禁笑諷道:「你能得到我這一語,足以說明用毒一途上你已是世間難有敵手。怎麼,你還指望靠這個打倒我麼?那真是不自量力了。」他帶著一絲傲慢說道:「你的不死之軀已是神族的恩賜,卻還滿腦子想著打倒神族。人類,果然是最薄情寡意、忘恩負義的族群啊!」他說著說著又吃吃笑起來,「不過你忘的是哈迪斯的恩,和我沒關係。嘿嘿,那傢伙總是這般笨……我真替他不值。」
黑武士大恐,心知對方看穿了自己掩蓋在厚實衣甲下的本質。他是不屬於這世間的不死生物,這個身份他絕不想讓皮炎知曉!見愛洛斯嘮叨著還要說話,他一著急,便主動攻了過去!
「呀!」皮炎低呼一聲,擔憂溢於言表,「別衝動啊!」
由不得她不擔心。方才黑武士面對著火焰系的基美拉和黑暗系的魔炎貓,能完全不落下風,也有屬性不相剋的因素在其中。但愛洛斯可是光明系的主神!以亡靈系對光明系,這本身就是找死,何況對方是曾經的主神!
愛洛斯的臉上還帶著笑意,眸子裡卻是殺氣十足的寒光。居然真的向他動手,那小蟲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愛洛斯不會放過這種膽大之極的冒犯,他抿了抿嘴,漸漸變得面若寒霜。隨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風在他的身側開始規則流動,他的雙眼中兩點銀芒陡然亮起!
剎那間,洶湧的金色光輝吞沒了天地。場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只有亮眼之極的金光!它是那麼強烈和耀眼,照得人完全無法睜眼。
「啊!」長長的慘叫聲中,黑武士滾倒在地,猛然抱住了自己的頭臉。極度的、難以忍受的疼痛加上對天生剋星的懼怕,他淒厲的叫著,在地上翻滾不已!眼見他的黑色衣甲下又開始冒出縷縷白煙,竟還有烤焦燒糊般的氣味傳了出來!
「轟!」一聲暴響!滿天的金光似被飛快的切了成千上萬刀,瞬間化為支離破碎的金色光條,再不復遮天蓋地、居高臨下的那份威能。金光一減,如在火上煎烤般的黑武士便好受許多,只喉頭還在「荷荷」的低啞呻吟著。
此刻睜眼的眾人突然發現,天空中多出了三道色彩:一道是藍色,一道是青色,還有一道黑色。那藍光是皮炎身周的顏色,屬於心石的力量;那青色是越加強自支撐著發出的風系魔法;但那股蓬勃的黑色能量,屬於誰呢?
愛洛斯斜著眼,停止了攻擊,淡淡道:「赫墨斯,我可不想現在和你打。」
原來那道黑色能量是赫墨斯發出的,皮炎心神稍鬆。以三對一,己方雖然個個有傷,但未必就保不下黑武士來。更何況……愛洛斯是不敢馬上殺了自己的,她篤定著,決定賭了。
球狀的藍色光罩處,盈盈的藍色光芒突然急劇震動起來。亮麗的、清冷的一道藍光自光罩內而出,瞬間化為細長的離弦之箭,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疾速狠狠扎進了愛洛斯的青色領域!
「嗡……」一聲輕響,在場者無人聽到,愛洛斯卻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這聲振蕩空氣波紋的低鳴。他眉頭一蹙,似乎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裡,靈魂女神的神器心石除了振幅靈魂魔法,並沒有直接攻擊的能力啊!這道藍光是怎麼回事?魔音使要做什麼?
很快,他的疑問得到了回答。一股僵直的感覺從靈魂深處湧起,竟讓他瞬間動彈不得!真是不可思議!他,堂堂光明主神,竟然被一道極不起眼的藍光束縛了動作!愛洛斯心中大恐,這是闖破了他的神之領域,直接作用於靈魂的封束!莫非,魔音使已經會第二重以上的靈魂魔法了?
一時間,愛洛斯的臉上露出一種純粹的震驚到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是那麼驚訝,以至一貫心機深沉的他竟然脫口而出:「不可能!你怎麼會使用靈魂魔法?你還未成神,怎麼能使用高重的靈魂魔法?不可能啊!哪怕神力再強,沒有靈魂神格基礎仍是無法使用靈魂魔法的呀!」
「咦,你為什麼這麼肯定?」皮炎也很疑惑,「似乎你知道很多關於靈魂魔法的東西?」
愛洛斯頓時啞口無言。他怎麼能告訴這個小丫頭,他知道一些……在至高神的親身試驗下收集到的關於靈魂之力的秘密!情況已經變了,再待在這裡,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愛洛斯這樣想著,突然嘻嘻一笑:「這可是我的秘密!等你成神後,我再告訴你。所以,你記得喔,一定要來找我……」
他輕佻的笑著,於銀光中消失了身形,順手還撈走了魏小五、澳薩卡,以及兩頭軟綿綿的魔獸。
見他走了,皮炎也是長出一口氣。不同於先前對哈迪斯、帕塞芙時的滿腔怒火和充盈能量,她此刻似乎沒太多驅使靈魂魔法的力量了。剛才的束縛一擊已是她目前所能達到的最厲害水平,愛洛斯純粹是被她嚇走的。皮炎眨眨眼,有些苦惱於自己的靈魂魔法時靈時差,不由得喪氣的嘀咕道:「哎,我果然是暴走型的!」
給越加補充魔力、令黑武士趴地休息、讓天真幫忙「破譯」帕塞芙留下的那個禁錮眾人的魔法陣。忙活完這些,皮炎才有空去關心一下身在瓦礫堆的赫墨斯。在派拉夫城聚首的四位神明,走了三位,如今只剩下這一個了。可惜,這個是最麻煩的一個。皮炎瞅了瞅赫墨斯,他在傷重的情況下幫了黑武士一把,這會兒快要脫力昏迷了。看著那張俊逸之極的俏臉上血跡斑斑,猶自帶著執拗的深情和歉意望著她,皮炎心下一軟,轉而歎起氣來——赫墨斯啊赫墨斯,我該拿你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