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出口,越加就意識到自己弄錯了。在清幽的月光下,他清楚的看到,那頭狩獵者雖然體型外貌和妮妮毫無二致,但毛髮黑中帶灰,顯是有些年紀了。
「另一頭狩獵者?」越加心思陡轉,水無涯在冥界時告訴他的話回想在耳邊,他不禁脫口而出,「你是墨靈?」
「小子,你知道我的名字?」這頭年長的狩獵者聲音低沉低啞,顯然是頭成年的雄性魔獸。
越加把目光移到赫墨斯的身上,他突然想通了張渺為何選在新生賽時不告而別,必是那常年待在試煉森林中的狩獵者的關係。怪不得水無涯說它要在今年才會離開試煉森林,想來也是為了那所謂的靈魂女神的緣故。只不過十多年前有了變故,赫墨斯需要一具人類身體,那墨靈就從試煉森林中帶走了正參加新生模擬賽的張渺。
想到這裡,越加不禁冷笑道:「你現在還有什麼借口?這頭狩獵者是你的新魔寵吧?你從不在人前使用魔寵,是害怕我們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吧?明明和皮炎使用同樣的魔寵,卻從不敢光明正大召喚出來,當真是用心良苦!」
「越加,夠了!」赫墨斯怒意上湧,喝止道,「你別再胡鬧!若非張渺請求我不要傷害你,我早就將你……」
「將我如何?消除記憶嗎?你剛剛不是承認已經對我做過一次了嗎?」越加冷冷一瞥,嘴角浮上一縷嘲諷的笑,「還是要殺了我?連帶靈魂也毀個乾淨?最仁慈寬厚的神族瑰寶、黑暗神赫墨斯殿下?」
那串頭銜的吐出深深刺痛了赫墨斯的心,他的身周驀然騰起一股凜冽而冰冷的氣息。若不是張渺的請求,他堂堂主神何時需要向一個人類好言好語的解釋個大半天?而越加的稱呼更是毫不留情的撕扯開他心裡最大的那道傷口,他完全被激怒了。
「赫墨斯,你不許插手!」帕塞芙從風刃襲擊的震撼中穩定了心神,一把拉住了想要施法的黑暗神。這位高傲的上位女神曾獨戰冥界怪物,剛才卻險被一個看似柔弱的人類一擊得手,這對她來說真是莫大的侮辱!她氣得粉臉通紅,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個膽大的人類就交給我處治!我要將他徹底打入冥界最黑暗的深淵!」
墨靈低低嘶吼一聲,慢慢踱到帕塞芙的腳邊,展開了防禦結界。越加定睛看去,方知自己的確搞錯了主兒。那墨靈明顯是帕塞芙的魔寵,這樣說來,那個驕傲跋扈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策劃者?
眼見對方要應戰,越加不由得微笑起來。雖是在笑,但他那雙眸子卻是格外的清寒決然,微微一瞥之下,是連鮮血都要凍結起來的極度冰冷。
「人類,我不佔你便宜!」帕塞芙傲氣十足的喝道,「只要你能在我的三次攻擊下不死,就算你贏了!你能使用任何武器和魔法裝備,還有你的魔寵,也一併召喚出來吧!」
越加展臂輕招,輕飄飄的女冥妖立刻出現在他的手邊。只是一見到帕塞芙,那個可憐的冥妖就像老鼠見了貓,嚇得哧溜一聲躲到越加身後,結結巴巴道:「冥,冥後殿下……」
「原來是冥後啊……」越加不以為意的輕笑一聲,嘲諷道,「據說萬年前神族有個春之女神,掌管萬物生靈。沒想到最後當了冥界的半個主子,倒成了專管死物的神。不知是管活物更有趣呢,還是管死物更風光呢?冥後大人,你可有答案?啊,對了,聽說那冥王可是光明神的幫兇呢,你怎麼就嫁給了弒父殺母的仇人一方呢?」
越加這會兒說的刻薄話比他這輩子說過的還要多出十倍,直叫帕塞芙聽得渾身發抖。從被搶入冥界到最後被迫嫁給哈迪斯成為冥後,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和痛苦的根源。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卑微的人類竟然道出了當年的內情,讓她想起最不堪回首的慘重往事,還有萬年來連自己身體都無法得回的病弱窘境。頓時,她雙目寒光大作,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赫墨斯不安的挪動了一下雙足,皺眉盯住了帕塞芙。這個妹妹在萬年後性情大變,一旦失控連他也沒法束縛。他現在只能暗作準備,免得一會兒她狂暴起來,連半壁大陸都可能被她毀了去。
還沒等帕塞芙發動攻擊,越加搶先施法了。師從冥界眾賭鬼的他在瞬發一技上早已超越當今魔法師的水平,加上此刻他前所未有的憤恨情緒,一出手便極其震撼。也不見他頌唸咒語,一股龐大的壓力便以場地中央為圓心發散開去,迅速向外擴展延伸。赫墨斯離得稍遠,卻已寒毛直豎,警兆大作。
「當心!」赫墨斯話音剛落,一道比水桶還粗的閃電突兀出現,蜿蜒劈到,正正擊到墨靈的防禦結界之上。緊接著,十數道金蛇閃電似著了魔一般扭曲著,自天上狂苔而下,持續擊打在那號稱防禦最佳的「絕對防禦」之上,竟然生生破碎了那銅牆鐵壁般的土系結界!
一時間,土石炸裂開來,碎屑漫天飛舞,灰塵迷了帕塞芙的眼睛。就在這時,越加隨後的攻擊一波接一波的到來了。先是空中響起震耳欲聾的怒雷,地動山搖。更多的閃電如鞭子般呼嘯而至,擊打得山坳中的岩石四分五裂。雷電之後,一道恐怖之極的龍捲風出現在當場,瘋狂的肆虐,吞沒著場地中一切事物。這其中還參雜著多如牛毛的黑色風刃,嗖嗖飛過半空,激射向那兩神一獸。墨靈上前擋住,但以它鋼精鐵骨般的外皮,竟也被割出了數道深深的血口。
赫墨斯見狀不妙,趕緊拖著硬要正面抗擊攻勢的帕塞芙往天上避去,墨靈則是在地面掩護他們。誰料兩人剛一離開地面,風系魔法元素便如失了秩序般紊亂起來,接著就是極大的拉扯之力從腳下傳來。兩人被拉回了地面,繼續迎接風刃、閃電、怒雷和龍捲風的侵襲。好在有墨靈替他們擋下攻擊,否則以赫墨斯此時的人類身體,必然會被扎出若干個血窟窿!
赫墨斯臉上變了顏色,方才短短一瞬間,越加就一口氣使用了金蛇漫舞、雷霆之怒、龍捲風、禁風術、重力術、風刃群射六個高級魔法!其施法之快、手法之準,真叫人歎為觀止。怪不得俗話說,性情溫和的人在被激怒時比平常人要可怕十倍、百倍!
由於中了禁風術和重力術,赫墨斯無法控制下降速度,使得帕塞芙落地時沒有站穩,一個趔趄險些被狂捲而過的龍捲風吞噬了,驚得她花容失色。偏偏越加還在冷笑著說:「冥後大人,你不是號稱凡人無法理解你們神族的厲害能力嗎?那你怎麼連我這樣低賤卑微的人類都打不過?」他一邊刺激著帕塞芙,手上的施法動作也沒停下。巨大的龍捲風又多了三道,呼嘯著襲向場中的三個對手。
「小子,你就這麼想死嗎?」鮮血淋漓的墨靈扭頭吼道。這突兀的插嘴一下子說出了越加的真正企圖,也令赫墨斯愣住了。
「死?」越加輕笑著,眼中盛滿了悲慟與哀傷,卻又帶著幾分索然。赫墨斯目光一觸之下,只覺遍體森寒。
越加最後一次深深望了一眼那屬於張渺的熟悉模樣,悄聲道:「即便要死,我也要先為張渺討個公道!」
那聲音淡漠清冷,絕望迷茫,又帶著一絲輕視和怨憤,說不出的滋味,就像那場地中灑了一地的細碎白月光。狂暴的風雷聲裡,隱約可以聽見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叫人心頭一悸。
狂風沒有終止,帕塞芙的魔法也出手了。早已被毀得差不多的山坳裡,無數根粗大的巨型籐條拱土而起,似有生命力般靈動揮舞著,頃刻間佔滿了整座山頭。這些可怕的籐條雖是充滿生命力的綠色,卻是帶著奪人生命的使命,迅疾衝到越加的面前!每根籐條上都長有無數尖銳的木刺,在月光下寒芒四射,組成了最密集的刀槍之海,前仆後繼的刺向越加!
真不愧是掌管植物系魔法元素的春之女神,帕塞芙這樣的大範圍的強力攻擊魔法,窮盡豬豬一生只怕也達不到如此高度。而越加此時連個防禦魔法都未加持,卻只是淡然看著氣勢洶洶的碩大籐條,清晰的吐出幾個字:「烈電風暴!」
如水的月色突然黯淡下來,山地上空黑壓壓一片,無數根比千年古木還要粗碩的閃電柱,挾著無窮的威勢猛然砸下,直擊到蔓延整座山頭的籐條之上!接著,是自然界裡從來沒有過的狂風!比先前的龍捲風還要恐怖千萬倍的巨大風柱扭曲著,蜿蜒著,像無數堪比天高的巨人在跳著最古怪的舞蹈,其力道猶如狂濤襲岸。沒有物體能夠在這種狂風中巋然不動!所有的一切,無論是山頭的巨岩,還是土中的籐條,全都被捲入那些超強勁的風之漩渦,再也沒了蹤跡。
兩個神族撤得很及時,空間魔法在這個時候顯露出最有用的一面。若不是因為他們都會空間瞬移,兩神一獸早就被那如史前怪獸的血盆大口一般的風之漩渦吞噬個乾淨。只是,墨靈的情況並不那麼輕鬆。經由風刃的洗禮,它已經渾身佈滿傷口,鮮血直流。
「越加何時這麼厲害了?」赫墨斯心頭滿是疑惑,「他不就是個魔導師麼?但看剛才的施法水平,他明顯至少是聖魔導的水平了啊!就是放到萬年前的魔法師裡也毫不遜色呀!」
「啊!」突然尖叫起來的是帕塞芙,高傲的女神魔法沒能見效,又瞥到血葫蘆似的魔寵,終於徹底失控。
「該死的人類!」嬌艷的俏容多了幾分不正常的猙獰之色,帕塞芙右手高舉,咬牙切齒的大喊道,「經由冥界精靈的許可,我,冥後帕塞芙,即時封印面前之人的生命!臭人類,給我石化吧!」
「不要!」赫墨斯急急喊道,「帕塞芙,別殺他!」
但冥後此時哪裡聽得進他的話,晦澀的咒文聲大作,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撲面而來。須臾之間,令人膽戰心驚的黑暗降臨了。以帕塞芙為中心,來自冥界的死亡氣息迅速溢向四面八方,令整個空間都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在這種壓抑之極的黑暗中,不僅沒有光線,就連聲音也被吞噬。只有一股極強大的能量在奔湧、匯聚、壓縮、吸納,最後集中到帕塞芙的右手指尖。隨著這股能量的集結,黑暗空間延伸更廣,腥濃的死亡氣息越來越重,幾乎整個天幕全被籠罩進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啊,糟了!快住手!你會令這裡的生機寂絕!」赫墨斯又驚又急,他萬沒想到帕塞芙會賭氣使用這種禁忌招數,貿然將冥界的力量引到現世。這樣一來,魔法元素的平衡被徹底打破,這股強大的死亡氣息必將席捲整片山區,並持續向北、向南推進。不僅大陸南部的各國必將生靈塗炭,就連南邊的桃源三角洲也難逃生跡消亡的命運。這股冥界能量若是不被抵消,整個大陸將會失去許多生命,連同花草鳥獸,生機消絕,處處都將如修羅場一般。
赫墨斯顧不得其他,急急念起咒語來,打算硬抗下帕塞芙引來的這股可怕死亡之力。但帕塞芙一甩手,赫墨斯就被她的魔法罩兜頭網住,魔法再也發不出來。同時,她的咒語也到了尾音,在她指尖濃縮成一個小球的冥界能量如閃電般破空而去,瞬間飛射到越加的面前。由於被冥界氣息完全籠罩,越加根本無法做出躲避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奪命的小球硬生生劈入他的體內。
身體炸然一痛,卻沒有出血。只是,他的腳開始麻痺,失去了知覺。越加低頭一看,從他的腳部開始,灰色正如潮水般向上襲來,所經之處,俱化為硬石。
「果然……被石化了……」越加喃喃道,「就這樣了嗎?我只能做到這樣嗎?」
他好像在猶豫什麼,但很快,他突然像下了決心似的,右手一翻,一把精緻的小刀出現在手中。接著,他持刀用力在左臂上一切,頓時鮮血蓬撒漫天,捲出一道燦爛的虹,卻又陰鬱的叫人心口發堵。那用來自殘的鋒刃雪亮無比,散發著令人驚怖的冷戾。上面還有點點血跡,和著延順流下的滴滴鮮血,艷麗而淒絕。
石化的速度很快,越加自腰部以下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但鮮血揚過,他的嘴角竟然輕輕綻開一個美麗的微笑:「那就這樣吧,我的最後一擊……風之纏魂!」
金光一閃,亮如黑暗中的霹靂,晃得人無法睜眼。金光一起,那虛無般的黑暗竟也淡了些許。刺眼的金光過後,漫天的金絲和燦爛的霞光乍現,就像是斬斷黑暗的利劍般,重重疊疊的旋轉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稍頃,滔天的火海帶著燎焦焚燒的逼人高溫滾滾而來,中間還有無數的火焰噴泉衝破了黑暗的束縛,直上雲霄。狂風又起,是最為狂暴的颶風;大雨磅礡,帶著絲絲幽怨的血雨傾盆而下。奇異的,血雨落於火海,卻像澆注了濃油般使火越燒越旺。電閃雷鳴、風雨狂嘯,光影在應和,大地在顫抖,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死亡般沉寂的黑暗,這是魔法元素之間的爭奪和戰鬥,是越加壓上性命的最後一擊!
灰之色彩漸漸擴散到頭部,越加微仰起頭望向天邊,那裡,金絲和紅霞已經劃破黑暗,露出最皎白純潔的如水月光。
「終於……沒能為你報仇……」越加哀傷的眼神終於化為永恆,嘴角竟然還留有一絲悵然的微笑。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取代了越加,遠處空中的帕塞芙用手一招,將之收入空間戒指中。而在她的手中,一顆透明的玻璃珠裡純白的光霧在湧動。
「哼,看你還怎麼狂!」帕塞芙恨恨的看看那顆玻璃珠,鄭重的收了起來。辦完這些,她終於脫力,往後就倒,正好跌入魔法罩消失後趕來的赫墨斯懷中。
而那似乎永無邊際的黑暗也終於消融了。越加的最後一擊,他還是選擇放棄了向兩位神明尋仇的初始意圖,而是用自己獻出鮮血才勉強召喚來的最強魔法去迎戰那股黑暗,終於抵消掉帕塞芙自冥界引來的死亡力量。
赫墨斯歎了一口氣,不安道:「帕塞芙真是不分輕重啊,唉……張渺對我唯一的請求就是不要傷害越加,帕塞芙就這麼把他殺了,這下我可怎麼向張渺交代呢?帕塞芙竟然用這種冥界怪物才會使用的石化魔法!真是……」
墨靈蹣跚而至,看了看滿臉憂色的赫墨斯,悄聲說道:「那人沒有死,只是被女神封印並收取了生命力。恐怕女神此舉另有用意,黑暗神殿下請放寬心……」
聽到這裡,赫墨斯渾身一震,已是明白了帕塞芙的真正用意。一想到這個妹妹心思已是如此深沉,再不復當年天真純潔的模樣,他又憐又懼。再想到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昔日的春之女神竟能無視大陸生靈的死活,直接使用冥界的死亡能量,他竟然遍體生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