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煉大陸游學記 第七章 第二十八節 最遙遠的距離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真心愛著你,你卻只是在作戲。

    ——花花

    對於金篤,我到底喜歡他什麼呢?在那件事情發生以前,花花曾經不止一次的捫心自問——

    喜歡他穩重細心的性格、不溫不火的脾氣?

    喜歡他低調含蓄的為人、踏實認真的作風?

    喜歡他周到體貼的照顧、不離不棄的堅持?

    不,和這些無關。我只是喜歡他輕聲叫著“蓉兒”的時候,眉眼間的那一縷淡淡溫情。蘊而不濃,恰到好處,令得自己的心總是那般火熱、那般甜蜜。僅僅幾個情義款款的字眼,就叫自己的心輕易陷了下去,再也逃不出他精心編織的柔情羅網。

    以前我對你說,我是魚,你是水,魚兒離了水,便再也活不下去。可是那天,當你突然扯過我的身子,將我投向懸於半空的危險;當你冷冷笑著,毫不留情的說出傷透人心的話語,我終於明白——我是魚,可是你絕不是給我氧氣的水,你是毒藥,慢慢的、悄無聲息的腐蝕我的身體、我的心。

    但是,為什麼我還要心存僥幸,以為你對我會有最後的顧惜。為了證明我們之間並不是真的一無所有,我用自己性命做了一次賭博。可惜,我還是輸了,輸得如此徹底。當你把手中利器射向我的心口,刀刃入體,冰冷透骨。我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死了。

    好吧,我真的死心了,對你不再抱有任何希望。這並不是因為你的假情假意傷透我的心,而是因為,我終於認清了你的真面目。既然一切都是你的演技,我為什麼還要被那些虛假的東西所羈絆?你能狠心,我也能決然。你欺騙了我、放棄了我,我也會把你從心底驅趕出去。

    可惜……最後的醒悟來得太晚。若我還能有機會,我一定會用你曾百般贊美的“纖纖玉手”,親自將你送入地獄!

    真不甘心啊……就這麼死去……

    鮮血順著素白的法師袍襟口流了下來,怎麼也止不住。花花的眼神開始渙散,體內的氣力彷佛在瞬間被抽空。身為醫生,卻無法挽救自己的生命,有些諷刺呢!花花苦笑一聲,掙扎著扭過頭去,想要看朋友們最後一眼。這時,一張無限惶急擔憂的臉孔映入她的眼簾。

    是小水。花花的意識已經模糊,但還是辨識出與自己朝夕相對兩年的魔寵的模樣。可是,它的神情……為什麼那麼奇怪?在那張原本野性不羈的臉上,似乎溢滿難以言說的情感,刻著錐心刻骨的疼痛。

    啊,小水,難道你……

    花花的心猛然一痛,再也支撐不下去,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愛到情深癡迷,卻不能說我愛你。

    ——小水

    祖上身為上古時代的水系魔獸之王,代代沿襲“水魔獸”之名的超階魔獸後代,小水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人類的魔寵,也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女性化的名字。

    可是,最終,這些從未想過的事情都成為了活生生的事實。這是上天的安排,從自己奉祖爺爺的命令外出歷練開始,就注定了和主人相遇的那天。

    第一次的見面令人尷尬。在沐浴時被人覬覦偷窺,自己反而被指責為“明窺”者,一場由皮炎引起的鬧劇揭開了自己的歷練生涯。雖然被人誣陷,它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因為那一次的邂逅,讓它記住了那個在瀑布中凍得瑟瑟發抖的少女:柔弱的身子、如花的容貌、嬌羞的神情、溫柔的話語……那雙明亮溫暖的眸子,帶著歉意和不安向它道歉。從未踏足過人類社會、從未見過人類少女的它,就這麼沉浸在那一泓秋水之中了。

    於是,很痛快的答應成為她的魔寵,盡管自己的祖上從來不屑認人類為主。跟著她到了人類社會,進入歡笑的校園生活。和她一起練習魔法,聽著她的軟語細言,身心俱醉。很開心,明明簽訂的是短期契約,並不是心靈相通的主寵關系,卻能默契如一,心有靈犀一般。

    越是日夜相處,越是沉淪溫情。漸漸的,它意識到自己丟了心。可是,身為魔獸,怎麼可以愛上人類?身為魔寵,怎麼可以愛上主人?

    很苦惱,剛剛告別幼獸時代的它,只是個不成熟的准魔獸。初涉情愛的它,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那屬於不同種族的愛之禁忌更讓它止住自己的腳步。於是,眼睜睜看著她微笑著投入那個男子的懷抱,很氣憤,也很無奈。可是,為什麼她對於自己的不滿和傷心,只當了是孩子般的賭氣。

    她對自己一如既往的溫柔,但是自己對她……再也無法回到從前。慢慢的,主人和魔寵之間,變成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其實能夠理解這種疏遠。她有了心上人,生命中最親近的異性不再是它,而是那個叫金篤的男子。

    就這樣吧,遠遠看著她的笑臉,也是一種滿足。

    可是,為什麼上天對她那麼殘忍?不僅要摧毀她的愛情,還要奪去她的生命。

    它痛恨那個該死的金篤,但當她一臉決然的撲向負心人,換回一朵燦爛的血花時,它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救她!心中那樣極端的疼痛和迷茫,讓它原本滿含的仇恨和悲喜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花花……”第一次顫抖著叫出主人的名字,小水盤膝坐下,低聲吟唱起魔法頌文來。

    “連壓箱底的本事都拿出來了啊。”暗影悲哀的注視著小水身周泛起淡光,“真是不要命了。”

    水魔獸一族的絕技,水系魔法的終極一招,並不是什麼攻擊手法,而是一項治療魔法。那是屬於擁有上古水魔獸血脈的後裔魔獸獨有的血限魔法,以消耗自身生命力為代價挽救瀕死者的生命魔法。

    “搖蕩於久遠和無限之間的心靈根源,流動著溫柔和淨化的元素混沌,飄忽無邊無際的水之精靈啊,請傾聽來自祈禱者的呼喚!我將為您獻上最純潔的屬神獸之血,換取您對我的憐憫!藉由您的無上權威和偉大力量,重新賦予我摯愛之人新的生命!——海神的祝福!”

    溫暖的海藍色光環熠熠生輝,從漸失血色的小水身體裡,轉移到躺倒在地的花花身上。湛藍深邃的光芒昭示著水系魔法元素的濃重集聚,也代表著小水的心,透明澄靜有如藍水晶的心。小水那年輕如朝陽、能綿延近萬年的生命力,就那麼輕柔的、溫暖的,緩緩流淌到花花的體內。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宋槐

    眼看花花身中飛刀,胸前綻放出一朵似曾相識的血花。皮炎心中猛一抽搐,真真痛不可當。她在戰斗時因強行溝通魂珠早就透支了精神力,這時候一受刺激,竟是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不想,真的不想再看到鮮血了,尤其是心中重要之人的鮮血。皮炎在昏迷之前這樣想著——若是能就此長睡不醒,我是不是就能不再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

    “你們都別動!”金篤一聲大喝,止住了毛毛球想要上前攙扶皮炎的動作。

    “撲通”一聲過後,皮炎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砸了個結結實實。

    此時花花已倒,小水撲在她身邊,不知道在頌念什麼魔法。皮炎又撲倒在地,場中的其他人一時間更加慌神。金篤害怕豬豬不要命的掙扎,竟把她打暈了過去,緊緊鉗著她的脖子,厲聲道:“再有人靠近,我就殺了她!”

    “金篤……”毛毛球抬起悲傷的臉,“你住手吧!殺了一個還不夠嗎?我們對你來說,只意味著敵人嗎?”

    “現在情勢如此,我只是要自保。呃,如果你們爽快的放我走,我保證不會傷害豬豬。”金篤不動聲色的往外挪了兩步,淡淡說道,“只要你們別再亂動,我犯不著拿魔音使的性命冒險。”

    “我們無法信任你。”越加冷聲道,“你已經欺騙我們這麼久,我們怎麼能相信你的承諾?若是現在放你走了,對豬豬的生死,我們完全沒辦法掌握。”

    “那你們要怎麼樣?”金篤有些不耐煩起來,“我不想再浪費時間。”

    “我和你一起走!”宋槐突然出聲,“只有我一個人,你應該不會害怕群攻了吧?等到了你認為安全的地方,再把豬豬交給我。”

    “好吧!”金篤並不把宋槐放在眼裡,一口應承下來。

    越加皺起眉頭,不解的望了望宋槐。他這般做法,貌似能化解目前的僵持局面,卻相當於把他自己也送入敵人手中。金篤那樣心狠的人,連對花花都說殺就殺,怎知他不會在脫離危險後干掉豬豬和宋槐?

    宋槐回過頭,給了其他人一個“請放心”的眼神,迎著金篤走了過去。他堅定的向前,眼睛的余光掃過昏迷不醒的皮炎,心裡默道:若是能為你分憂解難,哪怕只有一點點,哪怕讓我身陷敵手,我都甘願。這一次,請讓我來替你遮風擋雨,為你分擔危險和不幸。

    其他人讓開路來,金篤警惕的拖著豬豬軟綿綿的身子走在前面,宋槐緊跟於後,離開了地坑。

    空曠的地坑中,只剩下小水施放出的盈盈藍光和焦慮不安的眾人……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把你當作最重要的人,你卻狠心將我拋棄。

    ——緋色

    “這裡是哪裡?”大陸南方的某處,薇薇安終於從黑武士的空間魔法中解放出來。她一把握住身邊黑武士的手骨,嚴厲的責問道,“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嘿嘿……”陰惻惻的笑聲突然從黑武士的周身黑暗之中溢出,充滿無窮無盡的恨意。

    “你,你……”薇薇安突然身子一抖,大驚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有想到吧?我最親愛的薇薇安老師……”黑武士搖晃起身子,似乎很痛苦,“我沒有死!我的靈魂沒有消散!我說過,我會報復,我一定會報仇的!”

    時光倒轉,回到一個多月前的復活島——

    精巧的白色骨屋之中,綺羅正在幫緋色做頭發護理。只有在為妹妹打理那頭寶貝頭發時,一貫冰冷的綺羅臉上才會露出一絲柔和。

    “姐姐,給我編小辮兒!”緋色一邊摸挲著手中的骨刺,一邊不停嘴的吩咐著,“我想要好多好多小辮兒!要四股的,細細長長的那種。想想我滿頭都是小辮兒,一定很好玩兒。”

    羅淡淡應了一聲,一雙巧手飛快的在妹妹那頭漂亮的白色長發上來回穿梭。很快,飄逸散落的長發變成服帖柔順的長辮。看著緋色興高采烈的模樣,綺羅的唇邊閃過一縷不易覺察的寵溺笑容。

    “謝謝姐姐喔……”緋色撲到綺羅的懷裡,嬌聲嬌氣道,“姐姐最好了!除了老師,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姐姐!嘻嘻,姐姐不要吃醋喔,因為……老師就像我們的媽媽一樣。媽媽自然要比姐姐更可親啦!”

    “小鬼頭!”薇薇安正在走進屋來,聽到緋色孩子般的話語,嗔怪了一句。

    看到老師來了,綺羅立即放下手頭的梳子,規規矩矩站好。緋色卻是親熱的擠過去,扭著薇薇安的細長臂骨不放。看上去,真的像是女兒在向慈母嬉鬧撒嬌一般。

    薇薇安心裡微微歎息。這兩姐妹是她收養的孤兒,從小拜在她門下,和她朝夕相處,感情篤厚。看到緋色撒嬌的模樣,她那冷硬的心腸也不由得一軟。可是,這種場景反容易讓她想起自己的親生兒子來,心中便生出許多煩惱。哈羅因那個孩子,懶散脫佻、膽大妄為,做事從來就不會順她的心意。小時候跟隨巫妖學習亡靈魔法,他就時常睡懶覺和惹麻煩;後來在弒神家族完成任務時,他依然犯錯闖禍不斷;現在更是叛出行刑者隊伍,成了魔音使的同伴!惱火於哈羅因的不聽話和叛離,她原本要對他說出身世的打算也押後了。那個孩子,什麼時候才能懂事一些,老老實實的走上她為他安排的道路?

    “薇薇安……”蒼老的聲音喚醒了她的遐想。薇薇安吃驚的一抬頭,看到賽奇劇烈顫抖的身影。

    綺羅和緋色極有分寸的退出屋子,留下兩位巫妖單獨面談。到這個時候,薇薇安才知道,那個總是惹自己生氣的哈羅因,剛剛喪生在賽奇的綠火之下。顧不得責怪賽奇,她霍然起身,果斷說道:“先前為哈羅因轉巫妖所准備的一切,現在可以派上用場了!”

    “真的要……要讓他成為不死生物嗎?”賽奇語氣彷徨,完全不像昔日的高手隱士風范。

    “再晚上幾個小時,他的靈魂會徹底進入冥界。那時他就是徹底死亡,任何方法都救不回來了。”

    “但是……”賽奇猶豫的說道,“死靈魔法只能讓活人轉為巫妖。哈羅因這會兒連肉身都沒有了,怎麼才能順利轉變呢?”

    “你放心,怎麼說我都是對那個秘法研究最深的人。身體可以用骨肉重塑,最大的問題在於靈魂!不過,只要有足夠的獻祭之物,冥神應該不會無視我們的乞求。”

    賽奇終於穩住了心神。親手害死心愛弟子的滋味太不好受,令得一向超然事外的他也慌張得像個沒頭蒼蠅。現在薇薇安說得篤定,他也就安心不少:“如你所說,獻祭之物必須珍貴,我希望能用獻祭自身靈魂彌補過失。只是……我害怕……單就我這一件祭品仍然不夠……”

    “再用上島上最出色的亡靈法師……”薇薇安決然的一揮手,“加上綺羅和緋色兩人的靈魂便該足夠了!”

    賽奇默然點頭,走出骨屋,去為獻祭儀式做准備。

    在那一刻,娃娃臉的兩姐妹並不知曉,她們被自己最愛戴的老師宣判了死刑,毫不猶豫的拋棄了。

    在獻祭儀式開始後,侍立在旁的兩姐妹才知曉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

    在毫無反抗能力的被投入祭台以後,緋色大聲哀嚎起來:“老師,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是啊,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薇薇安老師,難道我不是比哈羅因更加愛你嗎?難道我不是對你言聽計從、傾心愛戴?我一直把你當作自己的母親,仰慕著你,服從著你,親近著你,依戀著你,全心全意愛著你。可是,你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便把我們姐妹的感情完全抹煞了嗎?原來,我們只是你的工具,為你殺人,替你掃清障礙,當你的試驗材料!我們對你,就像神明那般敬愛著!但是,你將我們的尊敬和信賴全都背叛!

    緋色拼命扭動著小巧的身子,但沒有用。她漸漸被黑暗吞噬,純白的長發全部沒入祭台,再也看不見了。而正在緩緩降入祭台的綺羅突然抬起通紅的雙眼,冷冷瞪著祭台外的薇薇安:“巫妖王大人,請你記住——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選擇付出代價!”

    綺羅也漸漸沉入黑暗。她那充血的雙眼大睜著,似乎作出了什麼重要決定——薇薇安老師,你今後一定會後悔。因為你曾教給我們艱深高階的亡靈魔法,告訴我們關於死靈魔法的奧秘。我會運用你教給我的所有,回報到你的身上!

    黑洞洞的祭台深處,綠光亮起,向冥神獻祭的儀式開始了。綺羅顫抖卻堅定的咒語聲陡然在黑暗中響起,低沉而悅耳。那是她賭上一切的亡靈魔法,撕裂靈魂的最後一搏。

    “親愛的妹妹,請你一定要活下去。”綺羅仰望祭台上方,遠遠的,依稀能看到暗夜的蒼穹。一行清淚終於順著冷寂的娃娃臉流淌下來,綺羅唱響了生命中最後的歌,那是為了她最愛的妹妹。

    ……

    看著兩個聰明漂亮的弟子沉入祭台中最黑暗的深處,薇薇安肩頭微聳,歎了一口氣。她是不可能讓哈羅因就這麼死去的,她也沒法強迫其他巫妖來做祭品。那麼,在島裡亡靈法師中最厲害的綺羅和緋色,她精心培養的親傳弟子,便只能來充當這一必要的犧牲角色。

    雖然她心腸一直冷硬勝鐵,雖然她把利弊得失想得十分清楚,但眼看相處數百年的弟子即將肉毀靈滅,她還是感到了一絲悲傷。

    就在她黯然神傷的那一剎那,祭台內部突然傳來一聲轟然巨響。綺羅引爆自身靈魂而帶來的猛烈爆炸瞬間席卷整座島嶼,吞沒了島上的一切。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想你到痛徹心扉,卻只能深埋心底。

    ——黑武士

    以前我以為,生死隔斷情緣,這是最可怕的事情。

    但後來,我才明白:錯過一個人最可怕的方式不是天人永隔,而是我就在她的身邊,我卻知道永遠都不會擁有她……

    死亡,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沒有愛的資格。

    ……

    在奧斯小鎮的郊外,於淡淡的曇花清香之中,哈羅因只覺自己飄飄乎如輕絮,在自己的身體上方盤旋。他像是清醒的旁觀者,看著賽奇老師匆匆離去,看著皮炎痛哭失聲,看著自己咽下最後一口氣。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滋味啊!哈羅因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和冰冷。突然,他意識到,下方被皮炎緊緊摟著的才是活著時的自己,而飄蕩在半空的那個非實體形態,是死亡後要歸入冥界的靈魂。

    好捨不得啊……看著皮炎傷心欲絕的模樣,他真的不忍離去。但是,靈魂是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他只能懷著最深的悲傷和不甘,身不由己的向著自己的歸路——冥界通道飄蕩而去。

    行至復活島,他突然感到身下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不由自主的,他被扯了下去,被一座奇怪的四方台子羈絆住了任何動作。

    怎麼回事?哈羅因緊張的四顧。應該沒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存在,因為自己是死人的靈魂啊!為什麼自己的魂體會被固定在這個地方、動彈不得?

    兩個熟悉的身影閃了出來,一個是復活島的巫妖王薇薇安老師,一個是剛剛還在奧斯國誓殺皮炎的賽奇老師。兩個巫妖走近方台,薇薇安在說話:“你確定哈羅因的靈魂已經被固定在祭台上了?”

    “我無法確定,但是只要開始轉化儀式,哈羅因的靈魂必定會來到這裡。”賽奇眼中的綠火有些黯淡,“好了,別浪費時間,我們准備開始吧。”

    “綺羅、緋色!”薇薇安高聲叫道。漂亮的白發飄逸著,兩個亡靈法師弟子走了過來。一個恭敬的向賽奇行禮,一個嘻笑著向薇薇安撒嬌。但是,很快,她們的臉色變了。因為薇薇安抬手一揮,兩個人便被束縛了身形,甩入祭台之上。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哈羅因完全不能理解。他看著四四方方的那個所謂祭台從中裂開,露出深淵般的口子,黑黝黝的一眼看不到底。他看著兩個深受薇薇安大人愛重的師姐哀嚎怒罵,被沉入那幽暗的祭台深處;他看著賽奇老師丟棄了從不離身的骨杖,緩步走上祭台,頌念起晦澀難懂的魔法咒文。他自己也被吸入那越來越黑的祭台深處,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引導魂體下行,不得脫身。

    綠瑩瑩的火焰光芒突然在黑暗的祭台深處亮起,就像賽奇眼眶裡的那兩朵不滅綠火。渾渾噩噩之中,哈羅因覺得自己似乎被關入了一個小盒子。

    有聲音在耳邊響起:“哈羅因,我的孩子……真是很抱歉,我沒想到你對魔音使那麼癡戀……我會為自己的行為贖罪,希望你以後能……隨心所欲的生活。”

    “賽奇老師……”哈羅因有些摸不著頭腦,喃喃道,“我,我不是死了嗎?”

    “哈羅因?是你嗎?”賽奇驚喜的叫道,“感謝冥神,轉化成功了!我的孩子,你不會死的,再也不會死去。你將成為永生不死的存在!”

    “我,我會成為巫妖嗎?”哈羅因驚慌起來,“不,我不要!”

    “為什麼,我的孩子?”賽奇不解的問,“只有這樣,你才能重新復活,才能在這個大陸上繼續生存下去!”

    “不,不!”哈羅因拼命掙扎,“我不想做巫妖!我不要成為永生不死的存在!我已經死了,我寧可去冥界,開始一段新的生命歷程!”

    “……我的孩子,一旦去了冥界,你這個人就從大陸上徹底消亡了。”賽奇不解的問,“難道你希望抹掉自己在世間的最後印記?還是說,你在怪責我、怨恨我?”

    “賽奇老師,我並不恨您。”哈羅因未流露任何的憤恨語氣,“不論是為皮炎擋死,還是進入冥界,這都是我的選擇。請您尊重我的選擇。”

    “已經晚了,我的孩子。”賽奇沉重的說,“轉化的魔法咒語已經頌畢,獻給冥王的祭品已經到此,儀式不可挽回。況且,你的母親不會允許你死去。”

    “母,母親?”

    “薇薇安是你的親生母親。”賽奇將萬年前的預言和封印一五一十告訴了哈羅因,“雖然薇薇安有時剛愎自用、冷酷無情了些,但她是深愛著你的。哈羅因,我的孩子,事已至此,勇敢的接受屬於自己的命運吧!”

    此時綠光大盛,賽奇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他雖然害死了哈羅因,卻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為了向冥神獻上足夠價值的祭品,以換取哈羅因的靈魂固著,賽奇拋棄了自己永生不死的生命,帶著命匣中的巫妖靈魂投入那無底的暗黑深淵。

    澎湃的魔法元素和死亡氣息開始在祭台內的深處醞釀、翻滾,哈羅因感到無助和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也無法抗拒此時的轉化和蛻變。時間在悄悄的流逝,深處的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哭泣,還有人在低語。哈羅因依稀分辨出,那是綺羅和緋色兩個師姐的聲音。

    綠光越來越刺眼,祭台之中魔法元素濃得快要固化。哈羅因覺得自己就像身陷沼澤之中的小蟲子,在一只巨大的攪拌機裡盤旋晃動,暈頭暈腦的打著圈。他的靈魂漸漸解體,不由自主的和祭台內的其他靈魂碎片融和起來。不知道從哪個墓地挖掘而來的骨頭,加上不知道從什麼生物身上取下的血肉,再銘刻上經由賽奇、綺羅和緋色的靈魂修補加固、混合而成的哈羅因的靈魂體,一個全新的具有實體的死靈生物誕生了。

    死靈魔法即將完成,哈羅因的心底一片悲哀。就在此時,由更深處傳來劇烈的白光,接著便是一片轟鳴巨響和狂風般的爆炸氣流。哈羅因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被高高吹起,拋離了祭台。

    大爆炸隨之發生,可怕的威力席卷整個復活島。等一切都平靜下來的時候,哈羅因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再是飄飄乎乎的靈魂,而是具有身體的東西了。

    他抬起手,仔細打量著軀體。這是怎樣的自己?白骨森森的胳膊、支離破碎的雙腿、血污一片的胸腹、沒有皮膚只有殘肉的頭顱,還有空蕩蕩的心靈。這是個可怕的怪物,不是人類,不是巫妖,不是鬼魂,不是靈體。

    這樣的自己,還算是人類嗎?不,不再是了。從今天開始,世間再沒有哈羅因這個人。我是個死靈魔法的制造物,不再是人類,不再是生靈,我只是個……不死的怪物,用別人的血肉骨架搭建起的不死生物。我甚至沒有一個明確的種族歸屬,我不屬於人類、不屬於巫妖、不屬於冥界生物。那我到底算是什麼?

    他的心頭突然極慟極痛——最可怕的是,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資格……去愛她了。

    爆炸的余威終於停歇,復活島幾乎被毀了一半。巫妖王的身體也損了大半,軟沓沓半躺在地。看著這位竟是自己母親的巫妖王大人,哈羅因突然升起一股憤恨來:“我恨你,‘母親’!你讓賽奇老師去刺殺皮炎,你令我轉變為非人非鬼的怪物,是你害得我變成這副模樣!”

    “我的寶貝……”薇薇安支起半截骨頭架子,“賽奇是自己攬上殺魔音使的任務的,他從來不聽我的命令,難道你忘記了嗎?你現在的模樣有什麼不好?你已經是不死的存在!足以在這世間存活千千萬萬年!”

    “賽奇老師怎麼會突然離島去殺皮炎!我不信!一定是你,是你!”哈羅因用嘶啞的聲音大吼著,“永生不死又有什麼好?孤獨的存活千千萬萬年又有什麼意義?我寧可死,也不願變成怪物!”

    “寶貝……哈羅因……”薇薇安想用母親的柔情撫慰兒子的狂躁,又想用巫妖王的無上權威去喝止這不死族的忤逆。她剛剛陷入雙重身份的矛盾,哈羅因已經拔腿就跑,想要飛快的逃離這處土地。

    跑,跑,不知目的地的跑著。哈羅因不知不覺的跑到賽奇的骨屋,那裡竟然還有完好的裝備物品。他胡亂的撿起盔甲、護盾、衣袍、手套、戰靴……只要能套上身的衣物,他統統裹到軀干之上。直到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一絲不漏,他才住了手。

    走出老師的骨屋,哈羅因茫然四顧。賽奇老師已經徹底消亡了,卻留給自己一份屬於巫妖的魔力。復活島已經毀了一半,這裡再也不是自己的家。作為一個丑陋到自己都厭惡的不死生物,他該何去何從?

    拖著沉重的步子,他漫無目的的在島上走著。直到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那是血肉模糊的越加。

    看到越加,便想起皮炎。哈羅因帶著重傷的越加離開復活島,重返湛藍大陸。當越加驚異的打量著他,問起他的名字時,哈羅因猶豫了。半晌,他回答:“我……叫黑武士。”

    是的,我再也不是哈羅因了。我失去了屬於哈羅因的身體和靈魂,沒有了那份清亮的嗓音和嘻哈的心情,甚至改變了精神波動和魔法等級。從此以後,我只是一個將永遠藏於黑暗、永遠暗中保護她的——黑武士。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戀人被生死隔離;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

    ——赫墨斯

    極度的光明過後,是極度的黑暗。

    張渺已經陷入昏迷很久了。在一場驚心動魄的光明系魔法爆炸以後,一切都歸於平靜。那個由愛洛斯的狂信徒召喚出來的光明元素使消散在魔法禁咒般的對撞之中。而張渺也並不輕松,人類的肉體終究扛不住如此強度的消耗損傷。若不是他有著冷靜的判斷和豐富的戰斗經驗,在最緊要的關頭啟動了逃離爆炸中心位置的空間魔法,那個並不牢固的身體早已毀滅掉了。

    盡管他逃離了最核心的爆炸,但他的意識仍然在戰斗中受到重創。昏昏沉沉的,他似進入往日記憶,又像身處在夢中。一片混沌之中,他忽見小珂嬌俏可人的容顏。似乎在藍月島上,又像在綠森林中,兩人言笑宴宴,牽手同行。他心中柔情無限,輕擁佳人入懷,見她凝眸微笑,不禁心中一蕩,喜悅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畫面陡然變幻,彷佛回到萬年前的黑暗神殿之上。小珂那張盈滿淚光的眸子刺痛了他的雙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赫墨斯,我請求你,留在神殿中等我回來。”小珂哀聲道,“你在和太陽神戰斗時耗盡氣力,現在若是陪我同去,一定會身死魂滅!”

    “我說過,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黑暗神溫柔的看向戀人,“你也說過,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你不能死,赫墨斯。”小珂深情的注視著他明亮的眼眸、濃密的睫毛、挺拔的鼻子、精致的嘴唇、俊秀的臉龐……似乎,她要記住他,把關於他的一切都深深的刻在腦子裡。

    “小珂……”赫墨斯的話還未出口,嘴唇就被堵住了。小珂細細吻著他,千般眷戀、萬般不捨。

    赫墨斯沉醉在甜蜜的親吻裡,無法自拔。因此,他沒注意到,戀人的淚正在變得更多,更苦澀。

    一個長長的吻結束,小珂霍然起身,心口處藍光大作。赫墨斯尚在回味那份唇齒余香,卻見光芒閃爍,自己的神魂已然動彈不得。

    “赫墨斯,封印你,我是不得已。”小珂抱歉的看著愛侶,“愛洛斯已經瘋了,他利用神界的本源力量召喚了最高禁咒。若是不阻止他,大陸就要毀滅了。我……我必須去……可我,我又不忍心讓你陪我去死……對不起,赫墨斯,我太怯懦,太膽小。我承受不起你的死亡,請你原諒我。”

    小珂說完,淒然望了赫墨斯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黑暗神想叫,想喊,想跳起來拉住對方。但他什麼都做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小珂蹣跚走遠。他焦急、狂躁,幾欲發瘋——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去赴死?為什麼你那麼狠心丟下我?你說你承受不起我的死亡,難道我就能承受住你的死亡?

    巨大的痛苦襲上心頭,他恨不得扼住自己的咽喉,跟隨小珂而去。都是我害了你,小珂……為什麼到最後,我連陪你赴死的機會都沒有?你知道嗎,自你去後,我的世界便失去了光彩,我所重視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

    “赫墨斯……”輕聲的呼喚猛然切入那萬年前的慘重記憶,喚回了他的清醒神志。

    張渺霍的睜開眼睛,低喃道:“是你,帕塞芙?你拿回了本體?”

    “嗯,雖然出冥界時和三頭狗打了一場惡架,不過我還是成功取回了自己的身體。”帕塞芙聲音清冷,“赫墨斯,你剛才是在做噩夢嗎?”

    渺稍稍動了下身子,渾身的傷口令他痛得直皺眉,“剛才憶起了……我最不願面對的記憶。”

    “喔……”帕塞芙淡淡應了一聲,“別太在意過去。等我們養好傷,找愛洛斯算帳!當靈魂女神再次出現在這個大陸之時,所有的過去都會真正成為過去。”

    “小珂……”張渺臉色溫柔,“是的,我相信,她終將回到我的身邊。”

    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暮色蒼茫,籠罩大地。在萊蕪國、在優隼國、在琺琅國、在炎雍國、在復活島……黑夜同時降臨,又是一天過去了。

    ====第七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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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巴承認,本節字數有點多,一萬多字呢!

    泥巴也承認,本節人物有點多,基本上算是故事大集錦了!

    泥巴還承認,本節狗血灑得有點多,看得膩味了不要打臉!

    說了這麼多,看在今日特別“多”的份上,給點兒推薦票票吧!萬謝∼

    第七章結束了,雖然門徒沒有死光。若是死光了,那下一章就沒太多寫頭了嘛。

    呼呼,好,不管怎麼說,又掰了一章。下一章爭取把門徒的盒飯發完,再多發幾個巫妖的盒飯,還有一些亂七八糟龍套的盒飯,預告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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