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懸崖並不十分險峻,亦非絕高,但司徒笑與沈杏白兩人,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吃盡苦頭才爬了下去。
兩人下了懸崖,衣衫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帽子也早已不知去向,蓬亂的頭髮裡滿是草葉,那模樣當真狼狽不堪。
司徒笑恨聲道:「那老匹夫當真是古怪到了極點,怎麼選了這鬼地方,卻害得咱們也得跟著他吃這苦頭。」
沈杏白長歎一聲,道:「弟子如今再抬頭往上看看,委實難以相信自己真是從那上面爬下來的,此刻若要弟子再爬一次,弟子非摔死不可。」
司徒笑道:「我要你爬時莫往下看,便是怕你摔死。」
這兩人端的臭味相投,談笑之間,轉身而行,但見這懸崖之下,乃是一片低矮的雜木林。
於是沈杏白仗劍開路,司徒笑相隨在後,這段路不問可知,自也走得十分辛苦,兩人衣衫更是被扯得破爛不堪。
但走完了雜木林,他兩人還是未曾發現有人的蹤跡。
司徒笑皺眉道:「那老匹夫躲到哪裡去了?」
沈杏白道:「莫非咱們走錯了麼?」
司徒笑「哼」了一聲,搶在前方放足而奔,又奔了頓飯功夫,他兩人越瞧越不對了。
司徒笑心念閃動,突然駐足,道:「不好,真的走錯了。」
沈杏白道:「但那路標明明指向這邊,怎會……」
司徒笑截口道:「咱們既可移動路標,又怎知別人不會移動,說不定已有人先到了那裡,先已將路標換了方向。」
沈杏白怔了一怔,道:「不錯,想必是如此。」
他瞧了瞧自己的狼狽模樣,不禁破口大罵道:「是誰這般卑鄙無恥,竟害得咱們平白吃了這許多冤枉苦頭。」他卻忘了自己的卑鄙無恥,並不在別人之下,他自己也曾將那路標移動過的,只是他未能害著別人,別人卻先害苦了他。
司徒笑長歎一聲,苦笑道:「方纔咱們將路標再一動,反將錯的變成了對的。」
沈杏白道:「如今咱們怎生是好?」
司徒笑道:「怎生是好?自然要趕緊回去。」
兩人身形方轉,便聽得遠處傳來一聲呼聲,兩人對望一眼,縱身向呼聲傳來處掠去。
但四野茫茫,呼聲瞬即消失。
兩人奔行了一陣,又摸不清方向。
沈杏白忍不住道:「若再往前走,只怕連回去的方向都尋不到了,依弟子之見,咱們不如此刻就回去吧!」
司徒笑皺眉道:「但那呼聲,委實來得奇怪……」
說話之間,他兩人腳步並未停頓,但說到這裡,司徒笑卻突然駐足,目光遙注遠方,道:「你瞧,那是什麼?」
沈杏白隨著他目光望去,但見一片紅花林有如火焰一般,散發著輝煌奪目的奇異光采。
他雖非愛花之人,此刻也不禁脫口讚道:「好美……弟子實未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美的鮮花。」
司徒笑卻是雙眉緊皺,沉吟道:「如此險惡的山林沼澤之地,卻生著如此美艷的鮮花,此花想必定有古怪,咱們過去瞧瞧。」
他生性素來謹慎,一入花林,便放緩腳步,走得極輕、極緩,彷彿生怕驚動了什麼人似的。
沈杏白目光四轉,忍不住道:「這……」
司徒笑不等他第二個字出口,便輕輕「噓」了一聲,沈杏白只得壓低了語聲,悄聲道:「這花林中並無人影,你老人家為何如此小心?」
司徒笑冷笑道:「偌大的花林中,你怎知定無人跡?」
沈杏白呆了一呆,吶吶道:「這……弟子自不敢斷定。」
司徒笑道:「這就是了,如此詭秘的花林,若是有人,那必定也是詭秘已極的人物,咱們自當小心些好。」
沈杏白陪笑道:「你老人家說得有理。」
一句話未曾說完,繁花堆下,突然伸出了兩條鳥爪般的手掌,一左一右,閃電般的抓住了兩人的足踝。
兩人身形立時跌倒,大驚之下,方待驚呼。
但那兩隻怪手已自他們足踝上移開,又閃電般堵住了他們的嘴,一個雖陰森但卻極為熟悉的語聲已在他們耳畔說道:「莫響。」
兩人情不自禁的移動眼珠子,自眼角望了過去,只見花叢中人瘦骨嶙峋,目如鷹隼,赫然竟是風九幽。
司徒笑大奇道:「你老人家怎會在這裡?」
風九幽悄聲道:「莫要說話,快躲進來,若是被那邊的一個魔頭聽得這邊的響動,咱們可就都死定了。」
司徒笑、沈杏白自然立刻躲了進去,但心中卻不禁大是驚疑,他兩人實未想到連風九幽這樣的角色也會對別人如此懼怕,那邊那魔頭的厲害,自是可想而知了——兩人哪裡還敢出聲,幾乎連呼吸都停頓了。
他三人屏息靜氣,等了半晌。
突聽一陣歌聲自花叢那邊傳了過來:「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基,白楊何蕭蕭,松怕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寐……」
歌聲委婉曼妙,淒惻動人,令人聞之又覺悅耳,又覺傷心,就連司徒笑等人都聽得呆了,亦不知是悲是喜。
但無論是悲是喜,他們心裡的驚奇,總還是大於悲喜。
司徒笑與沈杏白委實夢想不到,這能令他風九幽如此懼怕的魔頭,竟是個能唱出如此淒婉曼妙歌聲的女子。
這時歌聲雖已停歇,但餘韻仍縹緲於繁花間。
風九幽突然悄聲道:「莫動,來了。」
微風吹拂,花浪如海。
繁花堆中,一個烏髮堆雲,滿頭珠翠的華服麗人,左乎提著只花籃,右手提著只花鋤,漫步而來。
遙遙望去,只見她眉目如畫,肌膚勝雪,體態更是綽約如仙,每一舉步間,都隱含著風情萬千。
花光與人面相映,鮮花雖美,但卻不及人艷。
花浪起伏,蓮步姍姍,起伏的花浪雖也有自然的韻味,但比起她綽約的風姿,卻又差了千百倍。
司徒笑與沈杏白又不覺瞧得癡了,心頭更是驚奇。
「如此天仙般的麗人,為何卻令風九幽如此懼怕?難道這樣弱不禁風的女子,也有著絕世的功力?她是誰?」
那華服麗人顰眉漫步,神情顯得十分落寞,意興顯得十分蕭索。心中彷彿滿懷著如絲如縷,不可斷絕的愁緒。
但她那明亮的眼波,卻不住四下流動,若瞧見特別鮮艷,特別大的紅花,她花鋤輕輕一挑,紅花便到了花籃裡。
這挑花姿勢,也是那麼靈巧、那麼美妙,但司徒笑卻已看出,就只這花鋤輕輕一挑之勢,至少也要有數十年的功力。
她出手竟是那麼準確,用力竟是那麼隱——這只要差錯十分,鮮花又怎能恰巧飄入花籃裡?
她漸漸走了過來,走到近前。
司徒笑又發覺她風姿雖然絕美,但年華卻已漸漸老去,額頭眼角,已有了淡談的皺紋。只是她年華雖己老去,但仍有一種描敘不出的魅力,能使人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犧牲一切。
她那驚人的美麗,竟似能戰勝無情的歲月。
風九幽的下掌本握著司徒笑的右腕。此刻司徒笑但覺他冰冷的手指,竟已有些顫抖起來。
司徒笑與沈杏白雖不覺得這華服麗人有何絲毫可怕之處,但受了風九幽的感染,心頭也不覺有些發寒。
三個人伏在泥地上,既不敢呼吸,更不敢動彈。
不知何時,一隻蟲蟻爬上了風九幽的鼻尖,風九幽也咬牙忍住了,絕不敢伸手去拂它下來。
華服麗人走得雖緩,但終於走了過去——這一段時間在司徒笑眼中看來,當真比十年還要長。
司徒笑又發覺這華眼麗人走過的泥地上,竟絕然無絲毫足印,長裙掩映中,她足下一雙繡鞋鞋底竟也是乾乾淨淨,似是全無沾著這沼澤中的爛泥——她若施展輕功,全力而奔,這樣倒也不算稀奇,但她珊珊而來,珊珊而去,走得卻極緩。
司徒笑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悄然道:「好功夫!好厲害!」
風九幽冷然道:「廢話,她若不厲害,我怎會如此畏懼於她,老實告訴你,老子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這惡婆娘。」
司徒笑嘴唇啟動,似是想問什麼,又忍住,但最後還是問了出來,他一字字輕聲問道:「她究竟是誰?」
此刻那神奇的宮裝麗人早已走得很遠,是以他才敢問出這句話來,但語聲仍是十分輕微。
這輕微的耳語聲,甚至連沈杏白都聽不清楚。
但是他語聲方了,一陣陣清風過處,那宮裝麗人的百榴繡裙,已有如奇跡般隨風飄展在他眼前。
司徒笑頓時駭得連心房都停止了跳動。
只聽宮裝麗人仙子般的語聲已自鮮花叢中漏了下來。
她也一字字問道:「你究竟是誰?」
司徒笑匍匐在地上,哪裡敢回答?哪裡敢動彈?
但風九幽卻在他腿上重重擰了一把,口中雖未說話,但言外之意無疑是在說:「你惹下的禍,你還不出去?」
風九幽手勁是何等厲害,直疼得司徒笑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一柄花鋤斜斜伸出,勾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身不由主被勾了出去,他掙也掙不脫,逃也逃不了,甚至連倒也無法倒下,只有直直的站著。
宮裝麗人柳眉微顰,似愁似怒,柔聲道:「說話呀!」
司徒笑道:「晚……晚輩……」
他雖想說話,怎奈牙齒直是打戰,哪裡說得出來?
宮裝麗人歎了口氣,道:「還有兩人,也請出來吧!」
話聲未了,花叢中己有一條人影飛出,帶著驚呼之聲筆直撲向這宮裝麗人,卻另有一條人影,向後面如飛而逃。
原來風九幽竟抓起沈杏白的身子,向宮裝麗人擲出,他便想乘宮裝麗人抵擋沈杏白的功夫,遠遠逃走。
哪知就在這剎那間,宮裝麗人身子竟突然移開三尺,手中花鋤一帶,司徒笑反而迎上了沈杏白,「噗」的一聲,兩人同時跌倒。
但聞宮裝而人道:「原來是風老四,你也回來吧!」
他口中說話,袖中已有一道銀線飛了出去。
這銀線未勢,又直又快,但卻不是向風九幽的身子飛去的,一霎眼,這銀線已越過風九幽身前。
司徒笑百忙中偷眼一望,心裡方自奇怪,誰知這銀線到了風九幽身前,竟突然爆散為一蓬銀雨。
煙雨光芒,如銀花火樹,四下飛激,有的兩旁散發,斷絕了風九幽的去路、有的迎面射向風九幽面目。
原來這條筆直的銀線,竟是一連串小如芝麻的銀星,首尾相銜,電射而出,看來雖似同一速度,其實卻有著快慢的差別——前面的稍慢,後面的稍快,只是這快慢差別極小,肉眼自然難以分辨。
前後銀星,既有差別,越過風九幽時,後面的銀星,撞著了前面的,一線銀光,便爆散為一蓬銀雨了。
而銀星與銀星撞激時,力量若是略偏,銀星便往兩旁散開,後面的銀星力量若是稍弱,便會被前面的銀星激得反射而出,射向風九幽的面門。這其間部位之準差,力道之大小,絕不可差錯半分。
宮裝麗人看似隨手間便發出了這串暗器,其實去已將每粒芝麻般銀星射出時的方向、速度、力量、時間,都控制得分毫不差,她實將自己手上的力量控制得入了化境,直可驚動天地,震懾鬼神。
司徒笑見到這宮裝麗人發射暗器的手法竟是如此驚人,如此神奇,更是駭得目瞪口呆,呆如木雞。
銀光一閃,銀雨四散,風九幽狂吼一聲,雙掌全力揮出,身子卻凌空倒翻而起,要待越過花叢。
宮裝麗人花鋤一展,那蓬遠在數丈外的銀雨便如有靈性一般,跟著風九幽身後飛了回來。
風九幽聽得耳後絲絲風響,似已心膽皆喪,身子凌空,再也無力閃避,竟「噗」的落入了花叢中。
司徒笑若非親眼目睹,再也無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暗器——這暗器竟似由魔法催動,而非人力使出。
只聽一連串「叮噹」輕響,銀光頓斂,銀雨頓收。
那數十點銀星,如群蜂歸巢,如百鳥投林,全都投向花鋤,原來這花鋤上竟有吸力,竟能將發出去的暗器收回來。
宮裝麗人纖手輕揮,將那些已被吸得黏在花鋤上的銀星,全都掃入袖中,口中輕歎道:「風老四,起來呀!」
風九幽躺在花叢裡,動也不動。
宮裝麗人道:「風老四,你裝死麼?」
風九幽還是不動。
宮裝麗人道:「唉!你若真的要死了,我索性再補你廣鋤。」花鋤揚起,便向花叢中的風九幽鋤了過去。
風九幽這才大叫一聲,自花叢中翻身而出,拍了拍身上泥土,拉了拉那身早已破爛不堪的衣服,嘻嘻笑道:「二姐好嗎?小弟這裡給您請安了。」那模樣當真有如小丑一般,哪裡還像是個名震八方的武林異人?
宮裝麗人歎道:「總算還好,還沒有被你們氣死。」
風九幽道:「小弟怎敢來氣二姐?」
宮裝麗人道:「那麼,我且問你,你既已瞧見了我,為何還要鬼鬼祟祟的躲著不敢出來見我?」
風九幽抓了抓頭,強笑道:「這……這……」
宮裝麗人道:「這是為什麼?快說呀!」
風九幽突然一指司徒笑,道:「是他叫我躲著的。」
司徒笑駭了一跳,翻身爬起,嘶聲道:「晚輩……我……」他平日伶牙俐齒,但此刻見了這美如天仙般的婦人,竟不知怎地,連辯的話都說不出了。
宮裝麗人道:「莫要怕,我知道不是你。」
風九幽大聲道:「明明是他……明明是他……」
宮裝麗人歎道:「風老四,你又騙我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所以才會出聲來問你……是麼?」
她心中似有滿懷幽怨,每說一句活,便要歎口氣,但她這幽怨的歎息聲,在司徒笑聽來,卻比什麼狂呼厲吼都要可怖。
就連平日那麼凶狠的風九幽,此刻都已被她這歎氣聲駭得身子都軟了,結結巴巴道:「二姐……小弟……」
宮裝麗人道:「只有你知道我是你二姐,只有你知道我在這裡採花是為了要制淬煉暗器的毒藥。」
風九幽拚命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宮裝麗人歎道:「你知道的,你還知道我在做有關暗器的事時,無論有誰在偷瞧,我都一定要將他殺死!」
司徒笑心頭一寒,噗的跪倒。
風九幽大叫道:「我沒有偷瞧……我沒有偷瞧……」
宮裝麗人幽幽歎道:「這絕情花本就要用鮮血來和藥,毒性才會完全發揮,只可惜……唉!你的血卻嫌太少了些。」
風九幽道:「對!對!對!我的血大少了些,又有些臭氣……那邊兩人年輕力壯,血包管又多,又好。」
司徒笑大駭顫聲道:「我……我的血也……也是臭的……」
宮裝麗人輕歎道:「像你們這些無恥男人的血,本就又臭又冷,但用又臭又冷的血來和毒藥,卻是再好不過。」
風九幽大叫道:「我的血香……好香……」
突然張口在自己的臂上一咬,鮮血立時泌出,他將這條又黑又瘦的手臂送到宮裝麗人面前,咯咯笑道:「真的香,不信你聞聞,好香……好香……」
他此刻不再像是小丑,卻已像是個瘋子。
宮裝麗人緩緩道:「果然很香……香的更好。」
風九幽身子一震,倒退三步,嘶聲道:「你……你……」
宮裝麗人道:「你們還要我來動手麼?」
風九幽突然跳了起來,大罵道:「你這妖婦、毒婦,你這瘋子,你只當我風老四真的怕你麼?……別人怕你,我風老四卻知道你只不過是個瘋子,你……你表面看來雖然還很正常,其實自從你女兒跑走的那一天,你便已瘋了!」
他跳足捶胸,齜牙咧嘴,破口大罵,罵得嘴角都噴出了的沫子,罵的話也越來越是凶狠、惡毒。
司徒笑駭得手足冰涼,面無人色,只當那宮裝麗人此番更是不會放過他們的了,哪知他罵了半晌,這宮裝麗人非但未曾動怒,反而突然輕輕啜泣了起來,眼淚竟有如斷線珍珠般一連串落下。
風九幽罵得累了,方自喘口氣,瞧見宮裝麗人如此模樣,也不禁為之張口結舌,呆呆的怔住了。
宮裝麗人越哭越是傷心,索性以手掩面痛哭起來,花鋤、花籃,滿籃的鮮花,卻落到了地上。
她痛哭著呼道:「靈鈴!我的女兒,我的乖女兒,這臭男人說的不錯,媽自從你走了之後,便已瘋了……」
此刻她那絕世的風華,優美的姿態,俱都已蕩然無存,看來便和世上任何一個心痛愛女的俗婦毫無兩樣。
突然,花叢後一堆鮮花裡發出了一陣呻吟。
這呻吟聲是那樣嬌弱,那麼惹人憐惜。
司徒笑、沈杏白驚魂稍定,此刻又不禁一怔。
那宮裝麗人卻撲了過去,長袖飛舞,拂亂了那堆鮮花,便露出了那埋葬在鮮花裡的麗人。
宮裝麗人一驚,一怔,哭聲頓住,倒退三步,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又自撲了上去,抱起花中人。
花中人雖已發出呻吟,但猶暈迷未醒。
宮裝麗人親著她的手,親著她的臉,又哭又笑,嘶聲道:「靈鈴……靈鈴……我的女兒,乖女兒,寶貝女兒,原來你一直躲在花堆裡,難怪媽找不著你。」
司徒笑與沈杏白此刻已瞥見這自花堆裡出現的,赫然竟是水靈光,兩人相顧之下,不禁愕然。
司徒笑實在忍不住了,又問道:「水……水靈光真是她女兒?」
風九幽詭笑著搖頭道:「不是,只是她想女兒想得瘋了!」
他本待悄悄溜走,此刻卻又站住了腳步,冷笑旁觀。
宮裝麗人又哭又笑,又親又摸,鬧了半晌,終於將水靈光輕輕放在那鮮花堆成的花床上。
水靈光面色蒼白,牙關緊咬,仍是不省人事。
宮裝麗人垂首貼著她面頰,柔聲道:「乖女兒,你見著媽,怎麼不說話呀?」
風丸幽目光一轉,忽然道:「你的女兒早已身中劇毒,若非我將她救來這裡,埋在這絕情花下,使花毒與她身中之毒互相克制,她便早已死了,但她中毒委實大深,此刻雖能保住性命,卻還是說不出話來的。」
宮裝麗人一躍而起,厲聲道:「毒?誰敢在我女兒身上下毒?」
風九幽道:「這……唉!不說也罷!」
宮裝麗人一把抓住他,嘶聲道:「你說不說?」
風九幽歎了口氣,道:「不是小弟不肯說,只是……唉!下毒的那些人太過厲害,連二姐你也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宮裝麗人怒道:「放屁,你只管說出就是。」
風九幽道:「但小弟說出後,二姐卻千萬不可前去尋仇,否則,連二姐也被他們所害,小弟問心怎能自安?」
宮裝麗人越聽越怒,大叫道:「放屁放屁!快說快說!」
風九幽終於歎道:「饗毒大師……」
宮裝麗人一怔,頓足道:「好呀,原來是這個老毒物,我與他無冤無仇,他……他……他為何要下毒來害我女兒?」
風九幽道:「下毒的雖是饗毒,指使的卻另有其人。」
宮裝麗人道:「誰?」
風九幽緩緩道:「卓三娘、雷鞭、還有日後……」
宮裝麗人嘶聲叫道:「好呀,原來是這些老怪物,競聯合起來欺負我女兒,我的好女兒,你可受夠了苦了。」
她又自俯身抱起了水靈光,道:「好女兒,莫怕,你雖中了那老毒物的毒,但遇著媽,就沒事了,普天之下,只有媽能解那老毒物所下的毒。」
她自懷中取出個小巧的玉匣,自匣中倒出四、五粒鮮紅如血的丸藥,自己先將丸藥,爵碎,哺入水靈光的嘴裡。
然後,她柔聲道:「靈鈴,好乖乖,你吃下媽的靈藥,再乖乖睡一覺,就會好了……然後,媽再去替你報仇。」
風九幽喃喃道:「妙極妙極,誰想這小妮子竟然因禍得福,不但命給撿回來了,還平白攤上這麼個好母親。」
宮裝麗人霍然回頭,道:「你說什麼?」
風九幽趕緊陪笑道:「小弟正在想,二姐你連那些老怪物此刻在哪裡都不知道,又怎能力我的乖侄女去報仇?」
宮裝麗人道:「我找得著他們……我一定找得著他們!」
她揮了一揮手,接著:「今日我尋著了我女兒,再也不想難為你們了,你們走吧,讓他安安靜靜的睡一覺。」
風九幽站著下動,沈杏白與司徒笑對望一眼,也未移動腳步,他們方才唯恐逃不定,此刻卻又不願走了。
宮裝麗人皺冒道:「你們為何還不走?」
風九幽道:「是小弟救了靈鈴性命,二姐莫非忘了?」
宮裝麗人道:「將功折罪,兩下正好抵過,你若再在此嚕嗦,吵醒了我的乖女兒,我便又要對你不客氣了!」
風九幽伸了伸舌頭,詭笑道:「既是如此,小弟……」
他活還未說完,哪知沈杏白竟然衝了出來,「噗」的跪在宮裝而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道:「弟子叩見恩師。」
宮裝麗人怔了一怔,怒道:「誰是你的恩師?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做我的徒弟?」
沈杏白道:「弟子雖不是東西,卻還有些用的。」
宮裝麗人忍不住問道:「你有什麼用?」
沈杏白嘴角泛起一絲詭笑,道:「若無弟子帶路,恩師你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尋著令嬡的仇人,但有了弟子帶路……」
宮裝麗人霍然站起,截口道:「莫非你知道他們的下落?」
沈杏白道:「弟子若不知道,怎敢在此胡說?」
宮裝麗人喝道:「快些帶我前去!」
沈杏白眨了眨眼睛,道:「那麼,你老人家是已肯收下弟子這不成材的徒弟了?」
宮裝麗人怒道:「你敢以此相脅於我?」
沈杏白伏地頓首道:「弟子斗膽也不敢以此相脅,只是,弟子若是帶你老人家去了,那些人少不得要恨弟子入骨,弟子武功怎能與他們相比,將來豈非要死無葬身之地?弟子若能投人你老人家門下,他們斗膽也不敢妄動了。」
他這番話不但說得合情合理,而且馬屁也拍得恰到好處。
宮裝而人果然頷首道:「不錯!這話也說得有理,好!起來吧,有我照顧著你,你便永遠也莫要再怕別人欺負你了。」
沈杏白大喜拜倒,道:「多謝恩師。」
司徒笑忍不住搖頭苦笑,喃喃道:「青出於藍,後生可畏,這小子年紀輕輕,已能如此把握機會,將來……唉!將來那還得了!」
風九幽道:「不錯,看來這小子不但比你還詭,竟比我老人家還詭三分,此刻有了這靠山,只怕連你我都不敢再惹他了。」
伸手一拍沈杏白的肩頭,道:「小子,你既已拜師,你師父的名字你可知道?」
沈杏白笑道:「弟子雖不知道,但已有些猜著。」
風九幽道:「你且說來聽聽。」
沈杏白道:「弟子怎敢說出恩師名諱。」
宮裝麗人道:「無妨,你說罷,我不怪你。」
沈杏白深深吸了口氣,道:「風華絕代無雙,暗器奇妙無雙,耳目之明無雙,海內異人無雙……這便是我家恩師煙雨花無霜。」
「不分男女,無論老少,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饗毒大師最後一個「去」字出口,毒神雙手揚起。
火光閃動下,只見他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掌,黑裡透紅,紅中透紫,黑紫中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妖異之色。這一雙手掌,看來實比鬼爪還要可怖。
溫黛黛、雲婷婷、鐵青樹,三個人情不自禁緊緊依偎到一起,三個身子,情不自禁顫抖了起來。
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三人身子顫抖得更是劇烈。
柳棲梧緊抱行她夫婿的身子,直勾勾的瞪著這雙手掌,她悲痛過劇,竟似已全然忘卻了懼怕。
雷鞭老人雙拳緊握,目眥盡裂。
他目光亦自瞪著毒神鬼爪,口中嘶聲呼道:「能逃的人,快些逃出去吧,留得一命是一命!」
饗毒大師冷笑道:「斬盡殺絕,一個不留,有洒家守住洞口,你們這些人一個也休想逃出去,拿命來吧!」
毒神鬼爪筆直伸出,「噗」的只一插便插入了錢大河的頭顱,他五根手指,竟似比精鋼還要銳利。錢大河腦漿崩現鮮血飛激,未能慘呼,便已倒地,雲婷婷卻已被駭得忍不住嘶聲驚呼起來。
毒神鬼爪一縮,再次伸出。
白星武等人雖想逃跑。但已被駭得四肢發軟,一步也逃不出。
雷鞭老人突然狂吼一聲,道:「老夫與你拼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威猛絕世的老人,雖已身中劇毒,此刻竟奮起他最後一股真力向毒神撲了過去。
他身子還來到,已有一股風聲激落而來。
這一掌當真有開山裂石之力,風雲變色之威,饗毒大師似也未曾想到他這最後一擊,猶有此威力,不禁失色道:「本門毒神,小心了!」
話猶未了,「砰」的一聲巨響,雷鞭老人那攝人心魂的最後一擊,已著著實實擊在毒神身上。
毒神之體,雖已堅逾精鋼,但仍經不住這一擊之威,身子被震得飛了出去,撞上石壁,那石壁竟都被他撞得裂了開來,石屑紛飛如雨。
雷鞭老人身子也被他反震之力,震得踉蹌後退數步,雖然拚命想站穩身子,卻仍然還是不支倒了下去。
溫黛黛等人連呼吸都己停止,只盼望雷鞭老人還有餘力,只盼望毒神從此倒地不起。
哪知毒神一個翻身,便又站了起來,身子竟似毫無傷損,甚至連那雙目中的妖異之光都不曾減弱半分。
饗毒大師哈哈大笑道:「姓雷的,如今你可已知道本門毒神的厲害了麼?你縱然拼了老命,也難傷得了本門毒神毫髮。」
雷鞭老人喘息不定,道:「再……再來!」
饗毒大師冷笑道:「你手掌一觸毒神之體,劇毒便已攻心,又何苦再作拚命,洒家索性成全了你,教你死得痛快些吧!」
反掌一拍毒神後背,叱道:「去!」
陰風突起,火光明滅,毒神再次移向雷鞭。
盛大娘等人雖然對雷鞭恨之入骨,門此刻也不禁在暗中默禱,只望雷鞭老人能再次奇跡般站起來。
只因雷鞭老人已是他們求生的最後希望,只要雷鞭老人一死,滿洞之人,誰也休想再多活片刻。
洞中一片死寂,人人呼吸都已停止。
雷鞭老人胸膛起伏,望著那步步進逼的毒神手足俱已冰冷,滿頭黃豆般大的冷汗滾滾而落,他自成名以來,轉戰數十年,身經大小數百戰,從來也未曾受到過有如今日般的屈辱,他再也夢想不到自己竟會落到今日這般地位,任人宰割,他一死不足惜,但這屈辱卻委實難以忍受。
饗毒大師哈哈笑道:「本門毒神祇要再走一步,你便沒命了!」
雷鞭老人但覺一股熱血直衝上來,狂吼一聲,魁偉的身子霍然站起——竟筆筆直直站了起來。
溫黛黛等人既是大驚,又是狂喜,竟忘了歡呼。
饗毒大師如被重擊,竟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
在這剎那之間,其實連雷鞭老人自己也怔住了,他委實連自己也不知道氣力是從何而來,但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再多思索。
毒神鬼爪伸出。
雷鞭老人大喝一聲,雙拳齊出,「砰」的一聲,又自擊上了毒神的胸膛,毒神身子又被震得離地飛起,撞上石壁。
這一拳威力似乎比方才更大。但這一次雷鞭老人身子也還是被震得踉蹌倒地。
饗毒大師面色已變,卻猶自強笑道:「姓雷的,你還有氣力再站起來麼?」
雷鞭老人咬緊牙關,暗調呼吸,忽然間,他發覺自己體內真氣已越來越是流暢,竟比他方纔還未與毒神動手時還要流暢得多。
這時毒神又已站起,強敵當前,雷鞭自己此刻雖無法思索這其中的道理,但溫黛黛心念數轉,卻已恍然大悟。
她忍不住狂喜呼道:「絕情花毒與毒神之毒,兩毒互克,你體中所受毒神之毒越多,真力便恢復得越快。」
雷鞭老人精神一振,仰天長嘯一聲,厲吼道:「不錯!老毒物,你只管將你那毒神放過來吧,看老夫懼也不懼!」話猶未了,身子又已站起。
饗毒大師手背方待拍上毒神之背,聽得這番話,手掌竟是再也拍不下去,額角之上,也已滲出了冷汗。
但這時雷鞭老人已展動身形,撲了上來。
饗毒大師咬一咬牙,手掌只得拍下,狂吼道:「去!」
眾人但覺眼前一花,耳畔但覺「砰」的一聲巨震,兩條人影,乍合又分。
毒神再次飛起,再次撞上石壁。
雷鞭老人雖也踉蹌後退,但這一次,他身子卻未跌倒,毒神雖也能再次站起,身子卻已慢得多了。
情勢突然扭轉,盛大娘、鐵青樹、白星武、雲婷婷……不分敵我,俱已忍不住狂喜失聲。
溫黛黛滿面喜色,喃喃道:「因禍得福……因禍得福,若非他方纔已中了絕情花毒,此刻只怕咱們一個人也休想活得成了。」
火光閃動,但見雷鞭老人威猛的身子凝然卓立,往昔的雄風,此刻又都已回到他身上。
在火光中看來,他端的有如天神一般。
饗毒大師滿頭大汗,涔涔而落。
其實他本身武功亦已超凡入聖,再加上毒神之力,雷鞭老人的功力縱然完全恢復,也絕作他們的對手。
但此刻情勢轉變得委實太過突然,雷鞭老人威風重來的委實太快,竟似使飧毒大師未戰之下,心膽已寒。
雷鞭老人雷震的大喝道:「過來!你再過來!」
饗毒大師突然將毒神身子一轉,大喝道:「逃!」
喝聲未了,毒神已滑出洞外。
雷鞭老人雙手箕張,狂吼著撲了過去,他身子有如大鵬離地飛起,雙手如鉤,直抓饗毒咽喉。
饗毒大師竟是不敢招架,擰身一轉,飛掠而出,他身子閃避雖快,但竟然還是閃避不及。
「嘶」的一聲,饗毒大師身上那件火紅的袈裟,竟被雷鞭老人硬生生撕落了一片。
接著,「噹」的一向,一件東西自他撕開了的衣襟中跌了卜來,滾出數尺,在火光下閃動著悅目的光采。
雷鞭老人要待追出,但腳步方動,終又止住。
他凝目洞外,木立半晌,方自長長歎了口氣,回過身來,胸膛急遽的起伏,久久不曾平息。
方才一戰,雖無精彩之處,但非但是生死搏殺,繫於一線,而且洞中這許多人性命,也繫於此一戰中。
此刻雷鞭老人固是喘息未定,猶有餘悸,就連旁觀之人,也是人人汗濕重衣,猶如自己也方經一場生死搏殺一般。
雷鞭老人揮手一抹汗珠、忍不住脫口道:「好險!好險!」
溫黛黛顫聲道:「不知他……他可會去而復返?」
雷鞭老人道:「那老怪物從來都是一擊不中,全身而退,此次想必也是不會例外,只怕是萬萬不會再回來的了。」
他口中雖然如此說法,其實心中並無把握。
他如此說法,只不過是安慰別人,也是安慰自己,他得知饗毒大師若是去而復返,自己便未必再有方纔那般奮戰的豪氣。
溫黛黛長長歎了口氣,道:「但願他莫要回來……」
目光一轉,突然瞧見火光下閃光之物,脫口道:「那是什麼?」
眾人隨著她手指瞧去,只見那竟是個具體而微的酒葫蘆,大小如拳,通體俱是碧玉琢成。
雷鞭老人目光一閃,沉聲道:「這是哪裡來的?」
溫黛黛道:「自饗毒懷中落下來的。」
雷鞭老人神情突然緊張,似是又驚又喜,沉聲又道:「你可瞧清楚了?」
溫黛黛道:「瞧清了。」
心念一轉,突也大喜呼道:「這莫非是他的解毒靈藥?」
雷鞭老人不等她話說完,早已一步竄去,拾起了那玉葫蘆,就著火光瞧了兩眼,面上立時露出狂喜之色。
溫黛黛道:「上……上面可是有字麼?」
雷鞭老人大笑道:「蒼天有眼,終令我等絕處逢生,哈哈!老夫委實夢想不到,竟能在無意中獲得這救命之物。」
大笑不止,揮手道:「你也過來瞧瞧。」
溫黛黛早已等不及了,連忙趕了過去,災難眼見已過,她心中生機蓬勃,四肢俱都充滿了活力。
那玉葫蘆上,刻著八個蠅頭小字:「藥中之靈,無毒不解。」
溫黛黛狂喜呼道:「我猜對了……想不到我竟真的猜對了,這果然是那老毒物秘製的解毒靈藥,大家有救了。」
雲婷婷、鐵青樹、柳棲梧,精神俱都一振,大喜如狂,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面面相覷,卻是慘然若喪。
柳棲梧顫聲道:「不知此藥可能解得了這絕情花毒麼?」
雷鞭老人笑道:「饗毒這老毒物雖然瘋狂無恥,但使毒的本事,卻當真可稱得上是舉世無雙,天下第一……」
溫黛黛忍不住插口道:「使毒之人,必會解毒,那老毒物使毒的本事既是天下第一,解毒的本事也必定不差。」
雷鞭老人道:「不錯,他既說此藥乃是『藥中之靈,無毒不解』,以他的身份,想必不是故意誇大其詞……」
柳棲梧不等他話說完,早已撲將過來,跪倒在地,抱住了雷鞭雙足,她那冷傲的面容,此刻已流滿了驚喜之淚。
雷鞭老人道:「有話好說,何必如此?」
柳棲梧嘶聲道:「求求你老人家,將這葫蘆裡的靈藥,賜一粒給堅石,晚輩……晚輩永生也忘不了你老人家大恩。」
雷鞭老人大笑道:「你縱然不來求我,我也會給的……此間凡是中毒之人,每人都有一粒,誰也少不了。」
柳棲梧道:「但藥若不夠,又當如何?」
雷鞭老人倏然一怔,道:「這……這……」
他狂喜之下,竟忘了想起此點。
溫黛黛聽了這話,更是面色大變,只因這句話又自觸及了她心中隱痛,她又想起了她自己的遭遇,她又想到了水靈光。
她面上不禁泛起了痛苦的扭曲,顫聲低語道:「不錯,藥若不夠,又當如何?……?救誰?……?不救誰……?救誰?……不救誰?……」
轉目四望,但見雲翼、雲九霄、雷小雕、龍堅石,俱都已奄奄一息,俱都急切的需要著解藥。
就連雷鞭老人自己,又何嘗不需解藥,而盛存孝……他豈非也和雷鞭老人一樣,絕不能容兩種劇藥都留在體內。
溫黛黛突然嘶聲呼道:「救誰?……?不救誰……?」
她只覺腦中瘋狂的旋轉起來,幾乎又要暈厥過去。
只聽柳棲梧顫聲道:「是以晚輩只求你老人家,無論如何,也得賜給堅石一粒解藥,他……他委實不能死的。」
盛大娘嘶呼道:「他不能死,誰能死,難道存孝能死麼?」
柳棲梧流淚道:「堅石若是死了,我也不能獨生,別人的命都只有一條,但我們卻是兩條命連在一起的。」
盛大娘大呼道:「放屁!放屁!你……」
雲婷婷哀呼道:「爹爹若死,我也不要活了。」
柳棲梧伏地呼道:「求求你……求求……」
哀呼之聲,使洞中又復亂了起來。
雷鞭老人頓了頓足,厲叱道:「住口!全都住口。」
他目光四掃,只等呼聲俱都平靜,方自沉聲道:「藥有幾粒,還不知道,你們亂吵什麼?」
他微一遲疑,將玉葫蘆送到溫黛黛面前,道:「你且瞧瞧藥有多少?」
溫黛黛突然以手掩面,悲呼道:「我不瞧……我不瞧……」
雷鞭老人怒道:「此間唯有你地位超然,任何一個中毒的人,都與你全無切身關係,你不瞧卻要誰來瞧?」
溫黛黛流淚道:「我……我……」
她精神已將崩潰,她委實不能再挑起這副重擔。
但這時雷鞭老人已將那玉葫蘆塞入她手裡。
玉質溫潤滑膩,但溫黛黛手掌觸及這溫潤的玉葫蘆,卻如觸蛇蠍一般,連心底都起了顫抖。
她顫聲低語道:「但願解藥是夠的……是夠的……」
她平日不甚信神佛,此刻卻不禁向神佛默禱,只要解藥是夠的,她自己無論承受多麼大的痛苦都沒關係。
葫蘆中倒了出來,七粒。
七粒朱紅的藥丸,在溫黛黛冰冷如鐵但卻晶瑩如玉的掌心輕輕滾動著,滾出了一片神奇的光輝。
溫黛黛一把將丸藥緊緊握在掌心裡,這緊張後的突然松洩,使得她全身脫力,幾乎又要倒了下去。
她目中眼淚仍不斷的流著,但這眼淚已是歡喜的淚珠,而非悲痛,她雙掌合什,仰首大呼道:「蒼天……蒼天……」
眾人瞧見她如此神情,都不禁面色慘變。
雷鞭老人顫聲道:「幾……幾粒?」
溫黛黛淚流滿面,道:「七粒……七粒……」
雷鞭老人倒退三步,似是突然呆注。
過了半晌,他方自長歎一聲,道:「夠了!夠了!」
柳棲梧、雲婷婷齊聲歡呼道:「夠了……夠了……」
溫黛黛道:「不但夠了,還多了一粒。」
所有的哀痛,在一剎那間已都變為狂喜。
黑星天目光轉動,突然冷笑道:「七粒,倒巧得很。」
雷鞭老人大笑道:「天從人願,大吉大喜。」
黑星天冷冷道:「只不過此事顯得太巧了些。」
雷鞭老人變色道:「此話怎講?」
黑星天道:「前輩為何不想想,這解藥為何不可能是饗毒大師故意留下來的毒藥,故意要令各位上當的。」
白星武應聲接口道:「不錯,外面刻的是無毒不解的靈丹,裡面裝的卻是穿腸入骨的毒藥,他不用費吹灰之力,便可令各位倒地不起,嘿嘿!妙計呀妙計!」
雷鞭老人怒喝道:「放屁!你……你……你兩人酒中下毒,老夫還未尋你兩人算帳,你竟也敢在此胡言亂語起來。」
他口中雖說「胡言亂語」」其實卻知道這話確是大有可能,溫黛黛、柳棲語等人又不禁慘然失色。
黑星天冷笑道:「在下此番說話、全然屬於好意,至於信與不信,便全由得各位了,又怎可算是胡言亂語?」
雷鞭老人一步掠去,一把抓起了他衣襟。
黑星天吃驚道:「你……你要怎佯?」
雷鞭老人厲聲道:「老夫要宰了你。」
黑星天道:「但……但在下好意相告……」
雷鞭老人怒喝道:「放屁,你如此說法,只是想要我等不敢服下這解藥,在此等死,你這般惡毒的居心,老夫難道還會不知道?」
黑星天道:「前輩不信,為何不試上一試?」
雷鞭老人怒道:「如此生死大事,有誰敢輕視?」
溫黛黛目光一轉,突然呼道:「有了。」
雷鞭老人轉首道:「什麼有了?」
溫黛黛道:「解藥多出一粒,是麼?」
雷鞭老人大聲道:「有活快說,莫繞彎子。」
溫黛黛道:「解藥既然多出一粒,何不令他服下去,若真是解藥,他自是無事,若是毒藥……唉!他反正死有餘辜,死了也不可惜。」
雷鞭老人大笑道:「是極!是極!妙計!妙計!」
黑星天卻不禁破口大罵道:「好惡毒的賤人、淫婦、朝三暮四的臭娘兒們,自從你在做司徒笑的小老婆時,我已看出你不是東西。」
他破口大罵,這番話罵將出來,雲婷婷、鐵青樹、雷鞭老人俱都聽得張口結舌,呆如木雞。
他幾人直到此刻,才知道溫黛黛往昔的身世,誰也夢想不到,她竟然會是司徒笑昔日的妻妾。
黑星天瞧見這情況,不禁越罵越是得意。
他竟又接著罵道:「那時我便早已知道你在外亂偷漢子,凡是年輕力壯的小白臉,你都喜歡,所以那姓雲的……」
雷鞭老人大喝一聲,道:「住口!」
喝聲之中,反手一掌,摑在黑星天臉上。
黑星天半邊臉立時腫了起來,牙齒也脫落大半。
但他口中猶自抗聲道:「但……但這全是真的。」
雷鞭老人厲聲道:「無論真是假的,無論溫黛黛昔日是何等人物,老夫今日要她這媳婦,己是要定的了。」
溫黛黛淚水瑩然,又是激動,又是感謝。
但雲婷婷、鐵青樹聽了這番話,卻又不禁愕住。
兩人暗中交換了眼色,心中卻在不約而同的思忖道:「她還說要為三哥守節,此刻竟已做了雷鞭媳婦。」
只聽雷鞭又厲聲接道:「從今日起,若是誰再對溫黛黛之往昔提起一言半語,老夫必定將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取了粒丸藥,寒入黑星天嘴裡,手掌一捏一拍,「咕嘟」一聲,黑星天不由自主的已將丸藥吞了下去。
他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軟軟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