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時,聖母祠中的溫黛黛左瞧右望也望不到鐵中棠的影子,但黑衣聖女們卻已將起身啟行。
溫黛黛心裡不覺大是焦急,忖道:「他那般迫切的要隨我同去,此刻卻還不來,莫非……莫非是出了什麼事不成?」
突見一位聖女走來,冷冷道:「你東張西望什麼?」」
溫黛黛暗中一驚,吶吶道:「我……我……我欠了一個魔頭的債,怕他追著來向我索討。」
這句話本是她情意之下隨意說出的,但說完之後,心中便立刻想起了那紫袍老人,那凌厲的語聲似又在她耳畔響起:「無論你走到何處,老夫都會尋著你的……語聲越來越響,竟是驅之不去,溫黛黛不覺打了個寒噤。
直到那聖女說話,她方自定過神來,聖女道:「你已死過一次,生前無論欠誰的債,都可以不必還了。」
溫黛黛道:「但……但那人神通廣大,厲害已極……」
聖女冷冷道:「無論他多厲害,也不能向死人要債!」
溫黛黛道:「但……便我並……並未真的死呀!」
那黑衣聖女道:「咄!此刻動身,天明已可上船,午後便可回島、普天之下,有誰斗膽敢去那裡撒野!」
溫黛黛情不自禁的鬆了口氣,仰首望著穹蒼,緩緩道:「再有四五個時辰,我便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雖是自責自慰之言,但語聲中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幽怨之意,似是紅塵中還有些人和事是她情願要去為他們擔心害怕的!
鐵中棠瞧得冷一楓面向自己厲聲喝問,心頭不覺一驚,只當冷一楓已發覺了自己行藏。
哪知就在這時,他身子下竟突然躍起一條人影,「砰」的撞開了窗戶,輕煙般掠入船艙裡。此人一直在鐵中棠隱身之範圍下站著,鐵中棠竟然絲毫未曾覺察,這固是因為鐵中棠聽得出神,但此人輕功之高,亦是可驚!而這人影也未想到繩圍中還潛伏著人在,是以未曾留意,卻是甚為可喜。
鐵中棠大驚之下,更是絲毫不敢動彈。
那人影輕功身法雖然絕佳,卻是個容貌俊美、神情瀟灑的紫衫少年,手拿一柄灑金折扇,扇墜懸著兩粒明珠。
鐵中棠若非眼見他的輕功身法,便要當他是個出來遊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再也不會想到他竟是個身懷絕技之武林豪傑。
司徒笑等人面色齊變,他們竟未想到居然會有入隱身窗下,冷一楓厲聲道:「小伙子,你是幹什麼的?」
紫衫少年雖然明知這裡全都是手段毒辣的武功高手,但神情仍是絲毫不變,似是全未將這些人看在眼裡。
他目光一掃,手搖折扇,哈哈笑道:「閣下目力端的不錯,竟瞧出在下藏身之處,但還有一事,閣下卻大大錯了。」
冷一楓怒道:「什麼事錯了?」
紫衫少年笑道:「方纔問你為什麼的人,並不是我。」
冷一楓變色道:「不是你是誰?」
紫衫少年目光緩緩轉向船艙後的垂簾,微微笑道:「朋友,還是快出來吧,莫非真要在下親自來請麼?」
話未說完,垂簾後己傳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大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一條人影隨聲而出。
此人身子枯瘦頎長,有如風中枯竹一般搖搖擺擺走了過來,伸出蒲掌的大手指著自己鼻子,陰惻惻怪笑道:「冷一楓,認得我麼?」語聲有如刀劍磨擦吱吱喀喀的響,當真是說不出的刺耳。
鐵中棠見了此人,心頭不覺一驚、司徒笑等人見了他,臉上卻情不自禁露出喜色,突聽冷一楓大喝道:「風九幽!」
他直著眼瞧了許久,方自想出此人來歷。
風九幽咯咯笑道:「好,總算你還有些眼力,咱家卻要問問你,為什麼萬萬不能和咱家攜手?」
冷一楓面色雖已微變,但卻毫不畏縮,冷笑道:「這是為了什麼,你自己想必要比我清楚得多。」
風九幽面色一沉,大聲道:「咱們問你什麼,你便該好生回答什麼,再說些不三不四的屁話,小心你的腦袋!」
冷一楓獰笑道:「你真的要我說出來麼?好!各位聽著,風九幽根本不敢真的滅去大旗門,也不願真的……」
風九幽大喝道:「住口!」
冷一楓道:「這可是你要我說的,為何又要我住口?」
風九幽怒道:「你竟敢出言頂撞咱家!」
冷一楓道:「別人怕你風九幽,我冷一楓卻不怕你!」
司徒笑等人見到冷一楓竟有如此膽氣,都不覺吃了一驚,鐵中棠驚異的卻是:風九幽為何不敢滅去大旗門?
風九幽怪笑道:「憑你那幾手三腳貓的五毒掌功夫,便要張牙舞爪,嘿嘿,咱家一根手指便能宰了你!」
冷一楓狂笑道:「你不妨來試試!」
風九幽獰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也說的太多,咱家早就想宰了你了!」身子一欺,已到了冷一楓面前。
冷一楓雙掌早已蓄勢待發,此刻閃電般推出,那漆黑的掌心,在燈光看來實是詭異可怖!
但風九幽身子一閃,也不見任何動作便已到了他身左,冷一楓抽身回掌,掌勢斜劃半弧直拍風九幽肩頭。
他掌上劇毒,無論沾著哪裡,都是一死,是以他掌勢不必攻向別人要害,出掌自是方便迅快得多。
哪知風九幽枯瘦的身子一縮,又已到了他身右。
冷一楓攻勢那般狠毒凌厲,風九幽卻竟未向他還手,兩招過後,司徒笑等人已是大為驚詫。
卻聽風九幽哈哈笑道:「小伙子們,瞧著,這姓冷的掌力雖毒,但只要莫被他手掌沾著,便一點也不要怕他!」
說話間冷一楓已又攻出七招。他每攻一招,掌心便加黑一分,七招過後,掌心已是黑如塗漆。
眾人知道他必定已將體中潛毒全都逼出,站的稍近之人,已可隱隱嗅出他掌風之中竟帶著種腥臭之氣。
這五毒掌功夫之陰毒奇詭,實是駭人聽聞,但風九幽身形卻仍是靈動詭變,冷一楓竟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三十招過後,風九幽突然怪笑道:「咱家耍猴子也耍夠了,看招!」雙掌齊出,連發三招。
這三招來得有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事先既無一絲朕兆,甚至等他出掌之後,別人還是看不出他掌勢變化如何。
冷一楓連退三步,風九幽手掌不知怎麼一曲,生似手臂已沒了骨頭,竟自冷一楓雙掌中穿了過去直拍他胸膛。
眼見冷一楓縱然避得了這一招,卻再也避不了這一招之後著,司徒笑等人只道他霎眼間便將傷在掌下。
哪知冷一楓雖然不避不閃,卻反手自袖中勾出一物,揚手道:「風九幽,瞧瞧這是什麼?」
風九幽硬生生頓住掌勢,但手掌仍抵在冷一楓心胸前五分處,掌心輕輕往外一登,便足以製冷一楓死命。
凝目望去,只見冷一楓掌中竟是一封書信,信封制得甚是奇特,碧綠的紙上,畫著只漆黑的鬼手!
風九幽果然面色大變,道:「信……信裡寫的什麼?」
雖未立刻撤回手掌,但語聲已是極不自然。
冷一楓道:「拿去瞧瞧!」
風九幽一把奪過了書信,抽出信箋瞧了兩眼,面色變得更是怪異,也不知他究竟是喜是怒。
眾人瞧不見信上寫的什麼,見了風九幽如此神情,面上俱是聳然動容,心下更是驚疑莫名。
但鐵中棠自上望下,卻恰巧將信上字跡看得清清楚楚。
只見那慘碧的信箋上寫著:「風九幽:你若傷了我徒弟冷一楓一根毫毛,老夫便要你慘呼慘叫七七四十九天再死,少一天老夫便不是人!」
下面並無具名,只劃著個奇形怪狀的老人正在大吃毒蛇,雖只寥寥數筆,但卻將這老人詭異的神情勾得極是傳神!
鐵中棠遙遙望去,已是瞧得不寒而慄。
風九幽陰狠的面目上,突然堆滿假笑,咯咯笑道:「失敬失敬,原來冷兄已投入餐毒大師門下。」
眾人見他突然對冷一楓如此客氣,竟稱起「冷兄」來,不覺更是奇怪,冷一楓道:「你不是要宰我麼?請動手!」
風九幽乾笑道:「風某方才只是說著玩的,冷兄莫要見怪,餐毒大師乃是風某好友,風某怎能傷了他高足?」
冷一楓冷冷笑道:「如此說來,家師的那封書信,必是求你高抬貴手了,你為何不拿出來給大家瞧瞧?」
風九幽忙道:「不瞧也罷……不瞧也罷!」一手早已將書信塞入懷裡,道:「不知冷兄是何時投入了餐毒大師門下?」
冷一楓道:「我瞧了先父遺書,便立刻到家師那裡,他老人家便立刻收了我這不成材的徒弟。」
風九幽拊掌笑道:「好極了,好極了,冷兄既是餐毒大師門下,就什麼事都好商量了。」
冷一楓道:「但大旗門之事又當如何?」
風九幽笑道:「此事咱們以後再談也不遲,此刻……」突然轉過身瞪向那紫衫少年,面上笑容,也己消失不見。
紫衫少年冷眼旁觀,一直面帶微笑,此刻手搖折扇笑道:「閣下奈何不了別人,可是要拿在下來出氣麼?」
風九幽陰森森道:「誰叫你來的?」
紫衫少年笑道:「家父令小可來此專候一人,但小可卻見了船上燈火,便無意闖來,恕罪恕罪。」
他口中雖說「恕罪」,但神情仍是嘻嘻哈哈,滿不在乎,哪裡有一分一毫求人恕罪的模樣!
風九幽道:「就只兩句恕罪便夠了斷?」
紫衫少年笑道:「閣下還要怎樣?小可無不從命。」
風九幽獰笑道:「你偷聽的秘密大多,偷看的也大多,咱家要先割下你的耳朵,然後再挖出你的眼睛。」
紫衫少年手搖折扇,面帶微笑,似是聽得頗為有趣,生像風九幽所說的人並不是他。
風九幽又道:「但你聽的、看的,已全部記在心裡,咱家還要挖出你的心……」伸手一抓,彷彿心已在他手上似的。
紫衫少年噓了口氣,笑道:「是極是極,這心是非挖不可的,但心若被挖出來,豈非活不成了?」
紫衫少年又歎道:「在下既未練得五毒掌,又無救命的書信,閣下若是要動手,在下看來只有認命了!」
風九幽怪笑道:「算你知機,咱家不妨讓你死得痛快些……」雙臂一振,骨節連響,便待向紫衫少年撲去。
紫衫少年道:「且慢!」
風九幽身子一頓,道:「你莫非還有後事交待不成?」
紫衫少年笑道:「在下死了也不要緊,只怕又有人要令閣下慘呼慘叫個九九八十一天,在下豈非罪孽深重!」
原來他眼光目明,也已瞧到了那封書信,鐵中棠見他談笑生死,舉重若輕,心中竟不禁生出相惜之心。
風九幽怒喝道:「好尖的眼睛,先挖出來再說!」食、中兩指如鉤,成雙龍搶珠之勢,直取紫衫少年雙目。
紫衫少年竟仍是面帶微笑,神色不動,眼見風九幽那兩根又瘦又輕的手指已將觸及他眼瞼。
突然間,門外有人道:「風老四,給我住手!」
語聲有如洪鐘巨鼓,震得人耳朵發麻。
風九幽雙指似乎突然在空中凝結,動也不會動了!
一個長髯垂胸、滿身紫袍的老人,自門外緩緩走入,身材雖是高大威猛,但行動卻是無聲無息。
艙中這麼多雙眼睛,竟無一人知道這老人是何時來到門外,更無一人知道他是自何處來的。
紫袍老人手持長鬚,神情中竟似帶著種帝王般尊貴威嚴之氣,緩緩道:「老四,你可是要為兄絕子絕孫麼?」
風九幽道:「哪……哪裡……」
紫袍老人道:「你要取我兒子性命,豈非要我絕子絕孫!」
風九幽瞧了那紫衫少年一眼,駭然道:「原來是,是令郎!」面上又自佈滿假笑,道:「小弟只不過見令郎身上有些灰塵,想替他撣一撣!」那只本來要去挖人眼睛的手掌,此刻竟為人拍起灰來。
紫衫少年忍住笑道:「多謝多謝!」竟真的讓他將自己衣服上的灰塵拍得乾乾淨淨。
紫袍老人大步走了過來,在冷一楓原來坐的上席坐了下來,卻瞧也未瞧冷一楓一眼,沉聲道:「小子,過來。」
紫衫少年這才走過來,陰笑道:「你老人家來的倒早。」
紫袍老人道:「我老人家還未被人氣死,自然是來的早了。」突然伸手一指司徒笑,道:「你來斟酒!」又一指黑星天:「你去換菜!」再一指白星武:「你去取兩份杯筷!」接著一指盛存孝:「你將那討人厭的屍身抬出去!」最後一指冷一楓:「坐在這裡,陪老夫喝酒!」
他呼來喝去,頃刻間便將艙中五個男人都派了份差使,竟將這五個鼎鼎有名之武林豪傑全都視作奴僕一般。
司徒笑等人雖震於這老人之威勢不敢發作,但叫這些平日頤指氣使慣了的人來做這些奴僕之事,實是有所不能。
風九幽突然頓足大罵道:「你們聾了麼?我大哥說的話都敢不聽莫非想咱家割下你們的腦袋。」
司徒笑一聲不晌提起了酒壺,黑星天、白星武對望一眼,垂首走出取杯熱菜去了。
盛存孝挺胸道:「你殺了我吧!」
紫袍老人道:「為何殺你?」
盛存孝昂然道:「你殺我容易,令我為奴卻是難如登天!」
盛大娘在一旁直拉他的衣角,他也直當未曾覺察。
哪知紫袍老人卻突然仰天笑道:「好小子,有志氣,坐下吧!」
盛存孝怔了一怔,倒未想到這老人竟然如此俠氣,怔了半晌,突然走過去搬起了屍身自窗口拋入河裡。
紫袍老人一直凝目瞧著他,見他本來死也不肯做的事,此刻竟然自動做了,不覺持須笑道:「好小子,你倒有些意思……好,好……」只因這兩個「好」字,盛存孝便終生受用不盡。
冷一楓突然陰惻惻一笑道:「前輩令我相伴飲酒,實是榮幸之至,在下這裡有些下酒物倒還新鮮,在下也不敢自珍,請前輩隨意用些吧!」他對這老人佔了自己座位一直懷恨在心,此刻竟將那竹簍打開送到老人面前,暗道:「我倒要看看你這妄自尊大的老人,如何將這些新鮮的下酒物送下口去?
紫袍老人接過竹簍,瞧也不瞧,突然反手一扣,竟硬生生將那裝滿了毒物的竹簍扣在冷一楓頭上。
這手勢簡單已極,看上去也並不甚快,冷一楓卻偏偏躲他不開,狂吼一聲連人帶椅跌倒在地。
風九幽拍手大笑道:「冷一楓呀冷一楓,你這豈非自討苦吃,我惹不起你那老毒物師父,卻有人惹得起的。」
冷一楓陰沉老辣,方才驟然大驚,不免驚吼出聲,此刻卻是一聲不驚將竹簍自頭上緩緩褪了下來,簍裡已有兩個火紅色的蠍子,一隻叮住了他的臉,冷一楓不動聲色,一隻隻抓了下來拋在地上,他體內所含之毒,早已比這些蠍子、蛛蜘厲害得多,這些蠍子、蛛蜘非但毒不死他,反被他毒得半死不活,一拋到地上,便動也不能動了,眾人方纔還在好笑,此刻又不禁駭然。
紫袍老人拍案道:「好毒物,當真與養毒那老頭子一般無二,難怪敢在人前這般猖狂!」
冷一楓冷冷道:「五毒僵身,如蛆附骨,含毗必報,不死不休,但望閣下你今後多加小心了。」
這幾句話說得冰冰冷冷,眾人聽得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冒上來,紫袍老人持須狂笑道:「你敢情是想報仇麼?」
冷一楓道:「閣下最好此刻便將冷某殺了!」
紫袍老人道:「你還不配老夫動手,要復仇叫你師父……」
突然變色而起,凝神聽了半晌,面露喜色,大聲道:「來了,來了……喂,小子,等的人來了,你還不快走?」
紫衫少年道:「兒子又不認得那姓溫的姑娘,爹爹若不帶路,叫兒子到哪裡去找她去?」
鐵中棠心念一閃:「姓溫的姑娘?莫不是溫黛黛?」
紫袍老人頓足道:「孽障,真是煩人……」衝著冷一楓大喝一聲:「老夫要事在身,無暇再與你嚕嗦!」
袍袖一拂,燭火飄搖,轉眼就瞧不見了。
冷一楓冷笑道:「如蛆附骨,不死不休……」
風九幽道:「人家父子都已走了,你說給誰聽?」
冷一楓獰笑道:「走了?哼哼!走不了的!」
風九幽道:「你可知此人是誰?」
冷一楓道:「誰?」
風九幽大笑道:「可笑你連他都不認得,雷鞭落……」
冷一楓變色道:「他便是雷鞭老人?」
風九幽道:「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眾人這才知道,這老人竟是雷鞭,都不禁聳然動容。
鐵中棠也不禁暗忖道:「難怪這老人如此氣派……」心念一轉:「他等的若真是溫黛黛,這倒是怪了。」
他真想趕去瞧瞧,怎奈這邊的事也一樣令他動心。
冷一楓呆了半晌,突又咯咯笑道:「雷鞭!哼哼!雷鞭又如何?雷鞭也未見得能在常春島上來去自如。」
風九幽冷笑道:「莫非你能在常春島上來去自如不成?」
冷一楓道:「我若不能,也不說了。」
風九幽仰天大笑道:「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冷一楓道:「你若不信,在下只有告辭了。」
哪知他還未站起身來,風九幽已喝道:「且慢。」
冷一楓道:「慢什麼?」
風九幽咯咯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有何辦法可到常春島去,也不妨說來讓大家聽聽。」
冷一楓哼了一聲,道:「冷某知道各位必須去常春島一行,卻又不得其門而入,是以好心好意前來要想指點各位一條明路,哪知各位卻不信,看來冷某所用之心機全是白費的了。」
風九幽眼睛一瞪,拍案道:「誰不信?」伸手一指黑星天,道:「好小子!是你敢不信麼?」
黑星天怔了一怔道:「我……我……信,信。」
風九幽喝道:「司徒笑,可是你不信?」
司徒笑含笑道:「誰也沒有在下這麼信的了。」
風九幽轉過臉來,滿面都是笑容,道:「你瞧,人人都相信的,有誰不信,風某第一個宰了他。」
冷一楓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好笑!確是好笑!」
風九幽道:「等冷兄笑過了再說也不遲。」
他若有求於人,那人縱然百般嘲罵於他,他也行若無事,等到那人沒有用了,他一刀砍下那人的頭也不會眨眨眼睛的。
冷一楓縱然陰沉,但遇見臉皮這麼厚的武林前輩,倒也無計可施,道:「要我說出亦無不可,但卻無此容易。」
風九幽笑道:「冷兄有何條件,只管說出便是。」臉孔一板,喝道:「黑星天,還不替冷大俠倒杯熱熱的酒來!」
黑星天只得忍住氣倒了杯酒送上,冷一楓道:「閣下為何前踞而後恭?」
黑星天道:「嗯……咳咳……」
冷一楓哈哈大笑持杯在手,緩緩道:「冷某帶了個人來,只要有此人隨行,不但立可直入常春島,而且還可大模大樣回來。」
風九幽似是喜得心癢難搔,咯咯笑道:「妙極!妙極!這人當真是個活寶,他在哪裡?請冷兄千萬將他帶來。」
話未說完,已自長身而起。
冷一楓道:「我將他藏得妥當得很,你找不著的。」
風九幽乾笑著坐下,又乾笑著道:「冷兄若不帶來,誰敢去找?但……此人究竟是誰?先說來聽聽總可以吧?」
冷一楓道:「大旗弟子雲錚!」
風九幽呆了一呆,突然持掌笑道:「妙極!妙極!」
冷一楓道:「別人不知,你總該知道,有他同行,去到那常春島,實比取了道張天師的護身符還要妥當。」
風九幽大笑道:「不錯,此人確是道護身符,想那日後縱然心狠,見了他也要投鼠忌器……不對不對,該說打狗也得看主人……」越想越覺自己話說得好,不覺越笑越是得意。
但除他之外,誰也笑不出來,人人都在心中奇怪:「為何雲錚有這麼大用處,竟能做護身符?」
這奇怪之心,自以鐵中棠為最,他聽了眾人之言,雖已知道大旗門與常春島必有關連,但大旗門連年亡命塞外,常春島卻遠在海隅,兩下可說八桿子打不到一起去,這關係是從何來的?實是令人費解。
何況聽風九幽說話,常春島主人見了雲錚便要投鼠忌器不敢傷害風九幽等人,顯見得兩下關係還極為密切。
鐵中棠這一夜裡,雖然聽得了不少昔日夢想不到的秘密,但聽了之後,卻比不聽還要糊塗。
他心念紛亂,左思右想,風九幽與冷一楓又說了幾句話,他卻一個字也未曾聽入耳裡。
突聽風九幽縱聲怪笑,道:「條件都可依你,總該將雲錚帶來了吧?」鐵中棠這才知道他兩人三言兩語便已談妥。
冷一楓道:「閣下武林前輩說出的話可不能不算數。」
風九幽道:「這個你只管放心,快!快!」
冷一楓咯咯笑道:「要那雲錚前來,舉手之勞而已。」手掌微揚,一道慘綠色的煙火穿窗而出直衝雲霄。
火光一閃而滅,眾人睜眼瞧著艙門,但直過了盞茶對分,艙門外連人影也沒有出現半個。
風九幽已大是不耐,皺眉道:「怎麼了?」
冷一楓乾笑道:「快了……快了。」
又過了半晌,他自己面上也現出不耐之色了,站起了身子喃喃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莫非……」
風九幽冷笑道:「莫非你只是在胡亂吹噓!」
冷一楓也不答話,冷一楓方自變色道:「不好!事必有變,待我出去瞧瞧。」縱身掠出。
風九幽冷笑道:「要溜?那可不成,風四爺今日跟定你了。」如影隨形跟在冷一楓身後。
鐵中棠也不禁大是著急,他深知沈杏白精明能幹,絕對不致誤事,此番必是情勢有變,但變好了還是變壞了,卻是難說得很,風九幽、冷一楓、司徒笑等人,一個接著一個掠上河岸。
這其間幾人輕功之高下,一眼便可判出:除了風九幽外,身法最最輕便的,便是冷一楓。
盛存孝劍法沉穩,武功雖然是紮實,但輕功卻非其長,縱身一躍,幾乎達不到岸上。
鐵中棠只等眾人俱都上得岸了,方自悄悄跟去,他自忖輕功雖還不及風九幽,卻已相差無多。
這時風中竟隱隱傳來一陣叱吒之聲,還夾雜著女子的輕喝,不但風九幽等人聽到,鐵中棠也聽得清清楚楚。
冷一楓腳步立刻加快,十餘個起落後,便已瞧見一團人影圍在方纔他乘來的馬車旁。
紫袍老人雷鞭父子身形最是觸目,還有六七個蒙面的婦人幽靈般的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方才昏迷不醒的雲錚已下得車來。而看守雲錚的沈杏白,此刻竟已直挺挺跪在雲錚面前。
情勢一變,竟變到如此地步,實是大出冷一楓意料之外,風九幽顯出吃了一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冷一楓道:「誰知道。」
風九幽道:「你上去查探查探,我回船上等你。」
冷一楓冷笑道:「你過去瞧瞧,我回船上等你。」
兩人誰也不敢上前,都待轉身想溜之大吉,忽然,雷鞭老人大喝一聲,道:「既已來了,便莫要回去!」
這老人不但生似背後長了眼睛,耳力之靈,更是駭人聽聞,風九幽、冷一楓對望一眼,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雲錚戟指大罵沈杏白,直將沈杏白罵得抬不起頭來只是喃喃道:「小人只是奉命而行。」
雲錚怒道:「我以兄弟待你,你縱然奉命而行,也不該如此,若非這些夫人趕來,豈非便要送命在你手上!」
原來沈杏白等了許久,終是忍耐不住下車瞧瞧動靜,他只道如此深夜絕不會有人發現他蹤跡。
這時溫黛黛與黑衣聖女恰巧走過,溫黛黛早已深知沈杏白之好狡,見他鬼鬼祟祟的模樣,便知他必有詭謀。
沈杏白見到那黑衣聖女的身影,已是嚇得軟了半截,趕忙鑽回車裡,只望黑衣聖女們已忘記了他是准。
但他做夢也未想到,溫黛黛竟也變成黑衣聖女之一,方自關起車門,車門便被打開,被人一把抓了出來。
溫黛黛瞧見,亦是吃了一驚,當下解開了雲錚的穴道,雲錚宿酒已醒,也未想到出手救他的黑衣蒙面女子會是溫黛黛,下車大罵沈杏白,這時雷鞭父子已聽到動靜飛掠而來,溫黛黛瞧見這紫袍老人,也嚇得不敢聲張,幾重巧合,便造成了此刻這微妙複雜的局面。
這時曙色將臨,已可辨人面目。
冷一楓生怕雲錚發現自己,動也不動的站在風九幽身後,他怕的倒非雲錚,而是日後座下的黑衣聖女。
司徒笑更是不敢露面,躲在冷一楓身後,黑星天躲在司徒笑身後,白星武躲在黑星天身後。
盛大娘喃喃罵道:「沒用的東西。」但她站在白星武身後亦是動也不動,盛存孝長歎一聲,背轉身子似是不願再瞧這些人的醜態,雲錚縱是朝這面瞧過來,也只能瞧見風九幽一人,何況此刻正是怒憤填膺,眼裡除了沈杏白一個人外,誰也瞧不見。
溫黛黛眼見自己夢寐中人便在眼前,卻不能上前相認,心裡當真是愛恨交迸,又驚又喜。
雷鞭老人忽然大喝道:「少年人,你罵完了麼?」
雲錚眼睛一瞪,道:「關你何事?」
雷鞭老人道:「孺子如此無禮,可知老大是誰麼?」
雲錚大喝道:「鐵血大旗門下,誰也不怕!」
司徒笑等人見他竟敢對雷鞭老人如此頂撞,心下都不覺暗喜,只道他這番必定有苦頭吃了。
哪知雷鞭之生性,見著有骨氣的少年最是歡喜,竟然不怒而笑,道:「大旗門下骨頭果然都是硬得很。」
雲錚道:「你知道就好!」
雷鞭笑道:「但老夫只是要與救你的這幾位夫人說話,你若還未罵完,老夫也不妨等上一等。」
雲錚瞧了那黑衣婦人們一眼,反覺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們在此說話,我到別處去罵無妨。」
他也與盛存孝一樣,是個服軟不服硬的脾氣。
雷鞭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子……」向黑衣婦人們微微一抱拳,笑道:「日後夫人近來可好麼?」
站在中央之黑衣婦人道:「連閣下身子都還如此硬朗,日後夫人福豐,自然也康健得很。」
雷鞭老人笑道:「有理,有理……溫黛黛在哪裡?」
他突然間問出溫黛黛的名字,一群人中倒有大半吃了一驚,雲錚方待將沈杏白抱起,此刻也霍然頓住身子。
黑衣婦人卻仍冷冷道:「誰是溫黛黛?」
雷鞭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們休想瞞過老夫,溫黛黛一出少林寺便失去蹤影,若非已跟隨你們,老夫怎會找不著?」
黑衣婦人道:「那也說不定。,」
雷鞭老人一手捋鬚,微微笑道:「溫黛黛若非已跟隨你們,老夫寧願割下面來,與你相賭。」
黑衣婦人道:「閣下若要割下自己的頭,我等也無法攔阻。」
雷鞭老人笑聲一頓,怒道:「你還不承認,難道要老夫……」黑衣婦人冷冷截口道:「閣下若是定要說溫黛黛已跟隨我等,不妨指出誰是溫黛黛來,否則……哼哼!」
另一黑衣婦人道:「閣下若是指錯了人,他日與日後相見之時,只怕有些不便。」語聲冷漠,竟與先前之人相差無幾。
雷鞭老人怔了一怔,定睛望去,七個黑衣婦人站在對面,自頂至踵,都被黑衣緊緊裹住。
七個人不但裝束一樣,連身材高矮都幾乎完全相同。
只聽最左一人道:「我是溫黛黛麼?」身旁一人立刻跟著道:「我是溫黛黛麼?」這七個人一個連一個說將下去,連語聲都無差別,七人若不動彈,誰也無法喝出她們有何差異之處。
雷鞭老人一生中所遇見的辣手之事也不知有多少,卻也未如此刻這般為難過,竟是呆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這時鐵中棠已繞了個圈子,隱身在那輛馬車之後。
他雖然確知這七個黑衣婦人中,必有一個是溫黛黛,但要他指出誰是溫黛黛來亦是有所不能。
不但是他,連雲錚與司徒笑也是一樣分辨不出,黑衣婦人道:「閣下若是指認不出,就請莫再無理取鬧。」
雷鞭老人又急又怒,道:這……這……」
沈杏白突然一個翻身撲到他面前,大呼道:「小人若能指出誰是溫黛黛,前輩又當如何?」
雷鞭老人喝道:「老夫都認不出,你這臭小子反倒認得出?好!你若認得出,老夫便作主今日放過了你。」
沈杏白道:「真的?」
雷鞭老人一腳踢了出去,將他踢得連滾兩滾,口中怒罵道:「什麼真的假的,老夫說的話,一千匹馬也追不回來。」
沈杏白雖然挨了一腳,神情卻大是歡喜,道:「小人並非目光比你老人家敏銳,只是溫黛黛方才在小人面前露了馬腳。」
雷鞭老人道:「什麼馬腳牛腳,快說出便是。」
沈杏白道:「除了溫黛黛外,誰也不會認得小人,更不會認得雲……雲大俠,但方纔有位黑衣夫人瞧見小人與雲大俠時,卻脫口喝出了小人與雲大俠的名字,小人那時便已猜出這位夫人是誰了。」
雷鞭老人道:「你那時縱然猜到,此刻也未必分辨得出。」
沈杏白笑道:「但小人那時便已乘著那位夫人拉出小人之時,在她手上留了些暗號,她當時也未覺察……」
說到這裡,右面第二個黑衣人情不自禁,悄悄將手往衣袖裡一縮,沈杏白眼內瞥見,霍然反身,大叫道:「就是她!」
呼聲未了,雷鞭老人已閃電般掠到那黑衣婦人面前,厲叱道:「就是你!溫黛黛你還想逃麼!」
那黑衣婦人身子一陣顫抖。
沈杏白哈哈大笑道:「溫黛黛,誰教我要將手縮在衣袖裡,其實你手上哪有什麼記號?」
鐵中棠又是驚奇,又是感歎,驚奇的是不知這老人為何要尋溫黛黛,感歎的是這沈杏白的確饒富心計。
那黑衣婦人頓了頓足,大聲道:「你認出我也好,不認出也好,反正我死也不跟著你。」
她反手抹下了面幕,露出那雖然美麗但卻憔悴的容顏,雲錚見了這面容,身子竟不由自主的為之一震。
雷鞭老人大笑道:「老夫既已認出了你,你便得跟我走。」
中央那黑衣婦人忽然冷冷道:「為什麼?」
雷鞭老人道:「她與老夫已有約定。」
黑衣婦人截口道:「她已死過一次,任何約定都可不必遵守。」冷笑一聲又道:「只因人既死了,任何事都無法做了!」
雷鞭老人哈哈笑道:「不錯,既人日後座下,必定死過一次,但她縱然死了,這件事也可做的。」
黑衣婦人道:「憑什麼?」
雷鞭老人道:「只因她與老夫約定之事,乃是將身子交給老夫,卻未言明死活,這身子不論死活,老夫都要定了。」
這一著確是厲害非常,黑衣婦人們立時無話可說,只因唯有這件事,死人確是一樣可做的。
溫黛黛目光四望,兩行清淚奪目而出。
雲錚突然大喝一聲,挺身而出,厲聲道:「瞧你也是個武林前輩,卻這般欺凌弱女,別人不管,雲某卻是要管的。」
溫黛黛身子一震,雙目中露出驚喜之情,雲錚竟仍然對她如此關切,她縱然真的死了,也是甘心。
雷鞭老人瞪眼瞧著雲錚,瞪了半晌,突然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就是你!老夫先前竟然未能認出。」
雲錚怔了一怔,道:「什麼沒有認出?你胡言亂語什麼?」
雷鞭老人道:「老夫救了你性命,你怎能對老夫如此無禮?」他此刻方自認出,雲錚便是自己送入少林寺的少年。
雲錚卻更是茫然不解,道:「你幾曾救了我性命?」
雷鞭老人道:「若非老夫,你怎進得了少林寺?」
雲錚又驚又疑,道:「但……但她……」
雷鞭老人道:「她便是為了要救你,才將身子交給老夫,傻小子,難道你直到此刻還不知道?」
雲錚身子一震,倒退數步呆在當地。
雷鞭老人招手道:「小子,過來。」
那紫衫少年滿面苦笑走上前去。
雷鞭老人道:「站到溫姑娘身旁去。」
紫衫少年連連咳嗽站了過去,溫黛黛目光癡癡的瞧著雲錚,別的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雷鞭老人瞧瞧他兒子,又瞧瞧溫黛黛,捋鬚大笑道:「好!好!當真是天造地設,郎才女貌,女的既漂亮又聰明,男的也不差,將來為老夫生個孫子,哈哈……哈哈!當真妙極……妙極……」
溫黛黛這才回過神來,詫聲道:「什麼?孫子?」
雷鞭老人道:「你與我兒子生下來的,自是我的孫子,嫡親的孫子。」他似乎是生怕別人不懂,解釋得詳詳細細。
溫黛黛實是大出意外,道:「你……你原來要我與你兒子……」
雷鞭老人滿面俱是得意之情,道:「老夫一生縱橫,孫子若是不佳,豈非一大憾事,是以老夫一心要找個好媳婦……」
仰天大笑數聲,接道:「找來找去,終於找到了你,老夫閱人無數,深知笨女人生笨兒子,聰明女子生聰明兒子,此乃千古不變之理,如今老夫有了你這般聰明美貌的媳婦,好孫子也眼看可到手了……喏喏,你瞧,我兒子少年英俊,文武全才,與你正是天生一對。」
這老人自說自語,越說越是得意,那紫衫少年卻是滿面苦笑,咳嗽也咳得更是厲害了。
風九幽咯咯笑道:「妙極!妙極!當真是妙極!溫姑娘,還不跪下叩頭,親親熱熱的叫一聲老爺子!」
雲錚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道:「放屁!」
雷鞭老人道:「傻小子,站開些。」
雲錚厲喝道:「溫黛黛是我的,豈能再嫁給你這臭兒子!」
他也不知自己怎會說出這句話來,只是衝口便已說出,溫黛黛聽在耳裡,幾乎喜歡得暈倒在地。
雷鞭老人濃眉怒軒,厲喝道:「傻小子,你不知老夫是誰,對老夫無禮倒也罷了,豈能罵老夫的兒子!」
雲錚道:「罵了又怎樣!」
雷鞭老人大怒道:「小子,快去教訓教訓這呆鳥。」原來他「小子」上若沒有加別的字,便是喚他兒子。」
紫衫少年得笑道:「但……但……」
雷鞭老人喝道:「但什麼?莫非你要做個不孝之子,還不快去……念在這傻小子還有把硬骨頭,莫傷他性命就是。」
紫衫少年歎了口氣,道:「好……」
哪知雲錚出手一向快得駭人,不等他話說出,便已一拳擊出,風九幽怪笑道:「好小子,怎會是少林拳!」
一句話說完,雲錚已攻出五拳之多:「賢侄,你瞧這傻小子真打,還不揍他?揍他!」
中央那黑衣婦人乘著此時附在溫黛黛耳畔悄聲道:「我等纏住這老頭子,你快走吧!」
溫黛黛垂首道:「到……到哪裡去?」
黑衣婦人取出一個銅哨塞入她手裡,道:「到海邊一吹,自有船接你,到了常春島,就不必再怕任何人了。」
語聲方了,微一招手,六個黑衣婦人身形齊展,只一閃已將雷鞭老人團團圍住,身法當真快如行雲流水。
雷鞭老人怒道:「你六人要怎樣?」
黑衣婦人道:「要教你脫身不得。」六人身形旋轉不停,突有一人拍出一掌,直打老人肩頭。
雷鞭老人大喝道:「閃開!老夫素來不願與婦人交手。」
黑衣婦人道:「不交手也得交手。」
六人連環出掌,配合之佳妙,掌勢之奇幻,什麼話也形容不出。
雷鞭老人雖是當世之雄,但陷身在此陣之中,空自暴跳如雷,一時間也休想衝得出去。
溫黛黛腳步已開始移動,一雙眼睛卻再也移不開雲錚。
雲錚拳勢有如狂風暴雨般攻向那紫衫少年,那紫衫少年似已無力還擊,又似根本無心與他動手。
溫黛黛縱不想走,又不能不走,方待狠心轉過身子,眼角轉處,突然瞧見風九幽正瞧著她詭笑。
同時,她也瞧見風九幽身後的冷一楓、司徒笑,她心頭一凜:「我此刻一走,豈非正好落入他們掌握?」
她寧可被雷鞭老人所擒,也不願被這些人沾著一根手指,當下又頓住腳步,當真是進退維谷。
突聽那紫衫少年悄聲道:「這馬車是空的。」
溫黛黛心中一動,雲錚卻大喝道:「空的又怎樣?」
紫衫少年一面閃避他的拳勢,一面壓低聲音道:「空的便可坐人,人坐上去便可逃走。」
雲錚怒道:「他休想逃走!」
紫衫少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溫黛黛卻已趕了過來,悄聲道:「他是要你坐上馬車走呀!」
雲錚拳勢仍是絲毫不停,怒道:「我為何要逃走!」
紫衫少年歎口氣道:「你總可帶著溫姑娘走吧?」
雲錚這才怔了一怔,道:「你……你說什麼?」
紫衫少年歎道:「傻小子!真是傻小子!你兩人逃走,由我替你們擋住追兵,豈非什麼事都沒有了麼。」
雲錚道:「哼!你焉有如此好心?」
紫衫少年急道:「你當溫黛黛是天仙,我卻未見瞧得上她呀,但你若還不走,我便真要娶她做老婆了。」
雲錚縱然再傻,此刻也能體會出這少年的一片好心,心下不覺甚是感激,口中卻猶自喝道:「傻小子,你……」
紫衫少年道:「好,我是傻小子,好了吧,可以上車了吧?」
溫黛黛忍不住「噗哧」一笑,悄然掠入了車廂。
雲錚終於住手,道:「但……」紫衫少年不等他再說話,突然手掌一伸,不知怎地一來已扣住了雲錚脈門,將他推上了馬車,口中輕呼一聲,手指輕彈馬腹,健馬長嘶一聲,揚蹄奔出。
馬車一走,車後的鐵中棠便無法藏身,他此時此刻怎能露面,只有攀在車廂上跟著馬車走了。
健馬方自長嘶,紫衫少年已掠到風九幽、冷一楓等人身前,張開雙手,微笑道:「各位可認得在下麼?」
風九幽道:「認得……莫放那馬車走……」袍袖一拂,便待追出,黑、白雙星、司徒笑亦自舉步。
哪知紫衫少年年紀雖輕,武功卻高,身子飄飄搖搖始終擋住了風九幽的去路,眼睛卻瞪著司徒笑等人沉聲道:「各位還未答覆在下的話,走不得的。」司徒笑等人被他氣勢所懾,果然不敢動彈。
風九幽忍住氣道:「你乃雷鞭之子,風某怎不認得?」
紫衫少年笑道:「不敢,不敢……」隨手一指司徒笑等人,「這幾位兄台貴姓大名,也請為小侄引見引見。,」
風九幽滿腔怒火,終於瞧在雷鞭面上而不敢發作,只狠狠瞪了紫衫少年幾眼,將司徒笑等人名姓說出。
紫衫少年哈哈一笑,飄身閃開道路,道:「各位請追吧!」
風九幽怒道:「此刻哪裡還追得上!」
紫衫少年笑道:「此刻若是追得上,我也不讓路了。」
風九幽火冒三丈,卻也奈何不得他,只得挺胸頓足,破口大罵,卻又不敢指明罵的是誰。
紫衫少年再也不理他,轉首望去,但見那六個黑衣婦人旋轉更急,幾乎已看不到她們的身形,只剩下一團淡淡的灰影。
灰影中雷鞭老人連聲怒叱,突然長嘯一聲,衝霄而起,嘯聲有如雷鳴,風雲為之變色。
眾人雖然久知雷鞭老人之能,但聽他一嘯之威竟致如此,也不禁為之戰戰兢兢群相失色。
風九幽低笑著道:「我大哥動了真怒,對方無論是誰,都不管了,這六個婦人此番少不了要吃些苦頭。」
哪知嘯聲未了,黑衣婦人們身形已自散開,各各垂手而立,再無動作,雷鞭老人飄身落下,鬚髮皆張,雙目含威,看來當真猶如九天雷神怒下凡塵,他一身紫緞錦袍高高鼓起不住波動,顯見得其中已漲滿真氣,眾人瞧得此等登峰造極的氣功,更是為之舌矯不下。
雷鞭老人大怒喝道:「久聞常春島大周天絕神陣,大小由心,妙用無方,老夫正要領教,各位怎麼停了?」
黑衣婦人緩緩道:「大周天絕神陣雖是大小由心,但六個人終不能顯出它的威力,何況溫黛黛早已去遠,我等又何苦多費氣力,閣下若定是要瞧瞧絕神陣的威力,常春島上隨時都有人候教!」
語聲低沉緩慢,仍是絲毫不動意氣。
雷鞭老人暴怒道:「常春島?哼哼!常春島難道真是龍潭虎穴,老大難道真的不敢去麼!」
風九幽道:「她們真是當大哥不敢去的。」他自身不敢闖入常春島,此刻自是極力鼓動別人,自家便好乘機混水摸魚。
雷鞭老人被他激得更是怒火沖天,跺一跺足,道:「小子,咱們走!」這一足跺下,泥地竟被跺下一尺。
風九幽心中暗暗大喜,道:「小弟雖然無力為大哥助拳,但跟從大哥前去,最少也可助一助大哥的威風。」
雷鞭老人厲喝道:「要去的俱都跟隨老夫前去,老夫就不信那常春島真是龍潭虎穴,此番就要闖它一闖。」
司徒笑等人都為之喜動顏色,紫衫少年卻不禁暗中歎息。
奔馳的馬車中,雲錚、溫黛黛對面相坐,溫黛黛面上笑容猶自未斂,雲錚怒道:「你笑什麼?」
溫黛黛不聲不晌垂下頭去。
雲錚道:「你既覺得那少年比我聰明得多,為何不跟著他去?」溫黛黛仍是低垂著頭不言不語。
兩入默然半晌,車馬奔馳更急。
雲錚忽然又道:「我方才雖然挺身而出,但那也不是單為著你,別的任何女子受了欺負,我也一樣會如此。」
溫黛黛道:「我知道……」
雲錚似是滿肚子彆扭,溫黛黛越是如此柔順,他越是惱怒,忽而捶打車壁,忽而瞪眼發威。
溫黛黛還是低垂著頭,也不理他。
又過了半晌,雲錚終於忍不住道:「你雖然救了我性命,但也害得我夠苦了,我絲毫也用不著感激於你。」
溫黛黛道:「我知道……」
雲錚突然跳了起來,「咚」的一頭撞上車壁,嘶聲大喝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溫黛黛幽幽望了他一眼,幽幽歎道:「你怎知我不知道?」
這一眼望將過去,雲錚似是被人在心上紮了一針。
這目光中那種如怨如慕、千回百折的情意,便是鐵石人見了,也經受不住,何況這麼條血氣生生的漢子。
雲錚再也忍受不住,突然撲過去,緊緊抱住了溫黛黛軟綿綿的身子,嘶聲道:「你不知道,我……我是……」
他生性激烈,大喜大怒,若不要理別人,便瞧也不瞧那人一眼,若是感情迸發,那火一般的熱情,也實是令人動心。
溫黛黛埋首在他胸前幽幽道:「我知道你是感激我的。」
雲錚道:「我不但感激,而且……而且還……」
溫黛黛道:「還什麼?」
雲錚道:「我……我還……」
溫黛黛道:「男子漢大丈夫,連個愛字都不敢說麼?」
雲錚大聲道:「不錯,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寧可什麼都不要,也不能沒有你。」
溫黛黛抬起頭,嬌靨上已滿是淚痕,顫聲道:「我縱然受盡千辛萬苦,但只要能聽到這一句話,便什麼都滿足了。」
雲錚緊緊抱著她,似是生怕她突然飛了,口中不住道:「我愛你……我愛你……你若喜歡聽,我每天都可說上千百次。」
溫黛黛幽幽道:「但我以前曾經做過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也曾經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雲錚摀住了她的嘴,道:「不論你以前做過什麼,也不論你以後要做什麼,只要你心對我,永遠不離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溫黛黛「櫻嚀」一聲,伸手摟住他脖子,兩人身體相偎,臉面相依,熱淚相流,似乎都忘了自己置身何處。
車廂外之人只聽得熱淚奔騰,又是感動,又是歡喜,竟也不覺為之熱淚盈眶,暗道:「傻小子……傻小子,你終於明白了……」
他雖不願偷聽,但車廂中字字句句卻都傳入他耳裡。
他雖不願再聽,但卻又忍不住想多聽一些,好代他們歡喜,只因這兩人若是幸福,他真比自己幸福還要高興。
雲錚的確是全心全意在享受著這無比的幸福,口中喃喃道:「你縱然見著比我聰明的人,也莫要舍下了我。」
溫黛黛見他說得誠心誠意,似是還未忘記方纔那紫衫少年的事,忍不住破顏一笑,輕輕罵道:「傻小子!」
雲錚道:「我雖是個傻小子,但卻全心愛著你,那些聰明人,不知有多少人會去愛他,但我只有你一個。」
溫黛黛道:「只怕不止一個吧!」
雲錚著急道:「真的只有一個,你若不信,我……我……」
溫黛黛突然抱緊了他,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臉上又是笑容,又是淚痕,道:「傻小子……傻小子!雖然別人都愛聰明人,我卻只愛你這股傻勁。」
雲錚脖子被她咬得生疼,心裡卻是甜甜的,突然笑道:「若是如此,只怕還有別的女孩子喜歡這股傻勁也未可知。」
溫黛黛咬著嘴唇,輕輕道:「若是有別的女孩子再喜歡你,我就將她殺了,剝了,煮了,一口口吃下去。」
雲錚縱聲大笑道:「好凶的雌老虎……縱然有人要來喜歡我,聽見這話也要嚇得跑回去了。」
他笑聲中滿是得意高興,早已將那些不幸的往事忘得乾乾淨淨,溫黛黛瞧著他,瞧了半晌,突然輕輕一歎。
雲錚道:「這麼高興的時候,你為何歎氣?」
溫黛黛眼瞼一合,垂下頭去,幽幽歎道:「咱們現在雖然這麼高興,但高興的時候不多了。」
雲錚大駭道:「誰說的?……誰說的……」
溫黛黛道:「到了海邊,我便要坐船到常春島去了,從此……天涯海角,人天兩隔,只怕我……永遠……」
雲錚大喝道:「不准你說了……也不准你去!」
溫黛黛道:「我又何嘗願意離開你,但……但你不要忘了,我已是個死人,只有常春島才是我的去處。
雲錚又急又怒,熱淚奪眶而出,緊抱著溫黛黛,嘶聲道:「誰說你是死人?那些人胡說八道,你休要聽他。」
溫黛黛道:「我已加入她們,不去也不行了。」
雲錚咬牙道:「誰說不行?誰若敢強迫你,我將那人……那人煮來吃下去,我……我去放火將常春島燒了。」
溫黛黛手伸出衣袖輕輕拭去了他面上的淚痕,道:「傻小子!日後武功絕世,座下高手如雲,你能對付得了麼?」
雲錚身子一震,猶如當胸著了一拳。
溫黛黛見他面上突然沒了血色,兩眼瞪得圓圓,喚他一聲,他也不應,直似已變得癡了、呆了!
她不禁又是心痛,又是著急,流淚道:「你……你怎麼了……你……你醒來……再想法子……」
雲錚茫然道:「什麼法於……什麼法子?」突然放聲大哭道:「沒有法子了!我……我對付不了他們。」
溫黛黛垂首道:「想來總是有法於的。」
雲錚定了定神,突又跳了起來,「咚」的一頭撞上了車頂,但他卻不覺得疼,大喜道:「真的有法子?」
溫黛黛又是心痛,又是憐惜,輕輕撫著他的頭,道:「日後雖然武功通大,總不能強迫我一定要做死人吧!」
雲錚拊掌道:「不錯,不錯……」
溫黛黛道:「我若是去求她,想來她也絕不會勉強我們的。」
雲錚道:「不錯不錯……我陪你去。」
溫黛黛瞧了他一眼,突又道:「只是,我卻不願意去求她。」
雲錚大呼:「你……你……為什麼?」
溫黛黛輕輕道:「你若又犯了那少爺脾氣,只想起我的錯處,又不理我了,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雲錚面孔急得通紅,大叫道:「雲錚若再對溫黛黛有絲毫相棄之心,老天只管叫雲錚死於……」
溫黛黛急忙摀住了他的嘴,破涕笑道:「我相信你了,你莫再說了,老天若是有眼,便令我兩人天長地久永不相棄。」
雲錚道:「對,天長地久永不相棄……」兩人面面相對,目光相視,似是一時一刻也不捨離開。
鐵中棠聽了溫黛黛的言詞語意,早已知她這諸般語意不過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之意。
但他對溫黛黛卻毫無責備之意,只因他深知溫黛黛這一番苦心,她如此做法,也不過是想要雲錚與她永不分離,若非如此,她又怎能伏得住那野馬一般的雲錚,鐵中棠只覺她這番心意大值憐惜,頗堪同情,縱然用些手段,使些巧計,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她的。
鐵中棠雖非女子,卻當真可算是女人們的知己,只因天下女子,唯有對她們喜愛的人,才肯如此費盡心計,那男人若是不值女子一顧,便是求女子對他用些手段、使些巧計,那女人也是不肯的。
轉目望去,車馬奔行在荒野中竟似無人駕駛。
鐵中棠暗中一笑,忖道:「他兩人說得起勁,竟將趕車之事給忘卻了,此刻他兩人想必還是不會想起,我端的不該再聽下去了,且讓他兩人溫存溫存,我便為他們趕車也罷。」
當下輕輕掠上前座,拾起韁繩策馬而去。
這時天光已大亮,萬丈金光破雲而出,將那遼闊的原野照得一片金黃,風聲中已隱隱傳來浪濤聲,大海想必已不遠了。
鐵中棠但覺精神一振,且將一切煩惱之事俱都拋在身後,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愁來無事瞌睡多。
他見了雲錚與溫黛黛如此光景,莫說要他一日一夜不睡,莫說要他趕馬,便是要他三日三夜不睡,便是要他掌爐,他也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