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射弩箭的不是我們正在作戰的一萬士兵,而是計劃與我們在哲薩爾大峽谷會合的高不識隊伍。霍將軍用包圍陣勢騙得了匈奴兩王聯部暫時收縮,讓高不識他們大放弩箭。漢朝的弩箭繼承自秦代的弩箭,已經形成了標準化規模化生產。由於由機括決定箭彈射的力量,所以弩箭的統一製造標準決定了每一個士兵的射程大致相近。而士兵只需要控制好弩箭的發射方向,便能夠做到定點發射。
雖然戰鬥進行到了此時,目標難以確定,但是酋塗王、單桓王這兩部軍隊的人數實在太大,他們所自恃的以多戰少,最終成全了漢朝弩箭的大顯神威!
淒厲的牛角長號在蒼原上呼號,似乎預示著匈奴王部聯盟將要進行戰術上的調整。
果然,匈奴人的聯盟大軍「轟」的一聲散開了,方才團聚在一起的陣型在各路百夫長帶領下,向包圍他們的漢軍部隊展開了撕裂性攻擊。所有匈奴人都殺紅了眼,殺死一個算一個,哪怕是戰馬被劈斷了腿,也毫不猶豫地繼續向漢軍衝擊。他們的目的是要盡可能地撕碎漢朝軍隊,把戰場充分地鋪展開來。
只要戰場可以鋪展開來,就可以形成完全混戰的場面。漢朝軍隊的群體協同作戰能力就會大大減弱,以兩個甚至三個匈奴人圍戰一個漢朝士兵,就算不能全殲也一定能夠將匈奴人頭痛無比的霍去病部重創在此處。
突然,他們感到自己的面前壓力陡然一鬆,抬起眼睛看到漢朝軍隊正在迅速回撤,他們回撤速度的靈活與機動,讓匈奴人明白過來,方才霍部只不過是虛虛做了一個包圍的動作。
匈奴士兵們也都是訓練有素的騎兵戰隊,看到漢朝軍隊的迅速撤離,立刻怒吼著組成幾個有效的追擊陣型,尾隨著漢家軍隊死咬而去。突然,他們驚恐地發現,方才撤離的尾巴還沒有消失,霍部的戰旗已經在自己的側面如同流彈一般衝擊過來。
包圍酋塗王軍隊的漢朝軍隊根本不是什麼撤離,他們長蛇陣的兩頭一個稍前,一個稍後,在空曠的草原上跳出一個傾斜狂放的「8」字舞,分別組成兩個圓圈,兜了一個圈子,在騎兵速度達到了巔峰的時候又衝了回來!
「光——」隨著驚天動地的震響,匈奴部隊如同被攔腰打中,痛苦地皺縮起來,又粗又長的隊伍因弩箭的攻擊受損,再加上追擊漢家軍隊造成的隊伍分散,鋼硬如鐵坨的陣勢被化解了,霍部終於利用鐵騎強大的衝擊力將對方狠狠砸成了首尾難以相連的三段!
……
就在大騎兵隊以風雷般的奔襲破碎匈奴人騎兵隊伍的時候,霍將軍從混亂的戰場上鎖定了酋塗王高大的身影,展開了絞殺。霍將軍很清楚,只有殺滅他們的主帥才能夠給匈奴人的隊伍以最沉重的打擊。他的士兵從各方面回攏,以生命堵住了酋塗王的突圍。
戰前,我便聽說,祁連山下的酋塗王是匈奴族中出名的悍勇,只見他和他的親兵一輪又一輪地衝擊,霍將軍部隊組成的密集攔截陣型如同遭到了利斧砍削,削去了一層又一層,攔截的士兵一個個倒下。
士兵們知道消滅酋塗王的重要性,後面的人不知死活地補充上去,霍將軍紅了眼睛,衝過一大堆攔截他的匈奴士兵,終於一馬當先攔在了酋塗王身後。
酋塗王發現漢家士兵突然士氣大振,悚然回頭,看到了霍將軍雪亮的戰刀。他明白,這是他此生的最後一戰。大匈奴驕傲的熱血在他胸膛裡燃燒起來了,他怒吼著不再試圖逃離戰場,而是向霍將軍衝去。單桓王也趕到了,他們知道,殺死這個漢朝的將軍,一切都能夠乾坤重轉,他也高吼著衝向霍去病。
對於霍將軍來說,此戰決定了他們這支部隊在河西接下來的命運,也許,也決定著整個大漢朝對於匈奴抗擊的格局。三匹快馬如同流星一般衝向對方,不顧生死。
金鏜猶如金光一片,揮舞出充滿殺機的飛沙走石。戰刀閃作鋼牆,劈殺出置人死地的凌厲風聲。
大騎兵兵團在不遠處的協作衝擊已經與此處沒了關係,這裡,是雙方主帥的生死搏殺!血與肉,刀與劍,膽與魄,全部都直接放在刀鋒利刃間燃燒,每一下碰撞都充滿了生命碎裂的聲音。雙方的親隨士兵也大吼著參與了混戰,展開了短兵肉搏,似乎他們的士氣也可以左右自己將帥的最後勝負。
天上的陽光彷彿不能面對這殘絕人寰的戰場,青色的薄雲讓它失去了蹤影。刀光變暗,殺氣變濃,血腥味充滿整個空間。戰場上的混沌昏亂越發讓人眼前難以辨認,草場上的草葉鮮花都化作亂塵纏繞在激烈的戰場上。一切都在混沌中變得如同黑霧般滾翻攪動,生死難分。
我們纏住酋塗王、單桓王的護衛親兵,這是我們能夠給與霍將軍唯一的。
混沌昏亂中,我們突然看到一道炫目的刀光!
這道刀光簡單、筆直,卻完美得無可挑剔。這道刀光直貫宇宙蒼茫,灼灼逼人地讓人無法正視。
——彷彿是盤古開闢天地時的一斧;
——彷彿是后羿射穿金烏的一箭。
任何生命都在這樣的刀光前變得黯然失色。
就在此時,數萬人只覺得眼前又是一黯,幾乎窒息……
——刀光黑霧漸漸散開。天色退卻,地水平波,三匹主帥的坐騎已經分開。酋塗王向東南方馳去,單桓王在西北角前奔。
只有霍將軍一個人依舊站在原地,駿馬四肢並立,動也不動。
我們難明勝負,心都提到了喉嚨口,彷彿隨時會跳躍出來。凡是有能力關注這場主帥之爭的人都安靜下來了,只感到心臟在怦——怦——怦——跳著……
時間凝固了,
戰場寂靜了,
怒風也停止了咆哮……
我看到霍將軍垂頭而立,馬腿邊,一滴滴濃厚的血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一時之間擔憂、疑慮、不甘、痛心……所有負面的情緒同時纏上我們的心頭,大家的呼吸都沉重得如同鐵水凝固。
正當我們的情緒陷入低谷,忽然,正在馳騁中的酋塗王金鏜沉重地跌落,他的身軀也如同大山一般緩緩傾斜,終於轟隆一聲跌倒在地,微微抽搐了兩下再也不動了。
單桓王依然端坐在馬鞍上向前怒奔,可是,他的士兵卻恐懼地看到,在那狂奔的戰馬上,高舉著彎月大刀的他們的王,頭顱已經沒有了!匈奴人又驚又駭,紛紛潰退,單桓王的戰馬帶著無頭屍體衝入了萬草淒迷的遠方。
此時,霍將軍才慢慢抬起頭,舉起戰刀,也舉起敵人的首級,好似一個掌握生死的將者之王。
酋塗王和單桓王的血滴被他的戰刀在空中揮舞出一個血光四射的半圓,落在地上,綻開出大攤大攤的血花。
他沒有事情!他贏了!
方纔那一瞬間生死難辨的擔憂與壓抑,在每一個人的胸膛中間如禮花一般綻放開來。戰場上,方纔那極度的寂靜變成了此時山呼海嘯般的奔放。
「噢——」漢朝的士兵高高揮起戰刀,「霍將軍贏啦!」
無數長矛一起高挺,大家不約而同發出強烈爆炸般的呼喊「霍將軍贏啦!——」
匈奴主帥已經死去的這個消息,通過漢朝士兵們這股突然間非同尋常高拔的昂藏士氣,以最快的速度,穿越了語言障礙,迅速傳達到了戰場的每一個角落。不知不覺間,匈奴人的陣勢開始疲軟。
勝利的呼喝中,我們的刀尖又一次絞裂出了一波血色流溢的大屠殺!酋塗王、單桓王的親兵在臉色慘敗中進行著最後的負隅頑抗,逐漸被蠶食。
無數刀光再一次閃亮「霍將軍贏啦!!」
萬道陽光重新出現,照射地整個戰場烏煙蒸騰,刀戈攪動,也照射出戰場外河西草場的水草如畫,江山秀麗。
純白的雪山下,透明的湖水邊,碧綠的草地上,到處都是戰馬的嘶鳴,血水的蜿蜒,碎裂的屍體——寧靜與囂騰,死亡與生命,以如此極端的方式在此處碰撞,美麗得令人窒息,更令人絕望!
這一切的締造者,他將年輕的目光回到整體戰場上。
數萬人的大混戰,無數生命正在以令人不寒而慄的速度,不斷被彼此的撲殺而吞噬。霍將軍的長眉稍稍剔起,彷彿一個棋力高深的弈者,面對著混亂雜章的無頭亂麻,尋找著那關鍵的線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