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行——霍去病 第一卷 皋蘭風 第五十章 一路好去莫回頭
    他清晰而肯定地看著我“真的。”我眼珠一轉,問道“曲子的……長短不限?”我想說的是,是不是曲子的好壞不限?不過,考慮到他的承受能力,我還是不要這樣坦白為好。

    他聽得我這麼一說,眼珠也邪邪一轉“我聽姑娘的指法純熟圓潤,應是個中高手,難道真的不會彈?”

    我的臉微微一燙,我學習指法是當作運作暗器的手法,這個我當然學起來事半功倍。不過,彈曲子麼……原來他是折服於我的指法呢,我有了主意,臉上浮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容,雙手在琴弦上一抹,十指如同行雲流水、回風飛雪,玩弄出了一套流暢華麗的流水變音指法!

    在眾人震懾的目光中,我仿佛一位曠古國手結束了一段千古名曲,緩緩抬頭,神色淡定地望著他“一曲終後,韓公子不得變卦。”

    韓將軍美目流波對著我端詳了一下“韓某不會變卦,姑娘請。”

    “一言為定?”

    他啞然失笑“一言為定!”他伸出一枚細白的小指“要不要拉個勾,我說話不算話就是小狗兒?”

    我嗤之以鼻“我不和你做這等幼稚之事,信你便是。”

    他寬袖一拂,淺笑著右手撐頭斜身臥在我琴案前。我看到他胸前的衣襟散開,露出左胸一顆珊瑚紅色的柔軟珠豆來。

    我嫌他行為放浪,不知檢點。沖他使了個眼色,手指一指自己左胸,提醒他大哥,你露點了。

    他目色玄妙地盯著我的胸部,滋潤的舌尖微抵唇際,好似在看一顆水蜜桃。我略一皺眉,這個人還真是遲鈍。便直接指一指他的左胸,他低頭看到了,無聲一笑,稍稍一拉衣襟。他很帥地一揚頭,又向後一仰,那衣襟再次滑開,兩顆珊瑚豆都露了出來。

    我們這裡眉來眼去,旁邊的姐姐們早已看個清楚,大家都目光貪婪地盯著韓將軍的胸口,更有人將目光滑向他的腰帶下……我發現這個男人來春山畫堂花大把的銀子睡女人是很不劃算的事情,我看這些姐姐跟他睡覺,一定很願意倒貼錢的。

    算了,他要做膀爺我也沒有辦法……我咋咋舌頭,只要他不露出第三點就可以了。

    雙手起勢,一段琴音撥過。韓將軍點頭“不錯,《高山流水》中的《流水》。姑娘可是要在此處覓知音?”知音你個頭!我統共就學全了這麼一首,而且還不大熟。我繃緊了神經,兩只手撥弄個不住,他搖頭道“你不會是只會這一點兒吧?這一段可有點晦澀了。”

    晦澀了嗎?我十指翻飛,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定要把這首曲子彈完。琴聲越來越密集,如清泉出澗,如水波沖折,如逆流回旋,如疊浪沖礁,一層層,一道道,正是《流水》曲中的高潮之處。我的心思完全集中,將柳殊兒教我的那點東西全交待了出來。

    “雄指的是聲氣豪壯,仿佛龍騰虎躍,氣象雄偉……”琴音十三相的第一相從我心頭滑向手指,我五指並掄,如同有千軍萬馬,白羽搖動如流星,蓮光寶劍待出匣。

    “驟是激越昂揚,起伏動靜處於霎那之變……”

    “急,則為疾速如飛羽……”

    琴音十三相仿佛大海波瀾,從我的手指中奔瀉而出,我眼前的七根冰弦不斷抖動,漸漸模糊,我仿佛看到無數士兵騎著戰馬奔騰在荒漠的大雪紛飛之中,馬蹄如重雷,刀光勝冰雪,冷風厲雪中我們是不敗的長城!

    “清,指音韻、音色、情調、氣質的清遠、清暢、清朗與清峻,也指人心之清……”

    也許是琴聲曼妙,我從未有過地投入了起來。激越如萬壑爭流的跌宕起伏過後,沖蕩奔騰的波濤駛入大川,水流開始變慢了,眼前的景物漸趨平緩了,仿佛輕舟過巫峽,高唐得雲散,留有余波激石,間或旋洑微漚……

    我的心靈也隨著手指的變慢而一切變得緩慢。一片緩慢中,我仿佛看到風雪密集而下,整個戰場都白色茫茫。我咬著戰刀,爬上多多的馬背,霍將軍帶著他的親兵重新沖上戰場。我們兩人面向而行……

    疾風呼嘯中,我們的眉眼都被怒雪壓得驟然一低……

    駿馬奔馳中,我們交肩而過,他回過頭,看向我……

    這一眼,短暫而漫長……

    這一眼,幽深入心間……

    “切是指知音相感,其音深切,需以至情而不能顯……”我的手指深沉扣動,幾近忘我……

    正在不可開交之處,忽然——

    “匡!”門被重重踹開,木格絲帛碎了一地。我神思飄蕩在心外,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住,一頭撲到氆毯上。小韓將軍隨之坐起,白衣垂地,將我連人帶琴大半遮擋在了身後。

    什麼人這樣踹門?我悄悄探出頭去看——我不明白,就算我彈得難聽,制造了噪音,也不該有這樣激烈的反應啊?

    我悄悄躲在韓將軍身後偷看,踹門的竟是霍將軍!

    “霍將軍?”韓說先開了口。

    霍將軍目若明炬地在屋中一轉“是你?”

    小韓將軍側轉身體,撥弄一下琴弦“霍將軍,你這樣子嚇著我這裡的姑娘了。”小韓將軍身前身後的女子們,酥胸半裸臂如藕,小憐玉體正橫陳。她們哪裡是被嚇住了?她們先前因這突然的闖入者,慌張地拉起衣服來。待看清霍將軍英氣逼人的容顏,又都停下了手。不但不遮掩裸露的肌膚,反而乜著眼睛睃他,看似羞赧,其實是在挑逗。霍將軍畢竟是未婚的年輕男子,略側過臉避開那些女子惹火的眼神。

    高不識走上前“將軍……”他看到屋子裡這般靡艷的情形也微微一愣,說“趙司馬方才看上的姑娘好似就進了這裡。”霍將軍聽說,道“趙破奴,你要的女人是哪一個?快些認出來!”

    趙大哥蠟黃著臉在門口只略一露面,目光已經鎖定在了我的裙子上,我又不能公然蜷縮起來,趙大哥目光低垂“回稟將軍,那都是僕多他們在開玩笑,我看上的姑娘怎麼可能在這裡?”

    霍將軍將下巴轉向門外“不錯,她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說話的語氣似乎變得有些低落。他將臉一低,也不和小韓將軍打招呼,人便准備走出去。

    “霍將軍,撞壞了門是不是該陪些錢?”小韓將軍叫住他。

    霍將軍停住腳步“我的錢不會花在這種地方。”

    “可你的部下會把錢花在這種地方!”小韓將軍白衣綢衫,烏發披垂,兩眼半瞇帶笑,如同一只皮毛華麗的白色波斯貓,向著霍將軍磨爪霍霍。我感到他太膽大妄為,便弓起背,隨時准備躲開一些——霍將軍應該會揍他了,我可不想被連累。

    出乎我的意料,我看到霍將軍淡淡掃了小韓將軍一眼,面對這麼明顯的挑釁,他竟然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神情倨傲地轉過頭,衣袍一甩,走出了房間。

    趙大哥回頭朝我的方向又看了看,這才跟了出去。

    我從韓將軍身後爬出來,目送著霍將軍消失在甬道裡,他的樣子就好似一頭龐大矯捷的黑豹扔開一個它毫無興趣地死物。

    小韓將軍也看他們消失在了甬道盡頭,這才轉過雙眼陰颼颼地道“姑娘躲的人,果然就是他。”

    我對著他的眼睛,他冷我更冷。我知道,這位小韓將軍取代了他哥哥當初的位置,正是皇上最為寵幸的男寵。是啊,這樣的人霍將軍會揍他才怪呢,他根本就沒有興致將這種變態男人當作對手。

    我垂下眼瞼,鼻子裡含著一絲蔑哼由於出身怪物,我尤其不喜歡他這種帶著畸形的人物。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嫌惡“你以為他又好到哪裡去?在別人的眼裡,他霍去病和我韓說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我不容許他褻瀆霍將軍,“他的一切都是自己拿性命換過來的。”

    “拿性命換過來?”韓說道,“沒有他姨母的裙帶關系,他能夠接近皇上?沒聽別人說過嗎,他和我一樣,都是皇上‘寵幸’過的人!”他把“寵幸”這兩個字說得分外充滿惡意!我的眼神立刻如同刀子一般冰寒,霍將軍才不是他這麼令人惡心的變態!

    “霍將軍不是你這樣的人!”

    “是嗎?可是坊間流傳的話可從來沒有干淨過。”韓說大笑“我這個龍額侯不也是元朔五年四月,皇上‘寵幸’來的?我至少還是弓高侯之孫,他霍去病連個父親都沒有。他們衛家盡出些沒行止的人,他那個舅舅衛大將軍,不也是蹲在皇上的床邊廁旁……”

    從小的訓練,我已經養成了決不因一時激怒而當面動手的習慣。可是,這一次我完全沒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拳頭如疾鳥掠空一般,狠狠砸在了韓說的眼睛上,他在眾女子的驚呼聲中倒下。

    我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將霍將軍說得如此不堪!曾經與他在一起度過的一幕幕從我眼前掠過皋蘭山決戰之前,他徹夜未眠的謀籌;河西風雪中,他以少戰多的剛烈;遭遇劫營時,他應對危機的剽悍……這些事情,這些壓力,他們有誰經歷過?有誰面對過?

    那些躺在長安城裡,紙醉金迷、紙上談兵的人們,他們有什麼資格去污蔑一個死戰沙場的將軍!

    屋子裡的姑娘們立刻鬧了起來“居然打了我們的恩主,這還了得,快來人!”眼看就要當場大亂。

    “小韓將軍。”一個佻巧的女聲在門口響起,“什麼時候欺負到我的姑娘頭上了?”

    韓說已經坐起來了,一只眼睛雖然青得活像一只變種熊貓,風度卻依然瀟灑宜人“原來是柳姑娘的人。”

    柳殊兒煙波橫斜,淺笑悠然。柔軟的素手輕輕斜搭著破碎的格子門,優雅自在得如同站在鏡波水月間。我看到竹裡幽館的人再也沒有了喧嘩,仿佛被她那雙慵懶的手輕輕撫平了。

    回到譫台柳閣,笑容滿面的柳殊兒立馬翻臉,不講任何情面,當即將我和小吱一起趕出了春山畫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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