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劉錫彤在寓所,等候沈彩泉。到了午後,果然沈彩泉到了。錫彤一見,忙問道:「沈兄,事情怎麼樣了?」彩泉笑道:「不是我誇口,換了別人,怕不是這般容易吧,撫台本來是不肯的,虧得我再三說了,方才答應。大人按察司衙門,怎樣了呢?」錫彤道,「也妥當了,老兄的盛意,小弟心感之至。」即取出三張莊票,交給彩泉,彩泉收了自去交給楊昌睿撫台,同了衙內諸人。劉錫彤心上一塊石頭,方是落地。不覺又想起了小白菜那裡,不要臨時翻了口供,忙又著林氏到了一趟監,只說是小白菜原來可以不死,都是被乃武攀定,說是小白菜起意,命乃武去買毒藥的,所以小白菜也定了死罪。如今劉子和去告狀,欲出脫小白菜的死罪,只要說是乃武交給她的,強迫她下的,即能出罪,同子和百年偕老。說得小白菜把乃武恨惡非幾,將子和很是感激,不由得不依著林氏的言語。林氏見小白菜信以為真,心中暗喜,回去告知了錫彤。
不覺三天已過。第四天的早上,一應人犯,俱已提到巡撫衙門。按察司蒯賀蓀,也到了見過撫台,這時蒯賀蓀,已由劉錫彤告知楊昌睿也得了賄銀四萬,心下放寬,便起鼓升堂。楊巡撫正中坐定,剛按察司在上首擺下公案,先命葛文卿上去,問過一遍。又吊了詹氏、姚士法上去。蒯賀蓀喝道:「楊詹氏,你怎地知道你丈夫楊乃武是冤枉呢?」詹氏忙叩頭道:「大老爺明鑒萬里,小婦人的丈夫,在省內應試,怎能交毒砒給葛畢氏呢?請大老爺細問小婦人的丈夫,便知道咧。」蒯賀蓀冷笑一聲道:「那一個犯人到了堂上不喊冤枉,我也不來問你,停一回你丈夫自己招認之後,瞧你還有什麼言語。」即命差人把二人帶下,又提了三姑、喻氏、心培等眾人,一一問過都咬定是乃武謀死小大。蒯賀蓀點了點頭,命差人把小白菜帶上堂上,喝道:「葛畢氏,姦夫究竟是誰?快些從實招來。」小白菜泣道:「小婦人原是不肯下手的,實是被楊乃武遲得沒法,說若不下手,他便得說將出來,使小婦人不能做人。他又是個紳士,小婦人怎敢不聽他的言語呢,求大老爺明鑒。」蒯賀蓀命人錄下口供,取下去叫小白菜劃了供,吩咐將小白菜帶下堂去,方把乃武提到堂上。這時乃武早知道這一次巡撫衙門開審,乃是妻子詹氏告的冤狀,難道巡撫也似知府一般糊塗,被劉錫彤通了關節不成?只是也知道詹氏曾經在按察司告狀不准,按察司好似也受了劉知縣之好處,這次仍是蒯按察司主審,怕依舊沒有什麼好的結果,就希望巡撫或能主持公正,自己方有生路。便打定主意,看巡撫的神色如何?倘是可以清正,自己即咬定不供。若是依然如知府等一般,也不必多受另碎苦痛,招了完結,總是個死。到了堂上,聽得蒯賀蓀喝道:「楊乃武,你既已完全招認,如何又命妻子來告這刁狀呢?」乃武忙叩頭道:「大老爺明鑒,小人實是冤枉,屈打成招的呀。」蒯賀蓀把驚堂木一拍道:「那一個犯人到了堂上不叫冤枉,葛畢氏招得明白,是你逼著她下的毒藥,如何又翻供起來,我先打你個刁賴翻供。」接著喝一聲與我重打四十,兩旁差人,都得過了錫彤的好處,恨不得乃武立即招認,忙過來了三個,把乃武掀倒,狠命打了四十毛板,可憐乃武以前的棒瘡尚未痊癒,又打了四十毛板,打得乃武昏厥過去,好半晌,方才悠悠醒轉。蒯賀蓀早把堂木拍得山響,喝道:「楊乃武,還是好好招認,免得皮肉受苦。」乃武呻吟著道:「大老爺,實是冤枉,小人從沒有交過毒藥給葛畢氏,小人招出些什麼供來呢?」蒯賀蓀冷笑連連道:「好一個刁滑小人,既已招供於前,又想翻供,使妻子告了刁狀,不動大刑,諒你也不肯就此認罪。」說著吩咐差人將乃武上了夾棍,喝道:「楊乃武,招也不招?」乃武道:「大老爺,小人又沒害死人命,招些什麼出來呢?」蒯賀蓀即喝一聲收,兩旁差人齊喝一聲,齊齊收緊夾棍,只痛得乃武心如油煎,渾身萬箭攢胸,不由大叫一聲,兩眼一翻,昏了過去。蒯賀蓀忙命鬆了夾棍,將乃武噴醒。停了二回,見乃武神色變轉,又喝問道:「楊乃武,還是從實的招供,本司筆下超生。不然,便夾死你這刁滑小人,瞧你再怎樣翻供?」乃武本來希望楊巡撫主持公正,因此咬定不招,如今見楊巡撫坐上面盡著蒯按察司把自己打夾,渾如沒有瞧見一般,知道楊巡撫也被劉知縣通了關節,這般看來,不招不成,招了倒免得受許多痛苦,便長歎一聲罷了,咬著牙關道:「好,我就招了吧。」兩旁差人聽說是乃武願意招認,都齊聲吆喝,乃武即瞧著以前在餘杭縣杭知府所供的,說了一遍。早有人錄下口供,取下堂來,命乃武劃了供,楊乃武依舊劃的四個蝌蚪文字,是屈打成招。當下蒯賀蓀命差人將乃武小白菜二人。仍收入監內。錢寶生早知在知府衙門杖過八十,便免刑釋放。喻氏、文卿、三姑等,各回家去。結束把詹氏、姚士法二人提上堂去,各打了四十,逐下大堂。這也是蒯賀蓀覺得將乃武屈打成招,有些不忍,再將詹氏、姚士法重辦,良心上說不過去,因此只每人打了四十,逐下大堂了事,這一件天也般的大事,只因蒯賀蓀同楊昌睿二人每人受了劉錫彤四萬兩銀子,只這一堂,仍把乃武屈打成招了完結。
詹氏、姚士法二人出了巡撫衙門,詹氏已是泣不成聲,又欲自盡,姚士法忙勸止道:「這時千萬不能尋死,雖是省內各衙門都暗無天日,好得有大姊進京,求夏中堂設法,二弟的罪名,也得部內批准方能確定,有了夏中堂在內,自然不會批准,尚不要緊。我們且回到家中,再行商議辦法,方是正理。」詹氏一聽,倒也不差,忙忙回到倉前家中,把兒子也領了回來。命王廷南仍在省內探聽一應消息,又可隨時報告給乃武知道。詹氏在家中,終日哭泣。在巡撫衙門,又受了棒瘡,不覺又有些不適起來。姚土法便安慰道:「表弟媳婦,你且安心在家中養病,等我到省內去打探,可有什麼衙門,可以告狀興冤?」詹氏聽得,點頭稱是,士法便到省內去了。詹氏的病,直到九月初方才痊癒,士法也來告知詹氏,省內尚有步軍統領衙門,不在巡撫統轄之下。而且步軍統領是個旗人,可以申奏朝廷,我們何不上步軍統領衙門玄叫冤呢?或者有一線希望。」詹氏聽得,忙忙請士法做下狀子,這一回非惟不將兒子寄掉,並且帶了兒子,一同去叫冤告狀,同姚士法三人,到了省內,先打探了步軍統領可在杭州?士法探得,這位步軍統領,正在杭州。本來杭州的步軍統領,各省並沒有這個名目,乃是統領駐札在杭州的八旗防軍的統領,不屬於浙江巡撫。平日只管八旗防軍的軍事,並不升堂理案,這一回士法詹氏因官司已打到了巡撫衙門,仍不能翻轉,沒奈何撞到這步軍統領衙門裡來。
這一天統領正在衙門,忽聽得有人在轅門叫冤,心中十分奇怪,暗想叫冤如何到了我步軍統領衙門?忙命人去問,卻見帶進一男一女,便是士法、詹氏二人。統領問道:「你們二人,怎地到我步軍衙門來叫冤枉呢?可知道我這裡,並不審理官司。」詹氏忙叩首道:「小婦人有潑天大冤,沒處可以聲訴,因此來懇求大爺伸冤。知道大老爺是個青天。」統領聽得,暗想不知是什麼大事,要到我衙門伸冤,且問個明白再說,便喝問道:「有什麼冤枉?快些訴來。」詹氏忙把乃武一案的事情,自小大死,到巡撫衙門止,一一連哭帶訴,說了一遍。統領一聽,暗想這事倒真是大事,聽她所訴,內中已有大大的弊端,而且楊乃武在九月中也拜會過,自己同他也有些認得,如今他遭了冤枉官司,自己倒得替他出一些力。只是在巡撫衙門,也審定了,如何可以再審呢?想了一回,暗想這事除非是伸奏朝廷,下旨複審,方能重行審理。打定主意。便向詹氏道:「你們二人且去,待本統領申奏朝廷:再行定奪就是,」詹氏、姚士法二人忙叩頭謝了,退出衙去。步軍統領即修了文書,星夜命人上京,秦報朝廷。浙江有了這般一件大案,告狀告到了自己衙門,如何辦理,請旨定奪。這文書到了京師,先下內閣。夏同善中堂先行瞧見,這時葉氏卻尚未到達京中,夏中堂尚沒有知道這事的究竟情形,只是瞧見了楊乃武的案件,暗想楊乃武乃是以前自己家中的保姆葉楊氏的兄弟,如何犯下了這般大案。如今既是乃武妻子在步軍統領衙門告冤,倒得細細查明,不要正是冤枉,當下即呈進御見。同治皇帝這時已身體違和,由慈禧後聽政,夏中堂怕事情弄糟,忙親自去竭見醇親王,因這時醇親王在慈德面前,最言聽計從。夏中堂即把乃武的根由,向醇親王說了,醇親王二口應承,向慈禧後去說情。過了幾天,早批了下來,交刑部雙大人查明辦理。夏中堂又去瞧了刑部雙大人,一同商議,便批了將乃武一案,仍發在浙江命巡撫楊昌睿、提刑按察司蒯賀蓀複審,又知道杭州知府陳魯對這案不甚妥貼,札調了湖州知府錫先主審。因錫光是個旗人,可以一變以前審理的情形。商議己定,即將這擬旨,托醇親王進呈。過了一天,批准下旨。這個聖旨,直下到浙江巡撫衙門。巡撫楊昌睿吃了一驚,忙忙把蒯賀蓀請到,一同商議。蒯賀蓀也得了聖旨,大吃一驚。見了楊巡撫,商議一回」覺得這事須先把湖州知府錫光運動好了,再同步軍統領說好,不必頂奏。方能無事。蒯賀蓀忙辭了巡撫,欲回轉衙門通知劉錫彤設法辦理。方回到衙內,卻見差人來報,劉錫彤在外面候見。蒯賀蓀大喜,忙請了進來。
原來劉錫彤自七月間巡撫衙門審畢,回轉餘杭,心中稍稍安停,只待部批下來,便能完畢,只是暗中乃命人打探詹氏有可有動作,隔了一月,卻不見詹氏怎樣,心中很是奇怪。又過了一月,在九月中卻聽得詹氏在步軍統領衙門告狀,暗想步軍統領並不審察,如何到他衙去告狀呢?且瞧統領如何辦法,再定主意。一面命人打探,不見有什麼動作。直到這時,聽得聖旨到來,命巡撫按察司監審,札調湖州知府錫光主審,便大吃一驚,暗道:「怪不得不見步軍統領有什麼動作,原來是申奏朝廷,如今怎麼好呢?忙請了何春芳一同商議。春芳道:「這也沒有別法,事情已到了這般騎虎之勢,不能罷手,不如再化一些錢幣。可是楊乃武的妻子,不監禁起來,終是個禍根,最好東翁越發多化一些,把他們都關了起來。待楊乃武死了,再放他們就是。」錫彤點頭道:「正是,這事也只得如此辦理,事不宜遲,我立即上省就是。」當下即向林氏取了存摺。忙忙進省,來見蒯賀蓀。見面之後,賀蘇忙道:「劉令這事怎樣辦呢?」錫彤即央求道:「都得請大人照顧,卑職總是心感。自當重重相謝。」賀蓀道:「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錢了。我想只得把湖州知府錫光,同了步軍統領,都同他們說妥。統領那裡。只要他不再頂奏就好。錫光是個主審,卻得細細的說上一說。劉令,你準備怎樣呢?」錫彤想了一回道:「這事都得請大人費神。卑職想錫知府到了省城,總得來見大人。變煩大人向他疏通,卑職情願化三萬兩銀子,而且須得把楊乃武的妻子,也設法監禁,不然終是個禍根,這也得請大人作主,卑職自當重酬,再添一萬兩銀子。步軍統領那裡,待卑職自去疏通吧。」賀蓀點頭道好,錫彤即行辭出。在莊打了一張三萬,一張一萬,一張二萬銀子的莊票,先把一張一萬,一張三萬的送給了蒯賀蓀,方來見步軍統領。
見面之後,統領道:「貴縣到來,有何見教呢?」錫彤道:「統領大人,不是因了楊乃武的案子,申奏過朝廷嗎?」統領聽得劉錫彤為了乃武一案到來,早知道定有下文,便點頭道:「正是,究竟這案怎樣的根由呀?」錫彤即把二萬一張莊票,取了出來,放在桌上道:「這案是楊乃武的刁賴,凡事總求統領大人包含,這一些些,請大人喝一杯水酒之用的。」統領一看,卻是二萬銀子,本來清朝武將沒有什麼大的氣節,便笑著道:「貴縣的意思怎樣呢?」錫彤道:「只求大人不再頂奏,卑職己感激不淺了。」統領聽說只要不再頂奏?覺得很是容易,即點頭應諾。錫彤見已就緒,方才辭出。又放心不下蒯賀蓀那裡,可是知道錫光尚未到省,只得待候幾天。過了兩天,錫光已到了杭州,錫彤打探得錫光已去過按察司,不知事情怎樣,忙到按察司衙門,見了蒯賀蓀,知道事情已經辦妥,心下放寬,只等開審。又了幾天,一應人犯,俱已到省,錫光按察司撫台,已定下了開審日期。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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