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劉錫彤因了劉子和的事情,把師爺請到商議,許了他一千謝意,林氏許了二千,子和自己也許了一千,共是足足的四千元,托師爺設法救子和一命。這位幕府師爺何春芳,聽得四千塊錢滾進腰包,暗想這倒不差,自己隨了劉錫彤許多年頭,也只賺到四千塊這巨數,今天只要設法把子和的罪名脫去,便能賺這麼多的好處,自己又何樂而不為呢。而且萬一這事以後有什麼破綻露出,四千塊已到手,回家去享福,也不妨事了,不必再在衙中辛苦。劉錫彤即使因了這事丟宮,於自己卻不妨事咧。又加著這事起頭之後,以後定有別的事務,從了這事發生,少不得也要自己想法,其中好處那不說得,想得歡喜,只把只旱煙袋吸個不停,那股辛辣煙氣滿佈在室中,薰得客堂內煙氣迷漫,白霧霧的混緊。林氏見了,早不耐煩起來,即叫著春芳道:「師爺,怎麼樣呀,能想法不能呢?」
春芳把旱煙簡放下,微微含笑道:「太太,別慌,這般大事,為何能草草將就呢,非得想一個萬全之策才好。我承東翁這般垂愛,自得救大少爺的急難,以為報答。」林氏聽得春芳答應,方放下了心,子和也心上一塊石頭落地。春芳沉吟了一回,向子和道:「大少爺,你且過來。」子和即走到春芳身旁,春芳道:「大少爺,你可要實說,不能隱瞞一言半語,同小白菜的事情從頭至尾,細細說個明白,我方能救你性命。」林氏忙道:「好兒子,你老實說吧,要活命可不能害臊了。」子和聽得,忙把到倉前看會,見小白菜起,用春藥成好,一逕說到毒死葛小大止,一一說了。春芳便沉吟一回道:「如此說來,你同小白菜相好,除了小白菜自己,葛三姑、錢寶生外,並無一人知道的了。」子和點頭道:「正是。」春芳道:「下毒藥是錢寶生下的,連小白菜自己也未知道嗎?」子和又點了點頭。春芳笑道:「小白菜生得既是這般標誌,葛小大又如此醜怪,自然心中不合意的了,怕姦夫不只是你一人吧?可再有第二個人呢?」子和道:「這倒不對。小白菜同小大很是和穆,除了我之外,在未同葛小大圓房之前,卻有一個。圓房之後,即斷絕往來。而且小白菜的同葛小大和穆,都是這人從中勸化之力。小白菜的不嫌小大難看,也因了這人苦口相勸,方是醒悟。」春芳點頭道:「如此說來,小白菜以前還有一個姦夫,這人名喚什麼呢?」子和道:「說起這人,倒也很是有名,是倉前第一位紳士,在餘杭縣也很有聲名,便是楊乃武。只是自從小白菜同葛小大拜過了堂,便斷絕往還,師爺問他作甚呢?」春芳微微一笑,把煙吸了一口,笑道:「你怎地這般傻呢?我如今想得一個辦法,把你的罪名,移到別人身上去,便是將姦夫換上了一個,豈不是你完全可以脫身了嗎?只是楊乃武卻又是個扎手貨,如何是好呢?」說著又問劉錫彤道:「東翁,昨天來拜會的新舉人楊乃武,可是他嗎?」錫彤點頭道:「正是。」春芳道:「喲呀,又是個新中舉人,怎麼可以代著你呢?」錫彤在一旁聽得何春芳的一番言語,早已明白,要設法把姦夫弄到別人身上,這人也得與小白菜有過關係,如今恰巧是個刀筆非凡,新中舉人,餘杭紳士楊乃武,怕又有些扎手。
正在沉吟不語,猛然間想起以前乍浦稅局的事情,自己同乃武本有舊恨,一一向沒有報得,如今正好公報私仇,借此弄到乃武身上,出口冤氣。忙向春芳道:「師爺,這楊乃武同我本有一重私冤,我至今耿耿於懷,沒有報得,倘能借此報我一口冤氣,最妙的了,請師爺幫我一幫,自當重重相謝。」春芳聽得,不禁連連點頭,兩雙溜溜的眼珠兒,望著上面,一面又不住的吸旱煙管兒,好半晌,低下頭來,向子和、林氏等笑道:「辦法是想得了一個,可是得太太親自出馬,方能成事。」林氏忙道:「師爺,你且說將出來,怎樣的辦法呢?要我去辦呀?」春芳道:「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將大少爺的罪名,移到另一個姦夫身上去嗎?如今小白菜既有一個楊乃武,曾經相好,就把這死罪,給了楊乃武承當了去,一則救了大少爺的性命,二則又替東翁報了私冤,豈不是一得而兩便呢。」錫彤笑道:「師爺,話雖不差,可是怎樣才能把罪名給乃武頂去呢。」春芳道:「就因了這個,要太太出馬了。東翁,今天雖已准了葛文卿的狀子,驗明了葛小大是服毒身死,可是小白菜尚沒有招出誰是姦夫,只須小白菜當堂供出,是乃武賣的毒藥,托她下在藥內,給小大服下,這般的一攀一咬,楊乃武滿身是口,遍體排牙,也脫不清楚了。只要東翁把楊乃武三拷四問,似乃武般的瘦怯怯書生,難道挨得起種種刑具不成?那時節,把他屈打成招,豈不完了。」錫彤聽得,忍不住點頭笑道:「計倒是條好計,不過如何可以使小白菜攀供乃武,同了如何把乃武拿解上堂,都須斟酌一下。而且將來詳文上府,怕也要駁下,這些事情,都得想得妥當,不是兒戲的事情咧。」
春芳笑道:「我已想得停當,只須依著我的言語辦理,自然妥當,只是多化幾個錢。要救大少爺的性命,也說不得了。」林氏忙道:「化錢不要緊,只要把我的好兒子救下就好。」春芳道:「既是如此,那就容易咧。大少爺既說小白菜並非不想嫁他,都為了小大活著,如今小大已死,又加大少奶奶也死了,小白菜倘能出獄,嫁給大少爺,心中必很願意,因此要請太太出馬,今天夜間悄悄同大少爺到監中去看小白菜,將種種甘言蜜語,引動了她的心,說是以後事情完畢,大少爺娶到家中,請她做正式的大少奶奶,小白菜聽了,必然歡喜。那時只說明大堂上,只須說姦夫是楊乃武,她的罪便可輕了。並且命她一口咬定,哄她倘不咬定,她的性命可要不保。小白菜要保性命,不怕不咬定楊乃武了。若是小白菜怕害了乃武性命,可說乃武新中舉人,不能犯罪,似這般的一個鄉下女子,那裡知道什麼法律,自然信了,他想說了別人,自己性命不保,咬了乃武,非但乃武不甚要緊,自己保了性命,將來出獄,又能嫁給大少爺,做現任的知縣少爺的少奶奶,何等威風。到了那時,便是叫他另說別人,也怕不見得肯了。太太前去,可以堅小白菜的心思,以為是太太親口應許了她做將來的少奶奶咧。因此非得太太親去不可,這便是緊咬乃武的妙法。」
這一番言語,說得劉錫彤連連點頭稱善。林氏早笑逐顏開,子和也放下愁容,錫彤又問道:「師爺,這是使小白菜攀供楊乃武的計較,只是供出之後,怎能把乃武拿解到案呢?他是個本地紳士,又是新中舉人,為何可以因了小白菜一面之辭,即差著差人去拿問呢?」春芳又想了一回,笑道:「事情到了這般地步,還能顧前瞻後了嗎?去提拿楊乃武到案,那自然不好,怕本縣紳士學府內都要出來抱打不平,卻先得用個小計,使他到了衙內,當堂把小白菜提出對口,那時他要分辯,東翁便由得你哩,」錫彤道:「如何可以便他到衙中來呢?」春芳道:「這卻不難,前天不是他到衙中來拜會東翁的嗎?明天早上,東翁先把小白菜審下一堂,等小白菜咬定了楊乃武,即便退堂。到了下午,用名貼去請乃武,只說設宴接風,他自然不會懷疑,俟乃武到了,便同他反臉,立即把他監住升堂審問,那怕他逃上天去,到了罪已定下,詳文上司,這樣便得多化一些錢了。有了錢運動過後,自然不會翻供,即使乃武翻供,上司已受了東翁的好處,怕不依舊如此,不過乃武多受些刑罰而已。而且杭州府是東翁的親家,總有照顧,先詳了上去。倘是風聲不好,便化錢運動,待過了會審,鐵案如山,再要翻,也翻不過來了,東翁以為如何?」
劉錫彤這時只喜得直跳起來道:「好好,真虧了老夫子想得如此周到,就依著辦吧。」春芳卻搖手道:「且慢!」錫彤不覺一呆道:「怎樣,還不妥當嗎?」春芳道:「還有一件事情,東翁卻也得化一些錢,便是衙內的衙役差人監內的人,都得給他們一些好處,不然,在他們口中露出了風聲,可不是頑的。」錫彤不由得笑道:「正是,不是師爺說起,我險些兒忘了,我卻不便向他們去說,如何好呢?」春芳笑道:「這個容易,我同東翁效勞好咧。而且在堂上用刑的人,最是要緊,對於小白菜,卻不能給苦頭她吃,使她可以相信太太的言語。太太見了小白菜,即可把這一點說給她知道,使她越發相信感激,咬定乃武。」錫彤道:「好,准這般辦呢。」春芳道:「事不宜遲,東翁即把錢交給了我,待我去向他們說好,太太同大少爺也快些預備瞧小白菜去。」林氏聽得,一面立將起來,一面問道:「要多少錢呢?」春芳算了算衙中人役,便笑道:「給衙役們的錢一千塊錢差不多了,可是許我的四千也得給我才對呀。」林氏笑道:「不差,正要給師爺的。」說著即到裡面,取出了四千塊錢的存招,一千塊現款,命兩個丫環揀了走到外面先向子和道:「這都是為了你這夜明珠才化這麼多的錢。」便交給了何春芳,春芳歡天喜地的收了存摺,先叫過一個衙役,把一千塊錢送到外面房中,又叮囑了林氏,立即進監,方回到外面。叫進了幾個衙役頭兒,把事說明,分掉了八百塊錢,賺了二百,把事情辦好,即進去通知了錫彤。這時林氏已準備就緒,聽得衙役們都己安妥,即帶了子和同了一個丫環,悄悄的到女監中來,錫彤去橫在灶榻上抽煙。錫彤的鴉片煙癮本是很大,便一面吸煙,一面等候林氏等的回旨。
卻說林氏帶了子和、丫環直到女監門口,女監內的監卒,早已得了銀錢,知道林氏要來,在門口等候,見林氏到來,忙上前迎接。林氏吩咐眾人,不要聲張,開了監門,走到裡面,守監的早把小白菜移在一間乾淨一些的房內,同別的女犯隔絕。便是刑具,也只得一條細練。林氏到了裡面,見小白菜正坐在床上,子和一見,早想起了枕邊風情,忍不住上前一把執著小白菜的柔荑,嗚咽道:「好人,我媽來瞧你哩。」小白菜見是子和,忍不住眼淚如線一般落下。又見林氏一同到來,不知何事,忙起身拜見。林氏見四顧無人,忙一面叫小白菜坐了,一面甘言蜜語說子和怎樣的愛她,自己也很歡喜,將來事情完畢,由自己作主,把她娶回家去,算正式的媳婦。好得如今子和妻子李氏已經死掉,名分上可以一定。所有官司己同幾個師爺商議好了,可以使她出監,毫無問題,只須當堂認定楊乃武是姦夫下的毒藥,便不要緊,只因乃武新中舉人,這些事情到了他身上,一些沒有罪的。倘是不說乃武,事情便糟了。如今衙中監內都由子和化錢說好,明天上堂雖說用刑,必定不受苦處,不然你不信。子和又把如何愛慕,如何想得茶飯無心,現在同媽媽說好,將來娶她做媳婦,這是自己的一片苦心,才下這個計較,不然說自己也不要緊,可惜自己是個白丁,因此要說乃武,他是個舉人,不能犯罪。這般一來,都可以出罪了。即能一同白首偕老,共享安樂富貴。這一番言語,把小白菜說得信以為真,又因了初進監時,監內的人一個個如狼如虎,好不可怕,如今換了一付面目,把自己十分優待,顯見得子和化了錢,打通了關節,而且將來有做知縣少***福氣,知縣太太親口許下,自然不會欺騙自己,心中也不免大大活動,即隨口應諾。林氏見小白菜答應,歡喜非凡,又取出了一個藍寶石魚膽青金鑲戒指,套在小白菜手上道:「這個戒指,便作為將來同子和結婚的信物吧,可見得我不是騙你咧。」小白菜越發相信,忙謝了林氏,林氏即把小白菜叫起媳婦來。子和也逼著小白菜叫林氏婆婆。小白菜到了這時,真是六神無主,認定林氏同子和是自己第一個恩人,救自己性命,把子和毒死小大殺夫之仇忘了一個乾乾淨淨,便含羞帶愧喚林氏一聲婆婆。林氏笑著答應道:「我有了你這般一個媳婦,真是稱心願意。只要你依著我的吩咐,到堂上說是楊乃武,將來自有好日子在後面。」小白菜唯唯領命。林氏見計策成功,便一面安慰了小白菜一回,一面又取出三十塊錢,喚進監婆,交給她道:「這裡你得好好看顧,每天將好菜侍候,要什麼東西,只管買了,到我那裡取錢,這些些留著使用。」守監婆滿面是笑,接了謝過,小白菜見林氏這般相待,倒安了一半心,以為明天堂上只說了乃武,事情便完畢了,那裡知道都是何春芳的鬼計呢?林氏見事情就緒,即出監而去。子和也安慰了小白菜幾句,隨著林氏、丫環去了。小白菜卻安心在監內依著林氏言語,準備明天攀供乃武。欲知後事如何,且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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