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小白菜生姑,聽得喻氏說起要把自己同小大圓房,心中很不願意,一心想同小大悔婚,嫁給乃武,這天乘著小大同三姑到舅舅喻敬天家中去了,便到楊家,暗暗示意給乃武。恰巧乃武的妹妹葉氏,同了妻子詹氏也一同出門,乃武即悄悄的到生姑房中,卻見生姑獨自一人,睡在床上哭泣,忙追問生姑,因何這般悲哀?生姑一面流淚,一面向乃武嗚咽道:「我生就的命苦,自幼喪了父親,只剩了一個也是生就命苦的娘,把我弄到了這個所在來,朝夕同兩個三分像人、七分如鬼的人在一處,怎不叫人悲傷,並時常虧的二少爺垂憐照應,又承二少爺這般的憐愛,我滿想就此過了一生,也是罷了。雖是每天瞧見那一對傻頭傻腦的呆子,卻有時還為安慰一些。不想如今連這些些的快樂,也要沒有的了,怎不使我哀痛自己這般的昔命呢!」說畢,又哀哀的痛哭起來,把一個布枕,濕了半邊。乃武聽了生姑的言語,依舊不甚明白,又見生姑哭的如帶雨的梨花,心中早憐惜非凡,忙一把把生姑扶起,一面溫存道:「生姑,究竟是什麼事情,值得這般哭泣?且說將出來,待我細細思忖。有我楊乃武在這裡,好歹總可以幫助著你,且別悲泣,快說給我知道是什麼大事呢?」生姑即一壁試淚,一壁把前天喻氏到來,要選吉日同小大自己圓房,自己心中不願嫁給小大,意欲悔婚的話,細細的向乃武說了一遍。又向乃武道:「二少爺,你瞧小大這般的相貌,說是同他共床合枕,便是我每天同他同桌飲食,也一百個不樂意哩。不因了二少爺這般憐愛,我早要脫離這地的了。如今越發要圓起房來,叫我怎生過日子呢?而且小大倘是圓房之後,說不定得常常回來,你我的事情,便有些礙手礙腳,我那裡受的下呢?好歹請二少爺同我想個法子,同他們一刀兩截,割斷了牽制方能……」。說到這裡,禁不住粉面通紅,漸漸的低下頭去。
乃武瞧了,豈有不知之理。知道生姑嫌小大相貌醜陋,不願成婚,要同小大悔婚,嫁給自己,只是自己一則已是有了妻子,萬萬不能再娶生姑。二則自己同生姑的事情,終是私事,若是暗中往來,原無不可,倘說是要正式娶到家中,便是作為小妾,外間難保無人談論,說是自己因了勾搭生姑,逼散小大姻緣,豈不是奪了小大的妻子。自己在倉前名譽向來很好,這一來豈不受萬人唾罵,就此名譽掃地,竟得無顏見人。因此這事,萬萬的使不得的。便是如今,雖沒人敢說自己同生姑有什麼曖昧事情,可是都知道小白菜同葛小大還未圓房。小白菜生的這般的標誌,小大如此的醜陋,當然不是美滿姻緣。住在自己家中,難免沒人捕風捉影的猜測。而看小大、生姑這般的年紀,何以住在一處,卻不圓房,又是使人可疑,倒不如趁此機會,助生姑同小大圓房,一則可以免了外人的閒話,二則倒可以同自己常久相愛,不致使小大、喻氏、敬天、自己姊姊。妻子等發生疑心,豈不是一得而倆便。又加著小大這般貧困,討一房妻子,也不是容易事情,若是自己趨勢慫恿了生姑,幫助生姑悔婚,與自己並沒有多大利益,在小大卻一生把他一家人家拆散,於自己陰騭上,也不甚佳妙。自己已佔了小大的妻子,何忍再去拆散他的人家呢,不如相助生姑,把這條悔婚心念去掉,在自己名譽上既好,在實際上也比較有益一些,陰騭上越發的不虧了,可以把自己勾搭生姑的罪惡消滅,豈不是好。
想定主義,便向生姑道:「生姑似你這般的花樣的容貌,真所謂秋水為神玉為骨,便是古時的王嬙、西施、飛燕、玉環,也未必再勝如了你。不要說倉前鎮上,找不出第二個,便在杭州府內,浙江全省,也找不出如你一般的來,真可說天下無二,世上無雙,若是處於深閨之內,怕不是個艷名雙全國內蘭閨淑女,應該匹配個如玉樹臨風,似宋玉潘安般的王孫公子,總算得一對壁人,閨房之樂,可以勝於畫眉。如今配了小大,生得這般的醜陋,渾如個醜八怪短命丁似的,無怪你心中要悲哀痛哭了,你的言語,我都明白,可是話不是這般說的,大凡一個女子,最重名節,所謂一夫不受兩家茶禮,烈女不嫁二夫,便是這個意思。你我的事情,究竟不能上張曉諭的宣佈出來,只可暗暗相會。你我雖是恩愛非常,總是私情,倘是說你如今同小大悔婚,再來嫁我,不是我說句薄倖的話,一則我已有了妻子,在我這種門庭,怎能無緣無故把妻子休掉,我妻子又沒犯七出之條,便是我要休她,也是個不可能之事。再把她休了,來娶你家中,別說是我的名譽上,必定從此掃地,為鎮上人所不齒,就是你的聲名,也不好聽,而且你的一方面,憑空說一聲悔婚,也談乎容易,內中阻難正多,若是悔婚不應,豈不是畫虎不成,反類其犬,為人譏笑,二則你我住在一個門庭之中,你生就這般的容貌,小大又這般醜怪,難保早有人在背地談論你我有了不正當的事情,若是你一悔婚之後,當不是坐實了這事,如何再能見人。如今這般情形,那一個敢道你我一言半語。你悔婚之後,再來嫁我,越發被人家說你的悔婚,是我調唆出來的,那時我還能在鎮上立足不成,我既不能在鎮上立足,你又如何辦法呢?再有小大聽得你要悔婚,豈肯甘休,說不定要步到衙門之中。這一來,越發使得你我二人顏面掃盡,所以你說要同小大悔婚,再來嫁我,這事萬萬不能。生姑,你是個聰明剔透的人,總能想到這一層,並不是我的變心和忍心,不肯同你設法向葛家悔婚,實是倘若實行悔婚之後,倒有許多不便,受人家閒話,這又何苦呢?生姑,你想對也不對?」
生姑仍睡在床上,一言不發,聽乃武說畢,方嗚咽道:「如你這般說來,我決不能同小大悔婚的了,任我在苦海之中,同這不像鬼又不如人的東西一生度日,盡被他蹂躪,你我的事情,就此了結不成?瞧你不出這般文質彬彬,一表非凡,肚子內又很通遠的人,這般的狠心,竟把我送入了地獄,一些不肯救援,從此之後,你也不必再來瞧我,你我的事情,就算完了。便是昔日你同我的山盟海誓,萬般溫存,也都是假的,如今不必再去提起,並且不同小大悔婚,你我自然也難以相會的了,何況你是個薄倖人呢。我不怨你,只怨自己,生成的這般苦命,落在這地獄之中,永無脫離之日了。」說著又嗚嗚痛哭起來。
乃武聽得,忙也伏下身去,拍著生姑的香肩道:「喲呀,生姑,你差會了我的心了,你以為我乘此機會,和你斷絕了嗎?這卻是你大大的誤會了我的意思。不叫你悔婚,就固了我不願離開著你,你想倘是悔婚之後,我既不能娶你,你難道就不嫁人不成,嫁一個人,又怎能如小大這般的呆子,那時我再欲與你相敘,方真的是難了,不如不分開了,而且如今你的年紀,已是二十多了,住在這裡,若再不同小大圓房,外間造謠生非的人多,怕不說你因了小大貌醜,不肯圓房,說不定同我有了一手,豈不是你我二人的名譽,又將掃地,所以我想正好藉著同小大圓房,一則可以免除外間之閒話,二則小大這般的傻子,我們要騙他,也還容易。況且從此之後,免了喻氏等的疑心,不致命小大搬到別地居住,你便能常住在我的家中,相會自然比較了外面容易,又不會出岔子,被人知曉。小大既在豆腐店內做夥計,少不得要在店中,回來的日子,決不能多,你可以藉著同小大同床共枕,與三姑分床,睡在小大的房中。小大不回來的時候,我盡可放大了膽子前來,豈不是一舉而兩得,比了如今的偷偷摸摸,好到萬倍。所以我勸你不要悔婚,完全是因了我不願離開著你,暗中圖一個一生恩愛,你竟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要斷絕你了,豈不是大大的辜負了我的好意。我又不傻,放著你這的天仙般相貌的人,還肯丟掉不成?」說著,一手勾住了生姑香頸,在生姑的嬌顏之上,親了一口道:「生姑,你細細的恩忖一會,我的話差也不差,薄倖人可是這般計算的?」說著,便伏在生姑香肩之側,低低的道:「好妹妹,你是個聰明剔透,生成了玻璃心肝的人,如何連這些些意思,也想不出來,只圖了一時的忿氣,不把以後的事情如何,細細的思忖一回呢?」
生姑聽乃武滔滔的說了一回,究竟也是個聰明極頂的人,不是似三姑這般的愚魯,覺得乃武所說的言語,一些不差,倘是自己同小大悔婚之後,如何能再住在這裡,除非是嫁給乃武。如今既不能嫁給乃武,悔婚之後,非嫁別人,便只能回家鄉去。若是嫁一個丈夫,總不能再比小大蠢魯的人,自己同乃武的事情,便有些難了。若是回家鄉南京去,更不必說了,同乃武不會再行見面,豈不是弄巧成拙了呢。」想到這裡不禁嬌顏飛紅,一語不發。乃武見生姑不再言語,知道生姑心中已漸漸的明白過來,便又笑道:「生姑,你說的言語,可是一些不差,如今請你把悔婚的念頭丟開,任他們怎樣辦法,定了日期圓房也好不圓房也好,只要你能照常住在這裡,你我二人,便能永久會面相敘。我看小大這人,雖則粗魯,待你卻還不差,你可知道似小大這般的人,要娶妻子,很不容易,你悔婚之後,小大再要定一家親事,不知在何年何日,豈不把小大一家好端端的一家人家,拆一個四散分離。又絕了葛家香煙,這陰騭可喪得不小了。非唯是你要喪騭受萬人唾罵。便是我也成了個狼心狗肺的惡人了。倒不如你同小大圓了房,一則成就了葛家香煙,二則你我可常常一起,豈不是一得而兩便呢。好得你如今也慣了,怕什麼呢?」生姑聽了不禁噗哧一笑,向乃武白了一眼道:「你這人真是可惱,人家心中正覺得不舒服,你還取笑我什麼怕不怕啊!」乃武見生姑這般神色,似嗔似笑,越發添了幾分美麗,忍不住心中怦怦的亂動,便趁勢把生姑一摟,笑道:「喲呀,我說的是句句好話呢,即是你圓房時的不怕,也是我的大功呢。」生姑聽了,忍不住嬌啐連連,伸手把乃武拍了一下,乃武乘了這一拍之勢,頓時房中不再聽得談話,只有些嬌喘之聲。好半晌,方見乃武整著衣服,出了生姑房門。生姑卻顏如朝露,倦眼惺忪的橫在床上。自此之後,生姑方暫時把悔婚的心丟開,不再向乃武提起。
這天晚上,小大同了三姑回來。生姑因聽了乃武的一番相勸,倒把平日厭惡小大心思,去了一半,願意同小大圓房,可以常住在楊家,表面上同小大成為夫婦,晴中卻與乃武白頭到老,便滿面春風的同小大、三姑二人閒談,暗暗探聽今天小大、三姑到了喻家之後,可曾選好吉期?果然在小大口中,探聽得很是明白。原來小大同三姑二人,今天依了喻氏的言語,到舅舅喻敬天家中,一則拜年,二則商議小大合婚的事情,小大、三姑到了喻家,敬天又見了喻氏,一同坐下,喻氏便同敬天商議小大圓房的事情,敬天聽了笑道:「正是。這事我也想到了很久的了,只為了小大一則還未滿師,不能多賺些錢,開支家用。二則圓房之時,也得一注費用,從哪裡來呢?所以一向沒有提起。如今小大已是滿師,好歹能夠多賺一些了,常時命他們小夫妻倆,住在一處,名份不定,究竟終有些不便。而且生姑這孩子,既生就了這付花一般的容貌,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做出什麼事來,反為不美,不如先同他們圓了房再說,我也本來要同姊姊來說了,如今姊姊既是也有這個意思,那自然再好也沒有的事了,只是圓房之後,可不能如現在了,每天開門七件事,件件要錢,如何辦法?又加看圓房時的一筆費用,出在那裡?這卻都得先預備一下,姊姊你瞧對不對呢?」喻氏笑道:「我也因這個緣由,不敢提起,現在卻知道小大的家計,一半仗著生姑做活計下來,那就不妨事了。圓房之時,便越發願意做了,小大也可多賺一些。家用便可以不用愁了,圓房時的費用,我稍稍有二十幾塊的私蓄,弟弟你也幫他幾塊,不足時向楊家二少爺借一些,將來加利還他。這也是一件大事,我瞧楊家同小大、生姑都好,平時常是周濟,這般的大事,終不致於拒絕。有了幾十塊洋錢,也可以將就的了。」敬天笑道:「如此很好。事不宜遲,我今天便去找合婚的揀一吉日,下了吉期,可以大家安心預備喜事。」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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