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禪和尚話方出口,岳懷冰前進一步,雙膝一彎,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一時間,他熱淚奪眶地向著痛禪大師深深一揖,道:
「在下方才多有開罪,大師父萬請海涵!」
痛禪和尚面色先是一怔,遂即閃身讓開——
他臉上帶出一種說不出的尷尬表情,上前一步,忙把岳懷冰攙扶了起來。
「少施主萬不可如此,老衲……愧不敢當!」
說時,痛禪和尚眸子裡又自出現了淚光,舉起衣袖情不自禁地又擦了一下!
岳懷冰道:「晚輩敢請問大師父俗家大名如何稱呼?」
痛禪和尚只是頻頻地搖著頭道:
「忘了……忘了……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今後種種有如今日生……老衲自入佛門之後,不談當年谷家事久矣!施主也就不必多問了!」
「是。」
對方既與自己死去的父親有過交往,在岳懷冰的感觸上來說,那可就大大的不同,平白地現出了一番敬意!
痛禪和尚遂即又長歎一聲,道:
「五魁首當年為惡,確屬太過份了一些,不過少施主你手刃了三人,也就罷了……」
「不!」
岳懷冰恨聲地道:「晚輩曾在父親靈前盟過重誓,不殺此五人,誓不為人!」
痛禪和尚漠漠道:「老衲乃是一番好意……少施主,以你今日功力,萬萬不是摘星老人與鮑千里之對手,鮑千里年已耄耋,生死尚在不知,眼前的沈海月卻是一個大敵——」
「晚輩此心已決,勢將與他們二人一拼!」
岳懷冰深深一拜道:「大師父已盡慈悲之心,可以無憾,晚輩深仇卻不能不報,耽誤大師父雲駕過久,大師父你老可以去了!」
「阿彌陀佛!」
痛禪和尚喃喃道:「少施主,老衲方才看見那沈海月之女,玉潔冰清,對施主一片癡情,是情滋生,可結如意之果,少施主可曾考慮到化干戈為玉帛之一說嗎?」
岳懷冰冷森森地一笑道:「大師父如以為晚輩見色而忘大義,那麼,就大大的錯了!」
痛禪和尚深深一歎,合十欠身道:「既然如此,老衲這就走了!」
岳懷冰深深一拜,恭聲說道:「晚輩不遠送!」
痛禪和尚搖搖頭轉身而去——他走了約四五步的距離,卻又站住腳,回過身來,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岳懷冰不解地道:「大師還有什麼關照嗎?」
痛禪大師陰森森地道:「少施主,老衲與你雪夜盤桓,份屬有緣,不忍見你命喪沈海月之手……那沈海月動手對敵慣在十招之內取人性命,這十招之中又分奇偶之差,一三五七九乃是殺著,二四六八十卻是虛招!」
岳懷冰不禁在心裡大大動了一下,真有說不出的喜悅,果真對方和尚所說是真,那麼在動手過招上來說,自己先已佔了先機,一旦動手自是對自己有利。
他向著痛禪和尚合十一揖道:「謝謝大師指示先機,晚輩記下了!」
痛禪和尚道:「沈海月如遇高手,每喜在第九招上取人性命,他有一招不常用的招式,名喚『倒剪喉』,回身運劍快若閃電,普天之下,當得他這一招的人只怕還不多見!」
岳懷冰道:「晚輩當以『金盤刀法』傷他的手腕,可施得嗎?」
痛禪和尚吟哦著點了點頭道:
「施主的反應不謂不快,這一招對拆得很好,但是沈海月劍功驚人,那時必已貫注劍,只怕少施主你措手不及耳!」
岳懷冰倒抽了一口冷氣,一時驚立當場。
痛禪和尚微微頷首道:「少施主你仔細推敲吧,如躲得過沈堡主這一招倒剪喉,性命或可保住一半!」
岳懷冰奇道:「大師這話怎說?」
痛禪長歎道:「少施主你有所不知,沈海月自負過人,常告其手下各人,任何人如能敵得過他十招,皆可不究。雖然你的情形特別,但當著他手下各人,他也不好再出手傷你!」
岳懷冰一時氣往上衝,冷笑道:「謝謝大師的指示,在下知道了!」
痛禪和尚嘴裡喧了一聲佛號,吶吶道:
「老衲已經說得太多了……沈堡主手下有四大劍手,平素武功皆已得其真傳,劍術高明,以沈海月之為人,必得假手此四人取你性命。不過以你的武功,即使不能取勝,逃走也並非無望,老衲不便出手相助,施主你倖免不死,可循西路方向走,見水則吉——」
說到這裡,口喧「無量壽佛」,連聲道:「善哉!善哉!」遂即轉身而去!
岳懷冰不禁獨個兒地又發了一陣子呆,一時默然無語。
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得入眠!
岳懷冰腦子裡苦苦思索著那一招「倒剪喉」的破招之法。
遠處「絳雲寺」的曉鍾之聲,清晰地一聲聲傳過來!
黎明前後——
紙窗被雪色映襯得一片慘白,天色出奇的朦朧,出奇的冷!幾隻黑老鴉在窗前呱呱地爭叫著,扇動的雙翅,拍打著雪面,破壞了一天的寧靜。
岳懷冰欠身坐起。
每天他都是這個時候起床,然後以冰雪沐浴一回,今天似乎也不應該例外!
他的手,剛剛把窗門推開一半,驀地止住了動作!——
他清晰地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藍衣長衫、白面無鬚的文士,正自登上了自己所居住的這座峰頭!
這人顯然輕功一流身手,只見他足尖點處,全身有如魅影般的,已向前飄了過來!動作之快捷,身法之輕靈,誠然武林罕見!
岳懷冰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把身子貼向裡壁,但是他凌銳的眸子,卻絲毫也沒有放鬆窗外的那個人。
那個四旬三四的年歲,青皮寡肉的身子骨瘦,看上去十分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給刮倒了似的。
他的一雙瞳子在四周略一顧盼之後,立刻就被懸在樹上的三顆人頭吸引住!
只見他後退了一步,一雙微微凸出的眸子連連眨動著,這時候岳懷冰才注意到此人折起的衣袖裡,插置著一張紅色的信帖。
遂見他雙手向兩方一分,身軀箭矢般地已撲到了懸有人頭的樹下,細細地向著那三顆人頭端詳不已!
岳懷冰看到這裡,實在不能再裝襲作啞了!
他猛然把窗扇一拉,在乍然敞開的窗影裡,整個身形旋風似地已捲了出去!
藍衣文士倏地回身,岳懷冰已站立身前!
「朋友,來到了我這蝸居,也不向主人打個招呼,顯然有失風度吧?」
藍衣文土冷冷哂道:「請教大名?」
「岳懷冰!」
「岳朋友!」
那人開合著一雙炯炯有光的眸子,徐徐地道:「這句話似乎不應該由足下來說!」
岳懷冰道:「這話怎麼說?」
那人莞爾一笑道:「如果足下涉事稍深,就應該知道這大雪山萬松坪,方圓百里之內,只有一個主人!」
岳懷冰道:「清說得清楚一點兒!」
藍衫客又陰森森地一笑道:「這個主人,應該是摘星堡的堡主沈老先生!」
「沈海月?」
「沈堡主!」
岳懷冰一股氣直往上衝,那藍衣文士卻又莞爾地笑了笑!
俗稱「伸手不打笑臉人」,岳懷冰不願在一個初見一面的陌生人面前失風度。
他定了定神,打量著對方道:「這麼說,朋友你是摘星堡的來客了?」
那人又笑了一下,道:「不才為堡中總管,也算得上這萬松坪的半個主人!」
岳懷冰嘿嘿笑道:「大雪山方圓千里,卻未曾聽說過隸屬誰家,朋友你一定要把它劃歸摘星堡,未免失笑江湖!」
「不然!」
藍衫客像專為抬槓來的。他嘻嘻一笑道:
「天下萬物,除了空氣與水,沒有一樣東西是沒有主人的,大雪山亦復如此,自從十三年前,敝堡主掌震雪山客,摘星堡易主之後,敝堡主也就成了前山萬松坪的實際主人!」
岳懷冰抱拳冷冷一笑道:「貴堡主的江山原來是這麼得來的,佩服!佩服!」
藍衫客嘻嘻一笑,說道:「岳朋友,你是前年臘月初九登山的,來到這裡定居的——」
說到這裡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皮記事本子,翻了一下,點點頭道:
「不錯,臘九來的,今天是十二月初十,已經來了整整兩年零一天!」
岳懷冰猝然一驚——
他一直認為自己來到這裡居住,是個天大的秘密,卻想不到摘星堡竟然是瞭若指掌!
那個摘星堡的總管藍衫客,繼續翻閱著那本小小的記事本道:
「足下去年九月改建的新屋,並且砍伐了後山紅檜一株,也曾於二、三、九月前後十次攀登萬松坪右峰,挖掘了許多黃精、首烏!」
岳懷冰冷笑道:「難得貴總管對在下的起居飲食,也照顧到了,實在令在下感激不盡!」
「哪裡!哪裡!」
藍衫客寒暄著道:「不才姓葛小字二郎,因慣著藍衣,人稱『藍衫葛二郎』便是!」
岳懷冰抱拳道:「久仰!久仰!」他心中也著實有點吃驚,因為這葛二郎三字,確實在哪裡聽過,只是一時想它不起就是了。
「藍衫」葛二郎笑了一下,道:「敝堡主為人寬厚,自發現足下是一身懷絕技之人,特別關照堡內上下各職司,不許任何人涉足朋友你所居住的這片地方,是以足下始能享受長時的平靜安寧!」
岳懷冰點點,道:「若就這一點而論,貴堡主對在下實在是愛護有加!」
「哪裡!哪裡!」
葛二郎道:「敝堡主所以一直未曾前來拜訪,主要是怕打擾了朋友你的安寧!」
岳懷冰忽然發覺到這個葛二郎,每說一句話時,必先作出一番和顏悅色姿態,笑臉常開,以掩飾其內心之陰毒。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這葛二郎實在是一個難以應付之人!
果然葛二郎臉上又露出了一片笑容,道:
「敝堡主自從得悉朋友你閉居雪山,旨在練習一門絕門刀功之後,對足下之用心良苦,更是敬禮有加!」
說到這裡以手掩唇,乾咳了一聲,道:
「如果敝堡主沒有猜錯的話,朋友這年來的苦心並不曾自費,那也就是說,朋友你刻下刀功已成,造詣有如百尺竿頭,更上一層,可喜可賀!」
岳懷冰冷冷一笑,內心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一直不敢低估了沈海月這個人,事實證明了沈海月這個人卻遠比他想像的更要厲害得多!
頓了一下,他實在按捺不住,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葛兄來意請直說不諱,在下洗耳恭聽!」
葛二郎嘻嘻一笑,道:「敝堡主因感與岳朋友颶尺天涯,年來不曾一面往還,深恐貽笑江湖,特此設備水酒一席,邀請岳朋友明日至堡一面,以圖良辰一聚!尚希岳朋友賞光才好!」
說罷左手一二指,小心地自袖口上取下了大紅的請帖,雙手送上!
岳懷冰伸手接過,略看一眼,哂道:
「貴堡主真是太客氣了,客來無筆墨,不便栽復,請轉告沈堡主,就說在下明日準時至堡拜訪就是!」
「藍衫」葛二郎一笑道:「不才告辭了!」
說罷抱拳欲去!
岳懷冰道:「葛兄且慢!」
說罷上前一步,就手自樹枝上,摘下了三個人頭——
葛二郎面色一沉,立刻又綻出了前見的笑臉!
岳懷冰道:「如果在下沒有記錯,貴堡主七十大壽之期,亦在不遠,客中難湊上禮,就請葛兄將這三個客魁陽首轉呈貴堡主權作壽禮,不恭之處尤盼海涵!」
葛二郎鼻子裡「哼」了一聲,堆笑道:
「岳朋友太客氣了,以此三人身份,這三顆人頭足可當得三萬金數,在下這裡先代敝堡主謝過了!」
岳懷冰一聲叱道:「接好了!」
他有意要伸量一下這位摘星堡的總管到底有多少斤兩,是以話聲一落,右手振處,三顆人頭抖手而出。
人頭乍一出手,作「品」字形,一上二下,驀地穿空直起,遙向著千丈懸崖直墜下去!
這當口,只見那位摘星堡的葛總管,一聲長笑,叱道:「好!」
他身子原是面向著岳懷冰,這時霍地向後一倒,足下用力一蹬——
「嗤——」的一聲!
這種「倒趕千層浪」的輕功身法,江湖上原已罕見,尤其是背向峭壁,這般的施展,真不禁令觀者目瞪口呆!
「藍衫」葛二郎果然有驚人之技!
就見他倒穿出的身子,有如一隻凌霄大雁,在當空一個倒剪,成頭下腳上之勢雙手同出,兩腳齊夾,已接住了空中的三顆人頭,緊接著一個翻仰之勢,輕同四兩棉花般地已落在峭壁邊緣!
葛二郎身形站定,一聲冷笑道:「好重的一份壽禮,看來要敝堡主明日當面致謝了!再見!」
三顆人頭在說話間已回交右手,話聲一落,身形如長空一煙,縱身直起,一徑地落身峭壁,倏起倏落一路飛縱而逝!
岳懷冰不禁倒抽了一門冷氣!
雖然這個葛二郎是有心賣弄功夫,可是不可否認,那一身傑出輕功,確實武林罕見,岳懷冰自忖著如此輕功而論,這人身手已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即使是勝過他,也屬有限!
對方一個管家,身手已是如此,試觀沈海月本人,當知必是一位難纏至極點的人物!
想到這裡,他不禁浮上了一層悒鬱,對於明日之會實在不敢心存樂觀!
岳懷冰轉回茅舍的時候,出乎意料之外地,發覺到沈雁容竟然在房子裡!
她身披著一襲純白色的雀羽披風,一聲不吭地默默坐在椅子上!
不過兩天不見,看上去她竟然像是消瘦多了,白皙的面頰上不著一些笑容,那雙顧盼再春,一向靈活的大眼睛裡現出了一種沉鬱。
在岳懷冰進來的時候,她漠漠看了他一眼,遂即又把頭垂了下來!
岳懷冰怔了一下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一會兒了!」
沈雁容看了他一眼,吶吶道:「那時候你正在跟葛總管事談話!」
「那麼我們的談話你都聽見了?」
「都聽見了!」
「很好!」
岳懷冰冷笑了笑道:「那麼令尊明日相約之事你也知道了?」
沈雁容抬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以為我會不知道?」
「那麼姑娘應該知道,我與令尊之間,已無化解的餘地!」
頓了一下,他輕歎了一聲道:「姑娘也就不必再多費唇舌了!」
「我知道!」」
她緩緩點了一下頭,眼圈有點發紅。
苦笑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明大你不要去。如果你夠聰明,現在最好立刻就走,走得愈遠愈好!」
「為什麼?」
「為什麼?」
沈雁容冷笑著道:「你難道還不知道,你絕對不是我父親的對手!」
岳懷冰表情一怔,冷冷笑道:「我會牢記住你的話,但是卻要等候著比過之後才知分曉!」
「你這個人——」
沈雁容驀地由座位上站了起來,忿聲道:
「……我說的都是實話,難道我會騙你嗎?你又為什麼一定要去送死?」
岳懷冰冷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年來我付出的苦心有多少……只知道三年來我日夕夢寐著要與你父親決一雌雄……這一天總算讓我等到了,豈有不戰而回之理?」
沈雁容歎息了一聲,緩緩地又坐了下來!
半天她才吶吶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父親原來一直都在瞞著我……我真不敢想,爸爸竟會是這種人!我……真恨……」
「我恨我自己——」
她緊緊咬著牙,忽然伏在桌子上,大哭了起來。
岳懷冰靜靜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沈雁容哭了幾聲,收斂住悲痛的情緒,卻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太衝動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才來看你!」
「可惜我也不能為你解決問題!正如我也不一定能為我自己解決問題一樣!世界上不合情理的事情太多了,造化也每多弄人!」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但是公理卻只有一個,永遠也不會變更!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鐵的原則!」
沈雁容歎了一口氣,道:「你說得不錯,但是——我爸爸要是再殺了你……結果又將如何?」
岳懷冰冷笑道:「果真如此,只怪我自不量力,姑娘仁至義盡難得,倒使在下至感欽佩!在下以為,今日此刻實不宜與姑娘閒話論交,姑娘你可以去了!」
這番話雖是說得至誠至懇,卻也表明了態度,等於下了逐客令。
沈雁容自不便再賴著不走,她歎息著緩緩站起來道:
「這麼說,明天你一定要赴我父親的約會?」
「一定去!」
沈雁容低下頭,微微苦笑道:「其實你我根本談不上什麼深交,我只是可惜你大好的一個人……看來我的一片苦心,你只當馬耳東風,明天若遭不幸,也只怪你咎由自取!」
說罷看了岳懷冰一眼,倏地閃身越窗而出。
岳懷冰望窗冷笑,心情紊亂越加不能自已,他期望著明天那一刻趕快來到,恨不能眼前立刻能與沈海月一決生死存亡!
在一連斬下雲中令、夏侯忠、貫大野三顆人頭之後,他的精湛武技,已無可否認地得到了證實,激發了他雄心萬丈!
因此,在未來與沈海月的交手生死鬥時,他本有極強的自信;然而這顆信心,在經過痛禪和尚、「藍衫」葛二郎以及沈雁容三人相繼的警告之後,已大大地開始動搖了。
在雪地裡,他拔出了刀——
閃亮的刀光,有如冷電般地閃爍著他的臉——
刀光有如穹空的閃電,穿刺著雲霧,直上青冥,在東方新出的旭日映照下,一片紫流橘燦,當它遠射千丈,直刺向斜面的那座峰上時,卻無巧不成話地照射在一個奇異怪人臉面上!
這個人立刻像是觸了電般地緊張!
他原本蜷蹲在一根松枝上,正在聚精會神地採摘著一枚山果,這片刀光使得他眼前一花,足下一滑,直由樹梢上跌落下來。
如果你不是親眼看見,你萬萬不曾相信這是真的,你也斷斷不能置信,人世上竟然會有這般奇怪,超越想像之外的輕身功夫!
乍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隻猿猴,而猿猴又豈能有這等功力?
只見他的手在松枝最尖的梢頭,一抓一彈,整個身子已迅速彈了起來!
緊接著他雙手交替著,每一次都攀拉著松枝末梢,這般的一陣子跳翻,星丸跳擲般地已飛出百十丈以外。身法之快、之靈巧、之怪異,可以斷言當今武林各派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然而,確確實實的確就是有這樣的一個人!
在滿天雪影裡,這個人的身子,已高高拔起,足有十丈高下,攀住了一棵高可參天的古樹身上。只見他手腳齊施,只不過向著樹身一貼,已如同黏在了樹幹上一般——
然後他才帶著怪異的神采,去打量先前那片耀眼奇光的來處!
這個人如果說他「怪」,那只是指他的身法以及穿著而言,如果以為他的長相怪,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就年歲來說,他大概在二十六七之間,白瘦的一張長臉上配合著一雙異常圓大明亮的眸子,滿頭黑髮向後披著,如非是他兩頰以及唇下滋生出的鬍鬚,你一定會誤會他是個女的。
這人身材瘦長,看上去足有六尺四五,一身雪白,所著衣褲並非綢布,乃是純白的獸皮所縫製成的。下身是一條短過膝頭的緊身短褲,上身是一件裸露著兩肩頸項的貼身背心!
背心上的一排鈕扣,閃閃而有光澤,十分美麗,雙足上各穿著一隻鹿皮薄靴,式樣特別,像是為自己所縫製!
那一道耀眼的刀光,起先使得他至感驚懼,緊接著引發了他無比的好奇之心!
只見他雙手二足貼在樹幹上一陣快速地爬行,升高了丈許,仔細看了看,長嘯一聲,雙足在樹身上用力一頓,箭矢般地倒射了出去!
岳懷冰撫刀感傷,萬萬不曾料到,刀上霞光,竟然驚動了蜃居大雪山密林深處的一個怪人,也活該種下了他日後的一段離奇遇合!
他這裡睹刀恩仇,只覺得一腔熱血,在胸內澎湃翻湧,簡直是無法自已,遂即按捺不住,拉開了架式,把一路刀法展了開來!
此其間,空中白影連閃,不過是轉瞬間的工夫,那個對峰的白衣少年已臨近眼前。
岳懷冰這時一口刀正施展到要緊關頭,但只見眼前人影一閃,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手上鋼刀一緊,那只握刀的手接著被一股出奇的巨力一掙,同時身上一陣奇冷之感,掌中刀已脫手而出,硬生生地被人搶了過去。
這一驚,把岳懷冰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子一個快速地旋身,飄到了丈許以外,緊跟著一打量眼前,更不禁令他驚得目瞪口呆!
那個白衣人,正自雙手捧著他那口刀細細地打量著,臉上現出一種奇異的喜悅光采!
「刀——好刀!」
白衣人連連念叨著,有一番愛不釋手的模樣。
岳懷冰與其說對白衣人的出現感到驚詫,勿寧說對於他的武功,更感到詫異!
他簡直難以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竟然在一照面的當兒,竟能把自己手中刀奪了過去!簡直是匪夷所思!
為了證實這一點,他身子微微一閃,已到了白衣人身邊,雙手一分「野馬分鬃」,硬向自己那口刀的刀背上抓去!
「噗!」一把抓了個正著!
白衣人怔了一下,用力奪刀,雙方力道猝一交接,岳懷冰頓時全身打了一個寒戰,只覺出對方刀身之上傳出一股冰寒之氣,和前番感受完全相同。
倒不是他力道不濟,輸給對方,而是那種冰寒的氣機,使得他萬難當受,幾乎全身血液一下子都將為之凍凝住了。
岳懷冰驚嚇地鬆手退身,極其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白衣人。
白衣人也凝睇著一雙眼睛注視著他。
雙方同樣地感到驚異!
岳懷冰忍不住抱拳冷笑道:「足下武功,怪絕古今,在下甘拜下風,請示知大名以志永念!」
白衣人一雙眸子由岳懷冰身上轉到他所居住的茅舍,又轉向附近山峰。
這樣東瞧西瞧,足足打量了半天時間,才問過頭來重新打量岳懷冰!
「你們言而無信——竟侵犯了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
「怎麼不是?」
白衣人用手裡那口刀遙向遠處山谷問指劃著道:
「以此山溝為界,前山萬松坪白裡的地面,我權衡實情,不得不暫借你們施用。可是山溝以南,整個大雪山,卻是我兄妹所有,任問人不得搭屋而居,沈海月曾親門答應,他手下那個姓葛的管事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我兄妹面前保證,這話該怎麼說?」
說話間,他那雙炯炯的眸子,冷冷地向著岳懷冰面上逼視過去。
岳懷冰登時覺出對方眸子裡,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冰寒光彩,只需注目凝視一下,自己身上即有種冰寒氣息的感染,使得他惶恐欲逃!
這番話使得岳懷冰大感驚駭!
一剎間,他才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為什麼摘星堡的人竟然允許自己的存在;為什麼摘星老人不以犯禁見責;為什麼沈海月不曾親自上門與自己一決生死,而反要約自己到摘星堡一行。
這一切的答案,歸根究底原來只有一條——
這地方不是他的!
甚至於沈海月自己所居住的摘星堡,也是跟前白衣人禮借與他所居住的!
這一切又說明了,武林間萬人所敬仰的摘星老人沈海月,心中亦有所懼。
那個為他深深所懼怕的人,就是服前這個白衣怪人!
一切是那麼的奇怪、詭異、荒謬……
如非是岳懷冰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斷斷是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
可是眼前,由白衣人親口道出之後,他略一分析,頓時肯定,對方所說的一切都是實在的!
驚異、驚駭、驚惶……一股腦地侵襲著他,使得他為之目瞪口呆!
白衣人顯然還在等待著他的答覆,只是他的目光已不如先時的凌威!尤其當他目光接觸到手裡的那口刀時,和悅的表情,益形顯著!
「請恕冒昧……」
岳懷冰苦笑著道:「我實在不知道這山裡的規矩!」
白衣人盯著他,道:「沈老頭兒沒告訴你?」
「他……沒有!」
「沒有?」
白衣人奇怪地看著他,道:「沈海月是你什麼人?」
「仇人!」
「仇……人?」
白衣人退後一步道:「這話怎說?」
他口音清脆,聽之不著絲毫煙火氣息,總之這人的一切,或隱約或顯著,大都有異常人。
「足下請告知真實姓名才好答話!」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岳懷冰!」
岳懷冰很爽朗地報出姓名!
白衣人嘴裡重複著念了一遍,然後微微一點頭,臉上帶出冷肅的笑容,說道:
「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姓名,實在是我兄妹在雪山三代居住,身世如謎,不欲為外人所知……」
頓了一下,他點著頭道:「你如果一定要知道,那就叫我雪山鶴好了——」
笑了一下子才接道:「這還是以前萬松坪摘星堡的人給我取的!只是他們其中真正見過我的人,卻是很少……包括沈海月在內,也不過與我有數面之緣!」
「那麼我就稱呼你雪鶴兄吧!」
「雪鶴?」
雪山鶴偏頭想了想,一笑道:「這名字不錯,我喜歡……」
說著他眼睛在四下轉了轉,道:
「這附近我大概有兩年沒來過了,想不到變化這麼大!你在這裡住了多久了?」
「大概兩年了。」
雪山鶴點點頭,指著草舍,道:
「這房子必須要拆了,否則我妹子看見了,更不會與你干休。再說,這多年來我言出必行,摘星堡的人要以此相詢,我也無話可說!」
岳懷冰冷冷地道:「既然這麼說,我可以從命,只是請答應我延至明晨,我必自行拆除!」
雪山鶴想了想,點頭道:「好!一言為定!我走了!」
說罷一頓腰,正待向對山騰縱出去!
岳懷冰喚道:「雪兄且慢!」
雪山鶴回過頭來道:「什麼事?」
岳懷冰伸手道:「在下的刀……」
雪山鶴低頭看了一下手上刀,一笑道:
「我幾乎忘了,岳兄你這口刀鋼質甚好,雖比不上我妹子那口鑄雪劍,卻比一般江湖中人所用要好上百倍……」
說完持刀近看,眸子裡顯露出一片欽慕之色,張開嘴在刀身之上呵了一口氣,眼看著小小氣珠,在奇光刺目的刀身之上,滴滴溜溜地打著轉兒,遂即凝成一團!
「好刀——」
白衣人嘴裡誇讚了一聲,遂即雙手把刀送上!
岳懷冰原以為他必會據為己有,不意他竟然雙手奉還,倒微微出乎意料!
再者,他自第一眼開始,就對這個白衣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好感,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總之,這個人使他感覺到一種從來也未曾領受過的新奇感覺!
他接過刀來,一笑道:「雪兄當真喜歡這口刀?」
「是的,我很喜歡!」
「好吧!那就送給雪兄!」
岳懷冰把刀又反送過去。
雪山鶴大喜過望,接在手中,道:「你真的送給我?」
岳懷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得雪兄寬量相容,小弟正感歉疚,這口刀也就當得你我今日相見的一點緣份,尚希笑納!」
雪山鶴怔了一下,說道:「什麼叫笑納?」
岳懷冰心中一動,暗異道:「奇哉,這個人莫非當真純樸至此,連通用之漢詞也不解嗎?」
心裡想著,不禁一雙眸子在對方身上多打量了幾眼,由對方一派純真的表情上,證實他確實不知!
雪山鶴原亦絕頂聰明之人,當時立刻明白過來——
他臉色微微一紅,窘笑道:「岳兄不要奇怪……我讀書不多,多年來從未與人交往,所有的一點淺薄學識也是與我妹子閒時琢磨出來的,不怕岳兄你笑我……我能夠有今天的一點點漢學成就,還是我妹於的功勞呢!」
岳懷冰才想起對方還有一個妹妹,不覺怔了一下,說道:「雪兄令妹也在這裡嗎?」
雪山鶴點點頭,道:「我妹妹,論武功不輸給我,若論文采、才華,可就高過我十倍有餘了!」
岳懷冰頓心生好奇,意欲一見,可是轉念一想,卻又礙於出口,話到唇邊就吞下肚裡。
他微微一笑,說道:「原來如此,賢兄妹真可當得是濁世間一對異人,可敬之至!」
雪山鶴笑了一下,道:「你剛才說的是……」
岳懷冰乃為之解說道:「笑納意思是請你一笑收下的意思!」
「那我就謝謝你了!」
方言到此,只聽得遠處叢林深處隱約地傳出來一聲類似哨音的尖聲——
雪山鶴聞聲一驚,著慌道:「不好,我妹子在喚我了!」
驚慌中向著岳懷冰舉手為禮,足下一點,快若箭矢般地已投身對崖崖壁之上!
那真是驚險的一剎!
由於對崖崖壁平滑,生滿尖冰,雪山鶴身子方一落下,即有下滑之勢!
岳懷冰叫聲不好,只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的驚駭也未免太早了一點。
叫聲方出,遂見雪山鶴手足齊施,眼見他如靈猿飛壁,只不過幾個躍竄之勢,已爬到峭壁之巔。
立身在白雪皚皚的雪峰之上,遙向著對峰的岳懷冰舉手為禮,回身再次縱起。
這一次起勢更疾、更妙,野鶴衝霄地已拔起六七丈高下,歸隱於萬松之間!
同樣是輕功,只是人家施展起來,竟是如此的瀟灑,來去自如,輕功練到如此境界,真與當空飛鳥相去無幾。
岳懷冰看在眼中,真有無窮的消受,說不出的傾慕,當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想不到人世之間,竟然會有這等的曠世絕才,也算得上是造物者刻意求工下的奇跡了。
他緩緩地轉回草舍之內,一顆心更加地無法自已。
忽然心裡一動,暗忖道:不好!自己明天即將到摘星堡赴約,其時勢將要與沈海月以死相拼,怎地將襯手兵刃贈與外人,明日之戰,將持何物以應強敵?
這麼一想,著實地有些懊喪!
由於刀的尺碼、長短、寬度、式樣都與一般常刀大是有異,而幾乎絕霸的刀功,也都與這口刀的式樣長短節節相扣,有所配合,是以如換上另一口刀,定必大大地削減了自己刀上的威力!
岳懷冰細一思索之下,禁不住潛生出大大的憂慮!
由於二人相見得突然,分別得更突然,是以連對方下榻之處也未曾問及,雙方更未定下後會之期,匆匆一晤即謂永別,更屬荒唐之至!
如果能夠找到其人,暫時把刀索回,只待明日過後再轉手贈予,亦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由這口刀,又想到了雪山鶴這個人,更不禁興起了接納之心,如此一個曠世奇才,如能長時交往,日夕論交,當必收益不淺。只可惜匆匆一面,瞬即訣別,自己明日一戰之後,敗固不論,必當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戰勝了,亦將離此而去,萍蹤無定,對方又神秘至此,永世不出雪山之奇人,再思一見,談何容易!
他心裡反覆思索著,愈是無窮地悔恨不已!
由此左思右想,大戰前之恐懼,在所難免,一想到明日與沈海月相拚之事,心裡更是忐忑不安——
人到了極度焦慮、緊張之時,往往會潛生出一種無可奈何,什麼事都不在乎的麻木感覺!
他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反覆思索著一些無關宏旨的遐思——
這時候,那扇風門「吱」的一聲,被風吹開來。
岳懷冰有意無意地撩起了眸子向外看了一眼,誰知這無意的一窺之下,卻使得他心中怦然一動,大吃了一驚——
像是夢境般的,他看見一個二八年華,長身玉立,秀髮披肩的少女正自步進自己房內。
那少女蛾眉淡掃,膚白如脂,款細的纖腰上紮著一根綠色絲絛,一襲短短的白熊皮裙,繃在她豐腴的臀股上,更加襯托得她身材出奇的好,她那搖曳著身軀姍姍步入之態,有如玉樹臨風!仙子般的清艷,望之幾有出塵之感。
岳懷冰目光方一接觸到這女子那張面頰時,登時心頭如小鹿般撞——
這張臉,正是他兩年來刻骨銘心的那張臉……
雖然當時給他的印象,不過是驚鴻一瞥,可是他猶能回憶起當時那一瞥之間的驚羨之情——
那一眼,使他保留到兩年之後的今天,在記憶裡仍是那等清晰!
他確信那等的國色天香,乃自己生平僅見,正因為那一次之後,才使得他給與光艷照人的沈雁容為「生平所見第二個美人」之評價!
真像是夢中相會一般!
岳懷冰確信自己絕非輕浮好色之輩,然而在這女子艷光咫尺照射之下,一時竟然無法自已,登時愣在了椅子上,當然這裡面心理的因素居多。
須知岳懷冰乍然發覺到眼前來人,正是當年夢境的實現,內心之驚詫莫釋,一時使然!
——兩年前,岳懷冰初臨雪山之下,在一野店內,正逢此女下山採購衣物,一在屋內,一在室外。
岳懷冰立驚絕艷,匆匆趕出時一女子已杳如黃鶴。
像是故意尋開心似的,那開設野店的蕃婆子,卻說那女子去得匆匆忙,把一個穿珠子的繡荷包忘在了店裡。
蕃婆只道女子家居雪山附近,乃請岳懷冰追上去還給人家!岳懷冰受命後,找了許多人家,卻無有一人識得女子姓氏,竟似無一人見過那女子似的!
——好沒來由的一番消遣!然而穿珠子的繡荷包,卻是真的,直到現在,還盤在他腰袋裡!
荷包裡少不了有一些女子用器,有一塊紫玉珮,兩個纏滿了絲絨的小香囊粽子,一錠金子,一塊鮫絹絲帕!
就是那個繡荷包,也絕非尋常小家女子的用物,其上珠子,粒粒圓潤,岳懷冰雖非是什麼珠寶行家,卻認得出乃上好珍珠所穿制!
這兩年他暇時找遍了雪山附近人家,可就再也找不著那姑娘的下落,只落下這個貴重的繡荷包,沉沉地壓在腰裡……晨昏、雨後,睹物思人,幾疑身在夢中。
夢境竟然有實現的一天!
此一刻岳懷冰內心之激動自可想知,目睹著眼前絕世芳容,試與昔日野店中邂逅的那個女子,兩張臉互一對照,竟是那般相合,足可證明乃系一人。
兩年積慮惆悵,一朝得釋,岳懷冰內心頓時大喜,他身子陡地自位子上翻身站起。
絕色女子自一步入,一雙妙目已注定在岳懷冰身上,那張清水臉上,雖不帶絲毫笑容,卻並無慍怒之色。
只是此刻岳懷冰的突一躍起,使得她微微一驚。
隨著她的一聲清叱,玉手翻處,一隻春蔥般的玉手已隔空抖出。
岳懷冰萬萬沒料到對方少女,竟然會向自己出手,一來疏於防範,再者那姑娘功力絕高,確使他防不勝防,隨著少女五指點處,他只覺出左側前方「氣戶」、「屋翳」、「乳中」、「期門」、「腹哀」等一連串穴道上同時一麻,登時身上一軟,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岳懷冰幽幽醒轉的時候,似乎天已經很晚了。
他突地翻身坐起時,才發覺到自己好端端睡在床上——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明明記得為那絕色女子隔空點穴手所中,翻倒地上,怎地又會睡在了床上?
由於他欠身時動作過劇,身子一動,才覺出全身上下百骸盡酸,這才知道穴道雖解,余痛兀自可觀。
那女子似乎對自己仍算是留了情面,否則以方才一手五穴的厲害點法,當者萬萬再無生理。
一番熱情,無端受害,真個是好無來由!
他一面欠身下床,一面自丹田內運氣行貫全身,摸著黑,打著火,把室內一盞羊脂燈點著了。
燈光一亮,照著一件刺眼的物件。
「刀——」一個念頭在他腦子裡興起未,再一打量——
可不是嗎,正是自己那口「雪花刀」,好生生地擺在自己桌上。
岳懷冰心裡一愣,伸手拿起來看看,證明確是方才自己贈與雪山鶴那口刀,只是怎地又遭退還?誠乃令人不解!
目光一轉,卻又發現到桌上有一小小玉瓶,大如拇指,燈光下光華燦爛。
這原非是他所有之物,岳懷冰當然一看即知,當他伸手拿起那玉瓶時,才又發覺到桌上有幾行字跡。由於那些字純是手指沾水所書,如非光度正好,萬難看見!
所幸岳懷冰方才摸索亮燈之時,並未曾觸乃這一面,否則定必字跡模糊不堪一認了。他一隻手掌著燈,細看桌子字跡!
好一筆清秀的小草書!儘管是指水而書,看上去仍是那等娟秀,迤邐自如!
岳懷冰細讀之下,只見那幾行字跡,寫的是——
萍水相逢,不堪重禮,謹代家兄璧還寶刀。瓶中丹藥,
功可活血凝氣,服數粒即可解身上痛楚,余相贈,以
贖失手誤傷之瀆。本山自萬松坪以後,皆屬禁區,百
年來向禁武林中人進出,尊駕雖非惡人,亦不便濫開
先人之禁,即請自去,實屬兩便。
匆此即頌
刻安雪山女子
岳懷冰細讀一遍,頗感不是滋味,總觀其意,這雪山女可就遠較其兄更難說話得多,頗似在下逐客令一般。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繡荷包,急忙探手往身上一摸,發覺並未遺失!
方才一刻明明可以問明一切,將對方失物面還,想不到那女子竟不容自己把話說清了,遂即以厲手相加,舉手間連點自己前胸五處大穴,手段不謂不毒。
想到這裡,岳懷冰不禁有些氣惱!
他實在想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既以毒手相加,又何以手下留情?事後懺悔贈藥?
這兩天,彷彿萬事都對他不利!所遇見的人,竟然是一個比一個都更難纏,都更厲害。
試以這位風華絕艷、麗姿天生的雪山少女來說,其武功簡直是高不可測,也絕不在其兄雪山鶴之下,這等的曠世奇才,自己竟然是從來也未曾聽過,實在是應該感到慚愧!
想著,他就收刀入鞘,轉動之間,只覺得身上隱隱酸疼,一個人在被人重手連點五處大穴,而仍能保持著不死不傷之身,在武林中還不曾聽說過!
忽然,他明白了過來——
「是了!」
他心裡忖思著道:「這雪山女子必是一自視極高之人,方纔我猝然跳起,必被她誤為登徒輕薄之流,是以才以重手傷之,或許事後感覺到過於莽撞,才又施展開穴手法為我解開穴道,並贈以良藥,展示內心歉疚!」
這個猜測,雖無根據,卻極為合理!
於是他不禁按此再為推想,忖道:
「由她留言,以及雪山鶴話中,可以想知這女娃子必是一極有教養,凡事都甚有主張,而喜支配別人的姑娘。她本人當必是一個自視極高,而又極知自愛的人!」
他想到這裡,啞然失笑了一下,覺得這女子對自己那一手,實在大可不必,而且也是個侮辱!
原因是岳懷冰亦是一自視極高、頗知自愛之人,不可否認,對方之絕代姿色,確實令他大為驚訝;然而他萬萬不會因此而做出有損自家尊嚴之事,這一點是足可認定!
岳懷冰原先尚沾沾自喜與雪山鶴之定交,而此刻卻深深感到為雪山女之冷落而遺憾!
他信手捏開了那個小小玉瓶的瓶蓋,頓時室內傳出了一陣沁人的清香!
那五瓶雖然不過有拇指般大小,但是其內卻盛著千百粒極為細小的丸藥!
岳懷冰試著倒了一些在掌心裡,才發覺藥色純碧,每一粒大小僅如半粒芝麻,陣陣清芳上衝鼻樑,頓時有神清氣爽的感覺!
他當下試著服了幾粒,頃刻間只覺出一股冷而芳的氣忽向腹下直貫而入。
妙的是他身上原有的酸痛感覺,在這股氣機甫一疏貫之後,頃刻間化為子虛。
由此而觀,這小小藥九功效自屬驚人,亦極珍貴,對方竟然以滿瓶為贈,這個人情也誠然難得了!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