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七個新兵蛋子在草地上圍坐成一個圈用摻雜著各自方言的塑料普通話交流,吹牛,侃大山,擺龍門陣的時候,我隱身在一旁的障礙場上的高板後面,躲躲藏藏的避開新兵蛋子,抽著一根煙屁股。
方大山拿著帽子幫我扇著煙霧,小聲對我說:「兄弟啊,千萬不能操之過急啊,悠著點好,在我們老家,也有些倔驢,近身就踢,要先拿著玉米棒子晃著,小孩子都知道伸手要饃,先得給他們嘗點甜頭,和善著面,帶他們玩會,咱們新兵蛋子的時候還不是覺得啥都新鮮著呢!」
我笑了笑,扔掉煙頭,說:「大山,現在我們搭檔了,你是主官你說了算,我協助,配合,沒問題,可是你不知道啊,連長……,嗨,他媽的,你唱紅臉我唱黑臉,這都是天生的啊!好了好了,過去過去,對了,啥時候你也給我吼幾句秦腔,說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啊?」
方大山憨厚的一笑,說道:「帥克啊,你就是沒個正形啊!我先過去,你抽完快過來啊!」
我狂點頭。
是的,我有些鬱悶,新兵來了一個多星期了,這一個多星期來,我對自己帶兵的能力產生了一些懷疑,對自己帶兵的手段也產生了一些懷疑,對慈不掌兵這一條真理也產生了一些懷疑——是的,我是個天生的黑臉,方大山是一個天生的紅臉,方班長用他陝北漢子的樸實,憨厚,真誠等等優秀的品質贏得了七個新兵蛋子的一致好感與信賴,而我,則遭到了七個新兵蛋子的痛恨和孤立,方大山手把手的教七個新兵蛋子隊列訓練,而我負責體能,儘管我在體能訓練中從來都是以身作則身先士卒當表率,沒有任何打罵行為,但是我仍然得不到那種真切的尊重和信賴,我恪守的最低標準,在這些新兵蛋子們看來,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儘管他們最終還是奇跡般的完成了那些數量極少的俯臥撐,鴨子走路,倒立,高抬腿原地跑,人推人,蛙跳,拉腿等等體能訓練,儘管廣東小胖子趙子君的肚子瘦了那麼一點點,但是我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心裡,對我,都是滿滿的,怨恨。
連長杜山對我說,帶兵,要恩威並施,我點頭,但是始終低不下頭,去拿臉貼那14瓣冷屁股。
我愈發的冷酷,我對那七個新兵蛋子說:正常的是訓練,不正常的是磨練。
我愈發的偏執,我對那七個新兵蛋子說:正常的是懲罰,不正常的是體罰。
我只有一句話得到了那七個新兵蛋子們感激的目光,我那天很不耐煩的說:他媽的,老子不要求你們沒完沒了的拿一小馬扎去磨被子,不要求你們傻不拉嘰的提一桶兒白漆去刷樹幹,五百個俯臥撐,五百次拉腿,做完你們滾蛋,洗澡!
後來我才想起來,那天是所謂的剩蛋節,這群新兵蛋子收到的最好的剩蛋禮物就是我贈與的,他們來部隊之後,第一次洗澡。然後再想了一想,我操,原來前一天晚上在我的極力提議下,新兵排拉了第一動緊急集合,貌似那一夜叫做平安夜啊,平安夜裡不平安,怪不得那天晚上我老是覺得後背涼涼的啊。
我知道那七個新兵蛋子都在腹誹我,不止是腹誹,當面說我變態的有,難聽點的也有,尤其是那些讓他們極度痛苦的體能訓練之後,張曦他說我想做出點成績來,早日撤銷處分,廣東小胖子趙子君也說我,說我報復他們,拿他們撒氣——是的,我不和他們計較,我是老兵,是班副,更重要的是,我想做一個好兵,而忠於職守,盡職盡責,也是一個好兵應該做的。
我竭力去瞭解這七個兵,就像當初我的班長李老東在觀察和瞭解我一樣:我知道廣東小胖子趙子君是來自於富裕的珠三角的一個村子,他們村裡面出錢讓年輕人去當兵,小胖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回去之後能混到村委會幹個什麼治保主任之類的,然後再實現他當上村長的偉大目標,當然,他很靈泛,靈泛是我的家鄉話,意思是比較精明,而且小胖子肥嘟嘟的樣子很可愛,也很會擦鞋,擦鞋是廣東話,意思是很會拍馬屁,我認為他很有前途當上村長,在部隊也能當個人見人愛的兵;我知道大學生張曦是一個典型的文弱書生,有些書生意氣,電腦水平比四海的都要強,會編寫那什麼佛克思備斯數據庫和西加加語言之類的電腦玩意,他喜歡班長方大山,因此還告訴了方大山一個秘密,他的一個眼睛視力偏低,帶著隱形眼鏡,很害怕體檢複查被打回去;九頭鳥湖北兵劉浪是個帥哥,因而入伍前有過不少接觸女孩子的經歷,我猜測這新兵蛋子在某些方面的確比我強,甚至達到了專家級別了,另外,他的歌唱得不錯,會彈吉他,貌似這都是接觸女孩子的資本;出生在軍人世家的許小龍則是一個很上進的兵,他憋足了一口氣想在部隊幹出一些事業來,因此顯得有些和戰友們格格不入,有些傲氣,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是一個好苗子;我的小老鄉,湘西人江飆,有著湖南人特有的倔強和血性,受不了刺激,一激就發飆,真是人如其名,很能霸蠻,不過這鳥兵有一個缺點,就是煙癮大,都背著方大山和我偷著抽了幾次煙了;牛高馬大聲線渾厚的山東兵李大顯有著山東人共有的豪爽,講義氣,但是性格有些魯莽,我和方大山都定了,我們班的排頭兵非他莫屬,本來考慮許小龍的,不過小龍個頭矮了一點;福建兵汪碩則是一個慢悠悠的人,凡事都比別人慢半拍,個性隨和,樂天,訓練有些賴皮,有些小滑頭,他努力的適應著軍營,比如說喝不上功夫茶,這鳥兵居然用喝湯來替代,我親眼看到了這鳥兵居然在吃飯之前喝了兩大碗湯,整整兩海碗啊,我當時和四海看得是目瞪口呆,手裡筷子掉了都渾然不覺,半晌,四海才扭過頭來對我說:嗯,這個新兵蛋子,內存大啊!
是的,都是好鐵,不過還要在軍隊這個大熔爐裡面好好煉煉,才能是鋼,好鋼。
「帥克!帥克!」
正在我發愣的時候,方大山衝我招手,叫我過去。
我走了過去,方大山憨厚的笑了一笑,說道:「帥克啊,剛剛張曦問我一個問題,我也被難住了,你比我有文化,看看新同志的問題能不能考倒你啊!」
我左小腿在右小腿後交叉,迅速坐下,看著張曦,說道:「說!」
張曦有些挑釁的看著我,做虛心請教狀說道:「班副啊,班長剛剛讓我們看看老同志們的隊列動作,用了一個形容詞,說是一彪人馬,為什麼要說是一彪人馬呢?應該說是一隊,或者說一列都比較恰當一些啊——班長說老兵們都這麼說,這是軍語,班副,請你解釋一下這個軍語,好嗎?」
「你是江蘇人是嗎?」我斜瞥了張曦一眼,*,問什麼問題不好,偏偏問這個,要知道我當年可是比你還好奇還要求知若渴呢,好在軍隊當中藏龍臥虎,這個問題早就有一個高人幫我解答了,那答案我還鄭重其事的抄謄在學習本上了呢!
我知道,我的眼神有些同情,小伙子啊,你撞槍口上了,這個問題我不震得你服服帖帖,你還老在老子面前顯擺你是文學系的,而老子頂多是個讀了半期文科班的。
張曦一怔,點頭,說道:「是啊班副,我是江蘇人!」
我非常難得的露出一個笑容,說道:「嗯,江蘇有個沛縣,沛縣有個人很有名的,你應該知道的!」
「啊?等等,有,有,劉邦,對了,劉邦!」張曦疑惑的看著我,說道:「班副,這和劉邦有什麼關係啊?」
「怎麼沒關係呢,對了!就是劉邦,漢高祖,高祖還鄉你知道吧,套曲,元曲名家睢景臣所作著,耍孩兒:見一彪人馬到莊門,匹頭裡幾面旗舒。一面旗白胡闌套住個迎霜兔,一面旗紅曲連打著個畢月烏——元代就說一彪人馬了!」
「啊!」張曦露出驚訝的表情。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在周密《癸辛雜識》別集下,一彪的詞條解釋是這樣的:虜中謂一聚馬為彪,或三百匹,或五百匹!」。
還好,我的記憶力不錯。
「啊?!」張曦慢慢的張開了嘴,目瞪口呆的看著我。
我終於發現了,像新兵張曦這樣的知識分子,是無法用暴力來使他屈服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比他更知識分子,這樣的他才會服你——我笑了一笑,說道:「我不知道我記得清楚不清楚,改天你去團裡面的圖書館查一查,然後告訴我好了——對待學習,要一個嚴謹的態度,對待訓練,我也希望大家都要有一個嚴謹的態度啊!」
張曦看我的眼神變了,我知道,我也得去圖書館補一補雜七雜八的東西了,要不然,說不定,以後我再也看不到張曦這種讓我感覺很舒服的眼神了。
張曦突然問我:「班副,你為什麼來當兵?」
我心裡突然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般,是的,我為什麼來當兵,貌似我一直在回答著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來問你們吧,呵呵!」我笑著說道。
張曦固執的問道:「班副,告訴我吧,你為什麼當兵?」
我定定的看著那面血紅的軍旗隱高高的飄蕩在團部大操場之上的大禮堂的上空,偏過頭來,很認真的說道:「我當兵,是為了迎接一場戰爭!」
我很認真的看著七個新兵蛋子,說出了一番趕超指導員水平的話,我說:「或許,你們都認為戰爭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因此你們都認為這樣艱苦的訓練是一件沒有什麼必要的事情,但是你們必須記住這一點,軍人,從來都是為戰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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