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書彥親自開著車,陪同妻子來到這家靠近山區的安養中心,探視多年不見的父親。
在停車場前下了車,宋清妍仰頭看了一下天空,表情顯然有點不安。
他走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別怕,有我呢!」
她這才露出淺淺的笑容,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為事前已經有了聯繫,當他們出現在安養中心櫃檯,並沒有引起太多的意外,負責人直接帶著他們走向宋理樹的病床。
「宋先生是在一年多前遭人遺棄在醫院,才間接轉送到我們這裡來,剛來的時候我們問他家裡狀況,他總是沉默不發一語。他有多重疾病纏身,不但有糖尿病,還是肺癌末期,所以身體非常虛弱,不過才六十來歲,卻比八十多歲的人狀況還糟。那天他在新聞上看到你,情緒非常激動,我們才從他口中知道你,要是他看見你來了,一定會很開心。」
護理人員走到病床邊,湊在他耳邊呼喚。「宋伯伯,宋伯伯,你看看是誰來探望你了,睜開眼睛看看。」
看的出來,病床的人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護理人員喊了很久,他才有回應。
「宋小姐來了,她來看你了,你瞧瞧,是你女兒對吧?」
聞言,宋理樹才勉強睜開眼睛,遲緩的看著一旁稍嫌陌生的臉孔,可當他一把目光焦點鎖定在宋清妍時,蒼老的臉一陣扭曲,眼淚就湧上來了。
「別哭,宋伯伯,哭了怎麼說話。」護理人員趕緊抽出衛生紙幫他擦淚。
他激動的言語並不是那麼好理解,還是透過護理人員的複述,宋清妍才明白。「真像淑惠……孩子,你長得好像淑惠年輕的樣子。」
儘管宋清妍拼了命咬住自己的唇,卻還是克制不住的激動的情緒,眼淚飛快模糊了她的視線。
淑惠是媽媽的名字,為了老公犧牲一輩子的女人,聽見媽媽的名字從父親口中吐出,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對不起淑惠,對不起她……她好不好,怨不怨我?」平靜一些後,宋理樹哽咽著說,說完又歎息,「她當然怨我,我是那麼可惡,她才會不想來看我……」
曾經是那麼張揚、跋扈的父親,曾經是那麼殘忍遺棄她和母親的男人,曾經是那麼可惡拋下了債務,跟著外面女人縱情逍遙的父親,如今卻只能這樣軟弱躺在床上……
「爸,你別哭。」
宋清妍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知道這種時候,身為女兒的人該怎麼安慰哭泣自責的父親,畢竟,他們之間的隔閡已經大得像一道鴻溝。
思索半天,她最後只能要他別哭。
「你們吃了不少苦吧?我後悔了,好後悔……」宋理樹不斷的哭泣。
「都過去了,別再想了好不好?」
「他們都說你結婚了,嫁給一個有名的男人。」
「嗯,他陪我來看你了。」
「爸,我叫韓書彥。」韓書彥緊緊的靠在妻子身邊,好讓宋父看清楚自己。
宋理樹感慨又自責的交代。「拜託你要好後疼她,不要像我這樣……」
「我知道,我會好好照顧清妍。」
「你媽媽好不好?幫我跟她說對不起。」
「……好,我會的。」宋清妍好難過,因為她完全不敢跟父親說,母親已經在多年前就過世了,就怕他的身體會受不了打擊。
突然,宋理樹顫抖的朝女兒伸出干煸的手臂。
「爸,什麼事?」
「給你……這個要給你。」
她納悶的看看一旁的護理人員,護理人員點點頭。「老先生年了好幾天,說是要給你的,怕人家偷了就捏在手心裡,連洗澡也不鬆手。」
宋清妍咬著唇伸手去接。當宋理樹鬆開曲握成拳的手時,掉出了一枚樣式老舊、扭曲變形的戒指。他老淚縱橫的說:「這是給你的嫁妝。」
看著那枚戒指,宋清妍再也壓抑不住情緒,摀住嘴巴,當場哭著跑了出去。
小花園前,她緊緊攥著父親給的金戒指,心裡五味雜陳,又痛又甜的滋味,不斷拉扯這她纖細敏感的心。
暌違十多年的父愛,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失而復得。
她一方面感謝上天,另一方面又覺得感慨,因為這竟是付出那麼多慘痛代價才換來的結果,更是媽媽咬著牙,替她苦撐了許多年才等來的。
韓書彥靜靜的走到她身邊,從身後圈住她,悶悶的說:「老婆,你這樣一直哭,我看了心裡會很難過,你害我也想哭。」
她抽抽噎噎的泣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裡就是覺得好遺憾,如果媽媽能再多活幾年,就可以看到她心裡牽掛的人,也不會那麼孤單的死去。」
「說不定正是你媽媽在天上保佑,才幫你求來了這一天。」
「可是,我曾經那麼恨他——」
他拍著她的背,暖聲安慰。「人總是要經歷過許多事,才會更珍惜眼前,就像你爸爸當年也沒想到他今天會這麼後悔一樣。」
「嗯。」她抿著唇,含淚點頭。
他抬起她的臉,心疼的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了,就讓一切都重頭來過吧!」
「韓書彥,謝謝你,我好愛你,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切。」她誠心的道謝。
他卻皺眉,狀似不滿。「可不可以不要連名帶姓的叫我?溫柔點,甜甜的喊聲老公,我想我會更喜歡。」
她又哭又笑,從善如流的改口,「親愛的老公,我愛你。」
「太好了,我也很愛你。」他親吻她,萬分不捨的吻去她的淚。
「現在結了婚,我還可以偶爾把你當情夫使喚嗎?」
「當然可以啊,不管你是要我跳草裙舞還是鋼管舞,我通通跳給你看,就算要我半夜出去賣烤玉米,我也義無反顧,在所不辭。」他故意說得像要慷慨赴義一樣,想逗懷裡的小女人開心。
而宋清妍也真笑了。她靠在他胸膛的位置,聽著他左心房的心跳,這個自在的角落,她想,自己一輩子都捨不得離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