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心中一驚,未及多想,直覺一個用力將立於身前的男子護到身後。南宮曄不妨,被她推得一個趔趄,堪堪穩住身子,見她一閃身,便已站到了他的前面,皺眉驚道:「陌兒!」說著便伸手拉他,大敵當前,他南宮曄怎可能讓自己心愛的女子擋在他的面前?即便是她同樣武功高強,即使金國太子傾心於她,有可能下不了手,但他絕不能讓她冒險,他也不是那種貪生怕死躲在女人背後的男人。
「陌兒,讓開!就憑這些人,還奈何不了我。」
他話未落音,如陌便掉頭望他,只見她雙唇被抿成一條直線,容顏蒼白似雪,絕世雙眸亮如星子,卻冷若寒冰,盛滿決絕之色。
南宮曄不自覺的頓住身子,望著她的眼睛,心頭一片震撼。那是一種他從未曾見過的她的眼神,彷彿天地覆滅也不可動搖的堅定。南宮曄的話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她只是望進他的眼底,卻一句話也不說,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她想說的一切,唯有四字,同生共死。
易語和齊澈不約而同,紛紛上前,擋在南宮曄身前。
如陌銳利的目光直視金翎,這一刻,她不能再當他是那個救她於危難而百般回護的男子。無論是誰,若要傷害她愛的人,那他,就是她的敵人。
她雙眉緊蹙,緩緩抬起雙手,在眼前交迭,纖纖十指張開,一股強大的內勁之氣自指尖迅擴展開來,如同遽然升騰而起的帶著濃烈殺氣的霧靄,籠罩在他們的周圍,形成一道無形的堅盾,將所有的敵人阻隔在外。
女子的雙眼漸漸泛紅,瞳孔之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滿頭青絲隨著內力的增強,驀地四散飛揚而起,每一根都帶著蕭殺的氣息,如同閃耀著寒光的利刃,渴望著刺穿敵人的心臟。
院牆一角光禿樹枝上的積雪,因內力的震盪滑落在樹下禁衛軍們的後頸,令他們身子不禁一抖,冰冷之氣瞬間滲透了肌膚,傳遞到四肢百骸。他們的眼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恐懼,心頭一顫,手中的武器不自覺的握的更緊。
寒風刮面,凜冽得似利箭劃破長空,地上銀色冰雪陡然間飄揚飛起,彷彿在頃刻間被注入了生命,成為女子的殺人利器。
死亡的氣息,遽然濃郁,蔓延在人們的心底,是沉重的壓抑之感。
幽暗的小院內外,承載著萬人的呼吸,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林統領心中震撼,臉上微微變色,想不到太子妃如此年輕竟然有著如此強大的修為,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雖然他並不知天一神功的厲害,但是,單憑著對那道彷彿貫注了萬千力量的內勁之氣的感知,也明白了若是被她以全力推出,只怕這裡的人,一個也活不了。見此情景他連忙上前,對著金翎,單膝跪倒懇求道:「太子殿下,你有傷在身,不可留在此地久留,還是將這裡交給臣……」
他修長的手指在明黃衣袖的映襯下青白色未退,顯然是方才緊攥過的痕跡。清俊的面容,卻平靜無波,雙眸略帶恍惚的望著眼前似是來自地獄的幽冥羅?,那帶是滿身煞氣的女子,真的是他所認識的如仙子一般的如陌?也許,這才是統領百年神秘底下宮殿的魔宮宮主的真實身份面目。
天一神功,集天地之靈氣,可令自然中的一切為其利器,殺人於無形。若修煉至頂層,全力動之時,天地風雲色變,數十丈之內,將會被夷為平地,而功之人,自己也會身受重傷。
他曾用性命拚死相護的那個女子,此時正全力催動內功,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然,不顧自身的安危,只為保護另一個男人,對付的,卻是他——金翎。
他自嘲的笑了起來,眉梢眼角都染上淒涼,目光卻堅定無比,腳下不退反進,一步步走向如陌,欲阻止她這種等同於自殘的行為。他不能允許,他金翎以性命相護的女子,竟然為救另一個男人,如此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林統領大驚,急忙上前阻攔他,他眼光冷冷一瞥,林統領立時停手,金翎依然堅定朝著那女子的方向走近。
烏雲飛攏聚,遮天蔽月。冰雪漫天飛舞,寒氣籠罩,刺人心骨。
南宮曄望著半空中越聚越多的雪,天地間變得晦暗一片,他心中驚駭至極,臉色大便,慌忙出聲阻止道:「陌兒,停手,快停手!」即便是同生共死,他也不要她傷在他的前頭。
如陌對他的阻止,仿如未聞,她一心只想逼迫金翎離開。然而,金翎卻在一步一步的靠近她,令她的身子不自覺的輕顫,心中開始有些慌亂。以金翎此時的身體狀況,絕對抵不住她強大的內勁,若她真的將這內力打了出去,只怕他,難有活命的機會。
「金翎,你站住!」她大聲喝止,她不想傷害他,一點都不想,但是,她卻不得不這麼做,她不能給他機會傷害南宮曄,哪怕是一點點的可能,都不行。」金翎,帶著你的人離開這裡,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金翎唇角的自嘲參雜了一絲苦澀,笑著道:「如陌,我離宮之時,聽聞冷將軍心疾作,我怕宮裡人多嘈雜,不利於醫治,便吩咐人帶他們換了個安靜的地方。」
如陌面色徒變,心中一驚,他這是什麼意思?拿她的爹娘來威脅她?雙眉緊蹙,咬了咬唇,顫聲道:「你想學你的父皇嗎?」
金翎眸光微變,痛意遽生,看住她的雙眼,「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是皇后。所以,我們不會同他們一樣,以那樣的悲劇收場。」
他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不錯,她卻是不是她的母親,所以她做不到為了愛情,置親人與不顧,可是,他忘了,她也不像當年的母親那般。只能任人宰割,毫無反擊之力。
她漸漸收了內力,狂風驟停,冰雪回歸大地,天地間又是一片肅靜。
天邊烏雲漸散,露出半邊殘月,冷光普照,寒涼入心。
就在眾人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那名女子手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把長劍,而那鋒利的劍尖,正對
c准了太子的咽喉,只隔了三寸的距離不到。吸氣聲遽起,緊張的望著太子與太子妃二人。
金翎的目光自那閃爍著寒芒的利劍緩緩望向執劍的手,那隻手依舊瑩白如玉,曾緊緊地抓住過他的手,還輕柔的為他拭去唇邊的血跡,那一刻,她的手那樣的溫暖,如今卻泛著冰冷的光澤。他目光慢慢上移,看到的是她蒼白美麗面容上的冷漠神色。那如畫的容顏,曾為他有過慌亂的表情,那雙美眸,也曾為他受傷而泛紅含淚,有著痛意一閃而過。如今,卻什麼都沒了,只有一片冰冷和決絕之色。
「讓他們離開!」如陌冷冷說道。
「如果我說不呢?你會殺了我?」他不信,她真的會傷他!
「金翎,你、別、逼、我!」她目中帶了痛意,語氣決然。長劍往前一刺,劍尖便割破了他的肌膚,嫣紅的血,絲絲滲了出來。
金翎的笑益張揚,可笑容中卻是滿滿的淒涼,他驀地抬,一把狠狠握住劍身,呵呵,原來利劍割破身體的痛,遠遠不及噬心之痛。
「太子殿下——「林統領滿目驚駭,急忙上前幾步。
「站住!」如陌大喝道,「你敢過來,我就殺了他。」
林統領駭住,連忙頓住腳步,望著如陌的眼神迸裂出濃濃的怒意,幾乎是咬著牙,句道:「太子妃,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太子殿下?您忘了,就在三日前,太子殿下他對你以命相護,被鋼針釘在地上,失去了他在這個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您可知道,太子殿下是以何種心情,拖著重傷的身子跪在皇上的靈柩之前?」如陌心底一震,手中的劍幾乎握不穩。她咬著唇,看金翎那永遠掛在嘴邊的笑容,帶著濃濃的諷刺和悲涼,他那雙在相識之初常常會笑彎的眼睛,此刻眼底的傷,那般的濃郁,似是一種無聲的指責,控訴著她的殘忍。
鮮紅的血,帶著濕熱的粘膩,染紅了他修長是手指,順著掌心流下,宛如一道蜿蜒的紅線,滑過纏著層層白布的手臂,她眸光一痛,那百步之下,包裹著的便是那個被刺穿的血口,她怎會不記得呢?那一日的每一幕,他是如何護著她,如何一次次以自己的身體代她承受穿骨之痛,她都記得那樣清楚,終生都不會忘。
握劍的手,漸漸失去了力道。她怎麼能這樣傷害一個真心待她的男子?可是,不出此下策,又要怎樣保證南宮曄的安全?她不禁轉頭去看南宮曄,只見他滿面痛惜之色,看向她的眼神中帶著濃烈的愧疚,他不想讓她為難,因為他懂她。從金國太子的行為和眼神,誰都能看出他對陌兒的感情有多深,陌兒是重情之人,她從來都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對她好的人,而這一次,為了他,她卻親手傷了為她身受重傷的金國太子,她的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她眼中的掙扎與矛盾讓南宮曄心底湧起無盡的自責,痛恨自己讓陌兒再次面對如此兩難的境況。
如陌望著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那個男人,心中劇痛,那是一個她賭不起的人,他的命,對她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金翎就那麼一直看著她,望進她的眼,卻望不到底。看到她眼中情緒變幻,閃過愧疚,感激,猶豫,再到無可奈何,這種種複雜交纏的神色中,唯獨沒有半分愛意。當她看了那個男人一眼,再轉過頭來望著他的時候,她的眼神之中已摒棄了一切情緒,只剩下堅定。而她的身子,隨著她握緊的劍,再次抵緊他喉嚨的那一刻,褪去了溫暖,心底只餘下冰涼一片。
金翎空寂的眼神,漸漸的冰冷,唇邊揚起的笑容,卻不減半分。
如陌面對這樣的他,只覺全身無力,卻仍強自支撐。她只覺他冰冷的眼神似乎要穿透了她的心臟,將她狠狠地釘到牆上起,這樣的金翎,真的很陌生。她明白不止傷了他的身,更是傷了他的心,可是,她卻不能退卻。也好,若是能因此讓他對她死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強迫自己對上他的視線,鎮定了心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有任何情緒。」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他。金翎,對不起了!」
「太子妃,你……」林統領剛怒聲開口,如陌便冷聲打斷道:「林統領,若是今日太子殿下有個三長兩短,你便會成為整個金國的罪人。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林統領雙眼幾乎冒出火來,暗自權衡輕重後,對著禁衛軍一揮手,恨恨的咬著牙,大聲下令:「放他們走。」
眾禁衛軍得到指令,紛紛往兩邊退去,讓開一條道來。
如陌對南宮曄易語三人沉聲道:「你們快走。到了安全的地方給我來個信。」
易語猶豫道:「可是你……」
如陌斷然道:「不必擔心我,你們快走吧。」
齊澈點頭,不再遲疑,率先出去牽馬。
目前的形勢,他們立刻離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以金國太子對如陌的在意程度,她應該不會有危險,況且她的武功之高,也無人能傷到她。
南宮曄濃眉緊蹙,眼中似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滿心不捨、擔憂、心疼,最終在她堅定的目光中,化作一個明朗的笑容,如果這能讓她安心,那他就將所有的悲傷都埋在心底深處。
他不想就這樣走,可是留下,只能讓金國太子多了要挾的籌碼。而她爹娘在金翎手中,他知道她也決不可能就此放手跟他走。他們經歷了那麼多的生死磨難,讓她得以解開心結,他滿以為這一回終於可以守得雲開,到頭來,卻還是不得不分離。
今日一別,不是放棄,更不是向金國太子妥協,他要用男人與男人之間更坦蕩的較量方式,來傲然迎回他的妻子。
迅翻身上馬,縱然有傷在身,那身姿已然矯健如初。回眸兩兩相望,鐵血男兒的錚錚鐵骨不減分毫,眼中柔情無限。他在心底對她說:「陌兒,我很快會來接你,等我!」
如陌眼中含淚,亦明瞭他在心底對她說得話,點頭笑別:「珍重!」
白馬揚蹄,嘶鳴長嘯,似能感受到主人深埋心底沉重的無奈與悲傷。
「如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金翎,如果你敢欺負如陌,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臨行前,易語厲聲警告,揚起馬鞭,「駕「的一聲,與齊澈縱馬奔騰而去。
冷風呼嘯而過,打在面頰之上有如冰刃在割。飛馳而去的馬蹄帶起大片的雪沫,一路揚灑,模糊了誰的視線?
如陌望著遠去的馬背上的挺拔背影,恍惚間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就是那樣一個孤寂而蕭瑟的背影,曾讓她癡癡凝望了十年,這一次,她堅信,她不會等太久。
她欣慰的笑了,南宮曄,他終於懂得了怎樣做才是真正的對她好。
金翎的表情由始至終一直不曾改變,恣意笑著看著她威脅林統領放人,看南宮曄他們離去,也看著她微笑與他們道別,他始終一言不,彷彿這些事情都與他無關。他就那麼一直仔細盯著她看,不放過她的每一個細節的動作,每一個變幻的表情,他的血卻在她對另一個男人毫不掩飾的愛戀中漸漸失了溫度,就如同這滿地冰雪覆蓋下的大地,冰冷,了無生氣。
「太子妃,他們已經走了,你快放了太子殿下。」林統領怒聲道。
如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面對著金翎飛揚的笑容,心中無法抑制的漫起死死疼痛。有一種人,受的傷越深,便越的笑得燦爛。而他的那個笑容,她也曾有過,那是被深愛之人無情傷害過的一種詮釋,不是責怪,不是怨恨,只是一種自內心的無可抑制的徹骨悲涼。
她的手在他一眨不眨的冷漠目光之下,有些輕顫。這麼多年來,她面對敵人從不手軟,可是金翎,他不是敵人,至少,不是她的敵人,然而,今時今日她卻不得不這麼做,說她自私也好,說她忘恩負義也好,她沒得選,眼眶泛紅,她咬著唇,狠心道:「不行,我必須等他們到了安全之地,才可以放人。」
夜涼如水,在冬日橫風中愈加冷徹心骨。月色陰黯沉鬱,烏雲聚散漂浮,這座位於進貨皇城城西的僻靜小院中,剛剛大婚三日的金國太子與太子妃二人,在上萬禁衛軍緊張忐忑的目光注視下隔著一柄帶血的劍,於暗夜之中相互對視著,一直到天光破曉。
一夜的沉寂無聲,禁衛軍們屏息佇立,竟是連大氣也不敢出。
金翎眉梢已掛了寒霜,臉色煞白,眼望著慢慢升起的冬日咧嘴一笑,慘白唇角勾起的笑彷彿被定格在黑夜中的某一個瞬間,再也脫不開。
黎明的曙光自東方升起,將這世間萬物敞亮於世人眼中,卻照不亮他心中那條陰暗的路。
如陌漸漸鬆開被凍得僵硬的手指,可那柄劍卻仍懸在半空。握住劍身的那隻手,已是青白泛紫,被徹骨的寒風凝結的鮮紅血液,將他的手與劍凍結為一體。
她抿緊了唇,艱難轉頭,已不忍再看那個面色蒼白如紙卻已然笑著的男子,舉步前行,與他擦身而過,她沒有看到,身後的男子在與她兩身相錯那一刻眸光盡碎,濃傷四溢,心碎欲裂。
清晨的寒風揚起錯身而過的兩人的絲,在空中飛舞糾纏著,只一瞬間,各自飛散開。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各自的人生,沒有兩心相映,也只能是短暫的交集。
她走得緩慢,每一步都異常沉重,當一隻腳踏出小院的門口,突然,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清脆而響亮的聲音劃破了清晨寂靜的長空,彷彿直入雲霄,在天地間,久久迴盪。
林統領與兵將齊齊驚呼:「太子殿下……」
她的身子完全僵住,心彷彿被一個鐵拳狠狠的擊中,止不住的顫抖。她只覺得鼻子一酸,唇微微張了張,卻無語出口。
身後隨之傳來的兩聲脆響,是兩截斷劍先後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所出的聲音,亦如砸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