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只叫了聲:「易語!」便站立不住,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易語慌忙接住她,明媚的面容盛滿著驚恐的神色,顫聲道:「怎麼……這麼快就作了,上次是三個多月,這次才……兩個多月!」然後緊緊抱住渾身抖的她,慌亂道:「如陌……!」
種難以言說的痛楚瞬間襲擊了她全身每一個毛孔,彷彿無數只螞蟻在啃噬著她的心,又彷彿無數把刀凌遲著她的身體。全身經脈逆轉,血液噴張,彷彿隨時都會爆裂開來,令她想瘋狂大叫出聲。
「啊——!」痛苦卻微弱的低吟終於無法抑制得從她口中溢出,她可以平靜面對南宮曄的鞭刑,也能夠笑聽刀劍入骨的聲音,可是,唯獨承受不了這種萬蟻嗜心時,時而麻癢難當,時而痛徹心扉的折磨,即使是凌遲,也不會比此更可怕。
她用力的掙脫易語的懷抱,迅疾的往牆上撞去,只聽「咚」的一聲,頭上有鮮血湧出,她似無所覺,拚命的撕扯著自己的頭,使勁兒的抓自己的肌膚,一道又一道的指痕,盡情的宣洩著她難言的痛楚。
誰造就了這一切?將她推入了地獄的深淵……
爹爹的疼愛?還是娘親的怨恨?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沒有被救,也許死亡會比這樣的痛苦來得更加乾脆。至少不用一次又一次的承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那個救她的人,是一個魔鬼,用一碗鮮血和一隻蠱蟲,成就了她十年間的悲慘生活。他獰笑著說:「我的血是你唯一的解藥,即使將來你練成了神功,也不能奈我何!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便生不如死!這便生死蠱!你是天生的武學奇才,只要老老實實的練成神功,為我所用,我便會定期給你解藥。」
她用最陰狠憤恨的眼神望著他,多想一劍貫穿他的咽喉,可是,那時候,她還沒有那個能力。
八年,那個魔鬼將她當成手心裡無法逃脫的寵物,心情好便給她解藥,心情不好,便以觀她蠱毒作時的痛苦模樣為樂。所以,她拚命練功,十五歲神功初成,寧可不要解藥,也要將他碎屍萬段。那個魔鬼,在臨死前一刻,仍然無法相信,她竟然親手毀了自己唯一的解藥。
「啊——」她好難受,誰能救救她?!她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撕裂了,模糊不清的眼前現出大片大片的猩紅血跡,她感覺好累,好疲憊,好想躺下休息……虛脫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只剩下微薄的意識漸漸從身體裡抽離……
易語慌忙撲過去緊緊抱住她,哭泣道:「如陌,別睡!睡了就醒不了了,求你……別睡!」
她知道,她知道啊!生死蠱,就是要在生死之間徘徊,撐過了就生,撐不過就死!可是,她已經不明白自己為何每次都要強撐著活下去?
易語見她神情越來越恍惚,連忙搖晃著她的身子,哭喊道:「你忘了我們是怎麼走到今天的嗎?在那個黑暗…殘忍…血腥的地方,我們踩著屍體…做了約定,要一直牽著手勇敢的走下去…永不離棄!這麼多年…你都熬過來了,現在又怎能放棄?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請你忍一忍……再忍一忍!求你了,不要扔下我一個人……」說著便再也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她記得!她是她這十年來唯一的親人,她最好的姐妹,可是易語,對不起,她好累,好累……
易語見她緩緩閉上的雙眼,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戳住了她的心靈。更加用力的搖晃著她的身子,大聲喊道:「如陌……你忘了你的恨了嗎?恨你父親的背叛……恨你母親的殘忍……恨那個女人帶給你的不幸!所以…為了這些恨,請你不要睡……」
恨?!是啊,她恨!
誰說:嫣兒是上天賜給爹爹最珍貴的寶貝!
誰說:我的嫣兒,你是娘全部的驕傲!
可是,為什麼……
娘親,你給了我生命,給了我疼愛,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卻為何,你對我的愛,還抵不過愛情帶給你的傷害?
誰說:我的娘親是這個世上最美麗的人!我以後,也要成為娘親那樣的女人,找一個疼我愛我的夫君,像爹爹和娘親那樣過著永遠幸福的生活!
那是她兒時全部的夢想,所以,當這夢想破滅時,才會更加的絕望。
還有什麼,能比被自己最崇敬愛戴的母親親手推下懸崖,更加的悲涼無望……
只是,恨又如何?對那個魔鬼的恨,令她寧可放棄自己的生命也不惜將他千刀萬剮,可是,對父母的恨,又該如何宣洩?
易語見她眼神漸漸明亮清晰,才鬆了一口氣。抱著她的雙臂不由得緊了緊,生怕她突然消失了一般,又是笑又是哭泣,道:「等找到沙長老,拿到毒經就能解你的蠱毒了!以後……你再也不用承受這樣的痛苦。」
她知道,她又熬過了一次生死關!意識越來越清晰,眼睛也不再模糊,只是她的身子全無半點力氣,張了張口,半響才出遊絲般斷斷續續的聲音:「誰知道…那本毒經上…有沒有…解生死蠱的…方法?也許……生死蠱除了……除了下蠱之人的……鮮血,真的……無解呢?」
易語連忙搖頭道:「不會的!那上面一定會有解蠱的方法,等你的蠱毒解了,以後還要過……幸福的生活。」
她茫然中帶著一絲希翼,道「我……還能……幸福嗎?像我……這樣的人……滿腔怨恨,滿手……血腥!」
易語停止哭泣,聲音哽咽卻堅定道:「會!你是如陌!獨一無二的如陌,人生不只有一種感情。會有人很疼很疼你,將你捧在手心裡呵護。那個人很快就會出現,你要等著他。」
每次蠱毒作時,她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段日子,脆弱、無助、茫然,就像是一個急需溫暖和關懷的孩子,找不到方向。只有易語會抱著她、鼓勵她、安慰她,告訴她——活下去的希望。
夜色漸濃時,易語仍然抱著她,沒有鬆手,柔聲道:「如果殘歌在就好了,他的烈焰神功可以幫你減輕些痛苦。只是,沒想到,這次會提前這麼長時間,等他回來之後,讓他哪兒也別去,以後就跟在你身邊!」
她搖了搖頭,道:「暗閣的事情已經夠他忙了。當初讓你與南宮曄談的那筆交易,恐怕沒那麼容易完成。兩年前的那場叛亂,叛相葉恆被誅了九族,而他遺留下來的餘黨,也都有很深的根基,否則朝廷也不會讓我們出手。儘管朝廷想除去他們,但一旦敗露,朝廷必定會拿暗閣開刀。所以,一定要謹慎!」
易語贊同的點了點頭,道:「放心吧,殘歌辦事一向小心謹慎,他可是武林第一人「烈焰殘歌」,不會出事的。」
她點點頭,道:「我對他很放心。」說罷站起身,運功療傷。
易語忽然想起微瀾傳來的消息,不由緊張的問道:「聽說辰王對你施鞭刑了?在哪裡?讓我看看。」接著又恨恨道:「以後有機會,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如陌淡淡道:「已經治癒了。」
易語鬆了口氣,這才笑道:「那就好,你這神功還真是神奇,竟能使傷口自動癒合!而練成此神功,兩百多年來,你卻是第一人!」
如陌眼神又黯淡了下來,道:「那又怎樣,身體上的傷即使沒有神功也終有一日能夠痊癒,可是……」她忽然打住,過了一會兒方道:「易語,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易語望著她被悲傷籠罩的背影,心裡一股酸澀滋味,有些傷,即使親密如她,也無法為她分擔!
寂靜的深夜裡,聖心湖在狡黠的銀色月光籠罩之下,彷彿披上一層聖潔的光芒。湖岸,桃花盡開楊柳輕垂,微風拂過,帶著清新的氣息。不遠處傳來一陣笛聲,曲調淒婉憂傷,彷彿在訴說著她的心聲。是誰在這樣美好的夜裡,和她有著同樣悲傷的心情?
如陌循著笛聲而去,看到的是一個清冷淒涼的白色背影,風揚起他的和衣衫,瀟灑飄逸,和著這樣的月光美景,如同一幅淒美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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