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沈書嬌的風寒比較嚴重,當天晚上,一直高燒不退,二伯為此擔心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書華去向顏氏請安,顏氏因著膝蓋帶傷,走路時候都需要有人攙扶。她的臉上一直都是面無表情,說話也是淡淡的,對於書嬌的事情窒息不提,就好似昨天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一般,讓人忍不住產生昨天那一幕只是幻覺而已。
當然,顏氏不提,書華肯定也不會去自討沒趣兒,小心地陪著她說了些話,見到她面色緩和了些,便推說院子裡還有些事情沒處理,主動提出了告辭。
離開沁園,在回德馨居的路上,書華意外撞見手提食盒的書畫迎面走來,路只有一條,書華沒想到要繞遠道,而書畫更是不願意主動讓路,狹路相逢,兩人打了個照面。
「吃過早飯了?」書華難得主動開口打招呼,笑容很和煦。
書畫不清不願地答道:「嗯,剛吃過。」
書華繼續和煦地笑:「都吃了些什麼?」
書畫被她的笑弄得心裡發毛,忍不住直言說道:「有什麼事兒就直說,我還有事兒,趕著要走呢」
書華掃了她手裡的食盒一眼,笑意加深:「什麼事兒這麼急?」
「關你什麼事?」書畫的態度愈發有些不耐,「書嬌病了,我這個做堂姐的,自然要去看看她,也免得被人家說是鐵石心腸。你若沒什麼急事兒,煩你讓一讓,我真得走了。」
「不僅大清早的就去看望她,還特意準備了早飯,你這個堂姐照顧得可真是周到」書華做感歎狀,「想當初我這個親妹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你都不曾過來看我一眼,眼下卻對一個半路上冒出來的小堂妹如此關心?誒,說句實話,她其實才是你的親妹妹吧?」
書畫目露不屑:「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你,可那個小堂妹肯定能懂你想想也是,兩個人都是庶出,都是身份上不了檯面,一見如故之後,再是同病相憐,情有可原吶。」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書華卻是輕輕一笑,而後側身繞開書畫,頭也不回地慢慢往前走,漫不經心地說道:「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麼?小心將來被反咬一口……」
書畫狠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少裝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我的事兒我自己心裡有數,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聽到了她的話,書華仍舊沒有回頭,只當自己剛才是不小心放了個屁,放出去之後自己舒服就成了,管別人願不願意聞呢
她回到德馨居,恰好見到院子裡面有個壯實的中年男子彎腰在修建花草,正好奇的時候,青巧從屋裡面走出來,向她解釋道:「小姐,這是新來的花匠,專門負責修建咱們這個院子的花草。」
書華點點頭,表示瞭然,可奇怪的是,她越看那個花匠的身影有些眼熟,便親自走了過去,試探性地問道:「這位師傅,請問您貴姓?」
聞言,花匠停下手中的活兒,直起腰看向她,恭謙地彎腰行禮:「沈小姐,俺免貴姓范,小姐叫俺范四就可以了。」
方頭方腦,皮膚黝黑,身材極為魁梧,只稍一眼,書華就認出了他,不由驚喜地笑道:「怎麼是您?昨天您救了我之後不見了,我還琢磨著要用什麼辦法去找您報恩,卻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您」
范四嘿嘿一笑,兩片厚厚的嘴唇往上揚起,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顯得非常憨厚:「俺昨兒個原本就是來博園應徵花匠的,正好路過那兒,舉手之勞,小姐千萬不要談及報恩的事兒,那實在是折煞了俺」
既然在這裡碰上了,書華自然也不會虧待了這位救命恩人,心裡琢磨著等下等他回去的時候,讓人送些銀兩給她,算作是報恩。方法雖然俗了點,但卻是最實用的一種,能到這兒來當花匠的人,家裡條件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送些銀兩全當是給他的娘子多置辦幾身衣裳。
「汪汪」大黑忽然從花叢裡面鑽了出來,見到書華回來了,立刻就衝上來圍著她轉了幾圈,興奮地搖尾巴。
書華無奈地彎下腰,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得到了主人的安撫,大黑這才滿意地搖著尾巴走開,又跑到范四身邊轉了轉,范四也不躲開,順勢伸手輕拍它的背脊。
見到這一幕,書華不禁有些愕然,大黑雖然平日裡不曾咬過人,但從來不跟陌生人親熱,若是有不認識的人想要接近它,它立刻就會咧開嘴露出一口鋒利的牙齒,嚇得沒人敢靠近,像現在這樣對初次見面的人就如此討好的情況,書華從來沒見過。除非,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
察覺到書華探究的目光,范四抬頭看向她,傻笑了兩聲。為了方便做事,他的衣袖都捋到了手臂上方,強壯黝黑的雙臂顯露在陽光下,隱隱泛著汗水的反光。
這個時候,書華才注意到,在他的右手手臂下方,有一條長約一尺的傷疤深褐色的疤痕從手肘處延伸至手腕處,蜿蜒如一條蛇,乍一看去,好不嚇人
見到書華盯著自己的手臂看,范四以為她是在嫌棄自己的粗野行徑,便趕緊將衣袖放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俺是個粗人,不大清楚這大戶人家裡的規矩,下次俺一定會注意」
書華卻是問道:「你這傷疤是怎麼弄的?」
「哦,這個是俺再沙場上殺敵的時候,被那賊寇給砍傷的當初還以為這條胳膊會廢掉,沒想到最後又給治好了只是大夫說傷了脛骨,雖然能用,但卻不能再拿槍殺敵了。沒辦法,俺就只能退役了,回到蘇州老家之後又學了修剪花木的手藝,現在就靠著這個謀生,日子倒也舒坦」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輕鬆,似乎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照舊笑得憨憨傻傻。
書華卻禁不住心念一動:「你之前從軍的時候,做的是什麼職位?隸屬於哪位將軍?」
「都是過往的事情了,早就過去了,提起來也沒什麼味兒。小姐,這花草還沒修完,俺這就去幹活兒了」說完,他就又鑽回了花叢裡,專心致志地去修剪花草。
書華又看了他幾眼,卻見他一直都沒有再回頭解釋的意思,又不好強人所難,無奈之下,只得作罷。但對於這名先救了自己、後又到德馨居來做花匠的范四,她心裡已經有了些數。
她不清楚范四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麼,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對她是沒有惡意的,否則也不會在昨天冒著那麼大的危險對她出手相救。她想了又想,猜不出個所以然,最終決定暫且不要輕舉妄動,先靜觀其變,等到時間長了,自然就能看出些端倪來。
她特意囑咐了青巧要好生對待范四,然後回到屋子裡頭,安靜地看書寫字。直到范四來告辭的時候,書華方才放下書本,取了些銀兩,讓青巧轉交給他,並且讓她轉告於他,這些錢只是為了還他一個人情,倘若他不收,那就是看不起她。
青巧記下她說的話,轉身退了出去,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說是事情辦成了,那個范四老實地收下了銀子,已經離開了德馨居。
書華滿意地點點頭,又繼續撲進自己的書海之中,如此又過了一天。
翌日清晨,書華照例去給顏氏請安,不想在那兒碰上了書畫與書嬌,她倆老老實實地坐在旁邊,除去書嬌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差以外,其他一切正常,風平浪靜。
書華覺得氣氛平靜得有些詭異,行事說話就愈發地小心起來,等到請完了安,她便趕緊尋了個借口脫身離去。她前腳才剛剛邁出門口,後面就傳來顏氏淡漠的聲音:「沒什麼事的話,你們也都走吧。」
然後,就聽見書嬌與書畫告辭的聲音,再然後,就聽見書嬌柔柔地叫住了她:「五堂姐,今天天氣不錯,咱們一起去逛園子吧。」
書華腳下稍稍一頓,扭頭與她笑道:「不了,我還得回去籌備些重要的事情,你們去逛吧,不用在意我的。」笑話昨兒個她跟書畫逛園子,就意外地暈倒了今兒個要是再逛園子,再暈倒了怎麼辦?她可不想被拖進這趟渾水裡面當然,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與顏氏作對,畢竟顏氏才是這個博園名正言順的女主人,討好了她,自己的日子才不會太難過。至於那個沈書嬌,即便她再蹦躂得怎麼厲害,始終只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庶女,倘若真的鬧起來,只需要顏氏一句話,沈書嬌立刻就能被無聲無息的滅掉。
沈家家訓有雲,為臣之道,最重要的,不是忠心,而是立場。這句話不僅適應於朝堂,也同樣適應於她目前的處境,特別是在這種實力對比懸殊的時候,書華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站在比較強大的一方。
書畫不滿地一聲輕哼:「你能有什麼重要的事兒?」
書華不想與她在外人面前掐架,面對她的怪腔怪調,書華也只是一笑帶過,至於解釋什麼的,面對她倆,書華認為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她說完自己想說的,就施施然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