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曹氏的腳步聲遠去了,書華方才鬆開摀住嘴巴的手,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靜靜看著面前的紅漆石牆,腦子因為方才聽到的那些話而混成一團,除了震驚便是不敢置信。
她一直以為,三舅與阮氏是真心相愛的,即便是父母包辦的婚姻,但至少他們是開心且幸福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這麼一段看起來美滿的婚姻也是危機四伏,她忽然對自己的將來,感到有一絲恐慌。
是否,她也會嫁得這麼一個男人?明明表面上看著非常體貼溫柔,但在暗地裡,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背叛者
不,這是在古代,這裡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即便他在外面沾花惹草,那也算不得背叛。而作為妻子的她,甚至還要大度地接受那些女人,將她們當做自己的姐妹……
書華下意識地咬住手指,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自己明年就要及笄了,按理應該談婚論嫁了。她不認為自己可以幸運地找到一個願意一夫一妻的男人,更不認為自己擁有可以改造男人對於婚姻觀念的能力。但要她與其他女人分享自己心愛的男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如此一來,她似乎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找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的男人嫁了
反正自己不愛他,隨便他在外面沾花惹草,自己也不會感到心痛與難受。相對的,她只要保住自己的正室地位,那麼他所作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書華垂下眸,暗暗做出這個決定,如果沒有幸運地碰上真正心愛的人,那便嫁一個能夠保證自己正室地位的人。至少,她要讓自己看起來是幸福的,要讓那些真正在乎自己的人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悲哀,自己對於婚姻竟然被逼到這個地步。只能用交易的方式,來為自己謀取所謂的幸福。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漸漸趨於平靜,然後扶著牆根慢慢往前走。不知是因為剛才站得太久了,腳被凍得有些麻木了,還是因為被剛才聽到的事實驚嚇到,腳跟咯地的時候,竟不慎踩到一塊結冰的石塊上面,正好另一隻腳也沒站穩,整個人都順勢向後摔下去
就在她滿以為自己會就此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的時候,一雙長臂適時伸了出來,將她穩穩給接住。
書華扶著他的手趕緊站穩,回頭看向他,藉著隱隱的雪光,卻見此人身著白色錦袍,一雙狹長的眼睛在夜色裡瑩瑩發光,此人不是景安又是何人?
這一個接一個的驚嚇,真的讓書華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扶著牆根站好,瞪大眼睛看著他:「不是回去了嗎?怎地又跑了出來「
景安用扇柄扶著額頭,感歎一聲:「在下剛才上茅房的時候,正好見到櫻桃在那兒急得打轉,一問之下,才知道有人竟然走丟了見到那麼一個可愛的姑娘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便好心地幫她出來尋找一番,沒想到在下的運氣這麼好,竟然才走了沒幾步就瞧見你躲在這兒聽牆根」
書華皺眉:「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再說,你剛才一直沒出來,不也是在偷聽嗎?」
「唉唉,你還倒打一耙?在下可真是好心才出來尋你的,你這般不識好歹,未免太傷人心了」
這傢伙又開始耍花腔了書華自動過濾掉他的調笑之言,直接說道:「剛才聽到的話,你可別到處亂說,三舅媽是個好女人,我不希望她傷心。」
「就算她現在不傷心,日後也終有一日會傷心,一切都只不過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
「日後的事情我管不著,但至少眼下,三舅媽是幸福的。再說,三舅與那……那個女人已經沒什麼關係了,如今三舅的心是向著三舅**,即便曾經被迷了心,但今後一定會醒悟的。」
景安用扇子遮住嘴角輕笑了一聲:「你這話是說給在下聽的,還是說給你自己聽的?」
書華別過臉不去看他那張討人厭的臉:「我說的是事實,你愛聽不聽」
「呵……佳人所言,在下豈能不愛聽?」景安見她一直扶著牆根不動,視線不由落在她的腳踝上,「腳崴到了?」
雖然很不願意在這個傢伙面前示弱,但眼下這個情況,容不得她有其他的選擇。她望著腳尖低聲應了下:「麻煩你幫我去喊兩個丫鬟過來,我這一下子不好走路。」
景安環顧四周,見不到半個人,又道:「在下若離開了,你一個人不害怕?」
「有什麼好怕的?我的膽子可沒你想得那麼小」
景安點點頭:「那好,你在這兒等著,在下去去就回。」言罷,他轉身就走,可走了沒兩步,他又轉回來衝她笑道,「要是害怕了,就喊兩聲『景安救我』,在下馬上就會趕過來的」
書華眉角一抽,暗自冷笑:「你真當自己是超人吶?」
「嗯?你剛說什麼?」
「……我拜託你快點去喊人來吧你沒看到天都快亮了嗎?」
景安狡黠一笑:「為什麼你就沒想過讓在下扶著你回去?」
「得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這話怎麼聽著那麼耳熟?書華趕緊換了句話,「虧你還是個讀書人,難道你都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就當做是我求你,你快點走吧我這腿都快凍麻了」
景安失望地搖搖頭,一邊施施然地往前走,一邊低聲感歎:「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旁,只可惜在下無福消受吶」
如果這不是在古代,如果自己腳崴了,如果自己穿的是高跟鞋。書華真想把鞋脫下來扔到他的臉上
這個世上,總有那麼一兩個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自己活活掐死他
書華靠在冰冷的石牆上,百無聊賴地望著地上的積雪,原本積鬱的心情在剛才被景安那麼一攪合,什麼怨氣都被攪散了。眼下四週一片寂靜,她提了提衣領,將雙手插進衣袖裡,開始在寒風裡胡思亂想。
三舅的事情本就與自己無關,想得再多也沒用,至於大舅說的事情,卻令她心中疑惑萬千。為什麼母親的墳墓會在洛陽城?難道是因為母親犯了什麼七出之條,讓沈家給休了,這才被遷回洛陽安葬?
對於白氏,書華瞭解得很少,沈家裡的人很少提起她,唯一一次就是上回無意間聽到楊嬸說起白氏被下葬時候,白家過來沈家鬧過事。至於其中的具體過程,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清楚。
如今自己的親生母親被葬在洛陽城,而沈家的當家主母成了本來只是妾室的姚氏,還有父親一貫沉默的態度,所有的事情好似都扯到了一起,卻又怎麼都看不清其中的真相。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櫻桃帶著兩個婆子趕了過來,見到書華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摸樣,那兩個婆子趕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斗篷為她披上。
櫻桃那雙眼睛更是哭得又紅又腫:「都是奴婢該死表小姐不見了這麼大的事情,奴婢竟然都沒注意到」
書華無所謂地擺擺手:「算了,都是我自己走了神,竟然連路都走錯了你先別哭了,我的腳崴了,你們扶著我回去再說吧。」
櫻桃趕忙應下,讓兩個婆子扶著書華,自己提著燈籠在前面照路。這一回,她可真是走三步回一下頭,若是再把書華給弄丟了,她可真要去陶氏那兒去領家法了
路上慢慢走著,書華想起那塊一去不復返的牛皮糖,不由試探性地問道:「櫻桃,是誰告訴你我在那裡的?」
「哦,是王公子的貼身小廝說的,他剛才見著表小姐方才崴了腳,讓奴婢們過去幫你,順便帶件衣裳過去給您御寒。」
書華一愣:「王公子?」
「就是之前與表小姐一起去見老夫人的那位公子,好像聽大老爺說他姓王。」
書華瞭然地點點頭,想必是景安那傢伙讓自己的小廝去傳的話,看來他比想像中要比較愛惜自己的名聲。不過這一回,她的確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一想到那個人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樣子,書華就很不想去感謝他……
回到陶氏為她安排的蔻香苑,書華才剛剛進院門,青巧就領著幾個丫鬟從屋裡跑了出來,一前後左右將她團團圍住,滿臉擔憂地問道:「小姐,您這麼晚還沒回來,奴婢們擔心得坐立不安,又不敢隨便出去亂跑,急得都快瘋了」
見到她們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書華笑了笑,示意她們安心:「我剛才去見了大舅,回來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幸好有櫻桃幫了忙,現在沒事了。」
言罷,她回頭看向一臉忐忑的櫻桃:「你們先回去吧,你且放心,這一回的錯不在你,不會有事的。」
「需要奴婢為您去庫房拿點藥嗎?」
書華擺擺手:「這三更半夜的,別再去折騰人了,我過來的時候帶了些常用藥,不礙事的。」
聽了她這麼說,櫻桃方才鬆了口氣,鄭重地道了謝,方才領著兩個婆子匆匆離去。
書華在青巧與君慶的攙扶下進到屋裡,做到椅子上,君翠趕緊去打熱水;君瑤為她脫去斗篷,將燒得正旺的火盆挪到她身邊,又塞了個暖爐到她手裡;君慶小心為她脫下鞋襪,將傷勢察看一番:「腫起來了,不知道有沒有傷到脛骨……」
青巧將帶來的常用藥全部翻了出來,將能用的都選出來,緊張地瞅著書華:「小姐,要不……還是讓奴婢們去叫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