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三夫人說黃喜見到秋柳從後門被送走的事情,書華心中大概瞭然,雖然還有疑惑,但二哥既然已經表明態度不希望她插手,就是在間接說明此事已經告一段落。更何況,二哥說父親已經出面,秋柳被施用家法賣出沈家,就連綠慧也一併被帶走,送到了鄉下的莊子上,若再追究下去豈不是在向父親挑釁?
見好就收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如果非要因為一個丫鬟而將事情鬧大,自己到最後未必就能吃到好果子!
此事就此揭過,在二哥的親自護送之下,書華慢騰騰地來到書房,卻見到一位面生的少年郎正直直地站在書房門口。此人年紀不過十二三歲,長及耳垂的青絲被一條青灰色發呆束起,稚氣未脫的臉龐上透出一股子不屬於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倔強。
見到書華靠近,他只稍稍瞥了她一眼,就不再理會,好似一尊木雕般紋絲不動。
倒是二哥見到他之後眉頭微皺:「書允,你怎地還不死心?」
「只要二伯伯一天不答應我,我就一天不會死心!」他抿緊嘴唇,雙手握成拳頭。
自己的父親自己最清楚不過,他向來守規矩,最是不喜歡那些不守規矩的人,對於他這般違背祖訓的人定然是容不下的!書才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如此執拗,只怕是吃力不討好,何苦何哉?」
「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脛骨,餓其體膚!我不怕吃苦,只要能讓我出仕為官,就算再多的苦我也能吃!」
他的聲音很大,即便是隔著一扇門,相信書房裡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書才搖搖頭,拉著妹妹走進書房,沈二爺正坐在書案前看書,見自己的一雙兒女來了,只抬頭瞥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剛從雲玉那兒過來?」
二人點頭,書華心中好奇,脫口而問:「父親怎麼知道……」話還未完,她就閉上嘴巴,悻悻地低下頭,暗自懊惱自己的多嘴。
「聲音吼得那麼大,隔著老遠都能聽得見,你說我怎麼不知道?」他放下書,眼神凜冽如冰,「老爺子才剛病倒,這一個個就開始不安分了,沈家的規矩豈是他們這群無知婦孺可以妄加評論的?!」
書才趕緊出言安撫:「三嬸他們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哪裡真敢壞規矩!等到祖父身子好了,他們自然就不會鬧了,還請父親寬心為上。」
他緩緩闔上眼睛,沉默幾許,再次睜開眼已然恢復清明,視線掃到低頭不語的女兒:「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被這潭渾水沾濕了衣裳。我已經與老劉打了招呼,銀子若不夠使,就去賬房支取。」
書華點頭:「夠使了,謝父親關心。」
「家裡現在很忙,有些事情或許顧不上你的感受,見你懂事了,為父也欣慰,」他頓了頓,拾起書本接著往下看,「若是身子爽利了,還是按照從前那樣,每天到雲和苑請安吧。」
「孩兒省得。」
見父親也無意再多言,二人告退離開,出門後見到書允還站在原地未動。
經過他身邊之時,書才漫不經心地丟下一句話:「如果你不想連鄉試都無法參加,最好不好再在這裡耍性子,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也不理他如何反應,兄妹二人攜手離去。
路上與二哥分手後,書華領著兩個丫鬟回到閨房之中,給大丫取了個新名兒——君慶,並讓君翠與君瑤領著她到處逛逛,熟悉一下這裡的環境,順帶教教她規矩。
屋裡,橙心老實站在一旁,腦袋恨不得低到肚子裡去。
書華望著她,語氣平和:「你的傷好了沒?」
「已經好了,多謝小姐關心。」
「知道你為何會受罰嗎?」
「因為奴婢照顧小姐不力,二爺罰得應該,奴婢心服口服。」
「少跟我來這一套,這些話你放在外面就好,當著我的面前還是別耍這些個花花腸子,」書華緩緩來到她跟前,視線掃過她略微突起的前額,「你應該很清楚,現在我才是你的主子,不管你當初是因為何人才會被派來這裡,但你現在是我的人。如果我出了事,第一個遭罪的就是你!」
撲通一聲,橙心跪倒在地,雙肩顫抖:「奴婢知錯了,求小姐開恩!」
書華退後,坐到桌邊:「既是知錯了,就將你知道的事情都說清楚,你是家生子,呆在這個家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日子,我希望你不要再對我有任何隱瞞。」
「小姐想要知道什麼,奴婢什麼都說!」
「綠慧與秋柳的事情,最後到底是怎麼處理了?」
橙心稍稍猶豫了一下,腦中想起老子娘對自己說過的話,三小姐的性子再怎麼懦弱,但她好歹也是沈家嫡出的小姐,身份擺在那裡,就算是二夫人也不敢明著對她怎麼樣。更何況自己現在在三小姐屋裡做事,日後待小姐出了嫁,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做陪嫁丫鬟,換言之,自己的下半輩子都會栓緊在三小姐身上,斷不能將她給得罪了!
「綠慧身上的傷勢雖無大礙,但是身上落下了疤,且大小姐不喜她的傷衝撞到自己的喜事,便找了個理由,將她打發到了鄉下的莊子上。送綠慧走的人正是奴婢的阿爹,他說綠慧到了鄉下之後,就被管理莊子的胡管事看上,請示過二夫人後,將她收做了妾室。至於秋柳姑娘,聽老子娘說,好像是被賣到……最下等的巷子裡。」
聽到這兒,書華的臉色愈加陰鬱,久久不說話。
橙心摸不準她的心思,急得手心裡冷汗直冒,生怕她遷怒於自己。
書華一直以為,沈家會為了顧及大姐的親事而盡量避免鬧出人命,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沈家是世家大族,世襲開國公爵位,並能不因襲爵而消減爵位,定然有其強大的治家手段,幾條人命而已,只要他們願意,稍加掩飾一番,又能有幾個人知道?
回想方才二夫人對待自己的殷切態度,書華冷冷一笑:「這件事情你莫要說出去,只當從沒聽到過,記住沒?」
「奴婢省得。」
秋水透過窗戶送進來,帶著陣陣涼意,看著外頭枯敗的枝葉,應該就快要立冬了吧。
在她心裡,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迫切於離開這座大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