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醉(二)
思及此,她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先生,有那麼一個人願意為你心甘情願的守著虛無的心牢,就那麼高興麼?」
岳行文的身軀震了一震,緊了緊握著的小手,眸裡子一陣濃情甬動,牢牢鎖上她的雙眸,疑視良久,嘴角上揚,低聲回笑,「嗯,高興得很。」
他的另一隻手還捂在胸口處,那是心臟跳動的位置,也是那張字條收放的位置。
青籬微笑,微微傾了身子,坦然迎向他凝視的眸子,不迴避,不掩飾,雙唇微啟,眼神明亮清透堅定,她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他所做的一切她都懂。
「……有許多話一直沒跟先生說過。今兒我想告訴先生,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懂。」
「……我知道,我走的這條路先生不贊同;我知道在蘇府,如果我願意,先生有一萬個法子保我的平安;我也猜到,先生定然想過別的法子,讓我離開蘇府卻不離京城——那定然是一條錦衣玉食溫暖而一生無憂的道路;我明白先生的每一句暗示,也明白先生為何總是在最要的關頭岔開。我知道,先生心中一定明白,如果你強留,或者再堅持一下的留,我定然不會不從……然而先生卻最終放手讓我飛……所有的這一切,我都明白——那是因為先生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先生努力做出最大的退讓,讓我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
「……先生,人生所求不過是一個『懂得』,而青籬何其有幸,竟然在咫尺之遙,方寸之地,便遇到了『懂得』之人……」
「……先生之於我,是在千萬人之中遇見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在荒野無涯的茫茫塵世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先生,我何其有幸……」
青籬微頓,將頭又仰高了幾分。「……只是,先生,青籬從不是柔弱善良,循規蹈矩之人,我不守世俗,不受約束,甚於,我不想將命運交給別人掌控安排,即使親近如先生,也不行……我不想我的有生之年只活在方寸之間,我想做的事很多,我想走的路很遠,我不想將我的生命浪費在深宅大院之中,整日抬頭望天,——我並非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只想讓這一輩子過得更充實……我從來都不想做柔弱的籐蔓,處處尋求保護,而想做一棵有能力獨自抵擋風霜雨雪的參天大樹……」
她燦然一笑:「……先生,即使這樣的人,也沒關係麼?」
岳行文伸出手,將她輕輕的擁在懷中。在她耳邊沙啞低語,「沒關係,是你,怎麼樣都沒關係。」
青籬在他懷中暢然而笑,伸手抱緊他纖瘦的腰身,心內抑制不往的綿綿柔情汩汩流淌而出,他身上有淡淡的藥香和著微微的酒氣,一時間,她覺得自己也醉了……
相擁良久,猛然窗外響起一聲輕咳,似是紅姨的聲音。
青籬猛然將那人推開,掃了一眼漏刻,差點驚叫出聲,只覺沒一會兒的功夫,已然將近亥時,九點鐘已然是深夜,她在這房間呆這麼久,明日那些人不知道如何笑話她呢。
岳行文歉然一笑,「只顧說話,為師也忘了時辰,快回去歇息。」說著,站起了身子,雖然神色已極力收斂,眉眼間蕩漾著的喜悅之意仍然是那般的明顯,「為師晚上要回驛站,改日再來看你。」
他這一提,青籬才猛然想起,至今她尚還不知他為何而來,略一思量。朝著窗外叫了聲,「奶娘,將書房的燈掌了,岳先生要寫封書信。」
立在屋外的紅姨,臉上早就是一副焦色加不贊同的神色,聽了這話,這神色又濃了幾分,可小姐的話又不敢不聽從,畢竟理由是那般冠冕唐皇,便應了聲「是」,與剩下的二人打個眼色,帶著合兒去了。
青籬聽出了紅姨語氣中的責怪與不情願,悄悄笑道:「奶娘生氣了。」
岳行文赫然,「是為師一時忘了時辰。」
青籬起身移動了身子,一邊走一邊說,「先生隨我去書房,今兒忙亂了一天,還沒問先生為何而來呢。」
岳行文輕笑,「這麼快就管起為師來了?」
青籬不悅了瞪了他一眼,本想還擊,可身子已出房門,便不甘的住了口。
院子裡遍掛的燈籠,早已熄滅。整個李府籠罩在黑暗之中,靜寂無聲。
天空如一塊掛滿寶石的黑色大幕,低低的懸在頭頂。
青籬掃了一眼,前廳內還閃著微微的燈火,便問柳兒,「胡公子還在前面兒?」
柳兒輕聲回道:「胡公子先回驛站了。」
青籬微微點頭,與岳行文一前一後進了書屋。紅姨立在書房門口,在她錯身的那一剎那,丟給她一個責怪的眼神。青籬討好一笑,悄悄做了一個手勢,抬腳進去了。
岳行文也知夜已深晚。不易久留,三言兩語將他為何來長豐說了。
青籬皺著眉頭,「先生不好好的做你的京官,來趟這趟兒渾水做什麼?」
岳行文「咦」了一聲,眼中閃過驚奇,隨即掩蓋過去。故意逗她,「這可是有宜社稷的大事兒。」
青籬略微有些急躁,她所熟知的歷史故事,不斷的在腦海中回放,方田清稅就這麼簡單的四個字兒,便將自己擺在與天下世豪大戶王孫貴族的對立面,況且廬州還是全國的第一份試點,激起的矛盾將更加尖銳,又無例可循,無經驗可以借鑒,這……
她急躁在書房裡走來走去。
岳行文一把拉住她,輕笑,「莫擔心,朱老丞相已做了周全的安排。」
青籬瞪眼,「世上有事兒有滴水不漏的安排麼?」
岳行文抬手蓋在她圓睜著的雙眼之上,笑道:「這個為師懂得,不需你來操心。」
說著放下手掌,低笑一聲,「為師該走了,不然你那奶娘要拿了掃帚闖進趕人了。」
青籬也知這事兒一時說不清,便點點頭,「先生萬事小心。」
岳行文行了幾步,頓住腳,「為師今日來是借了拜訪縣主的名頭。日後許是不便經常過來……」
一是怕她的身份暴露,另外一個是怕那些世豪大戶對她不利罷。
青籬不等他說完,便點點頭,「原因我醒得,先生快走罷。」
因著他所顧慮的原由,只送他到前廳處,便頓了腳。張貴早在一旁立著,朝他點點頭,示意他送岳行文出府。
一進房間的門。紅姨便再也忍不住,小姐今日行事實在有些不妥,「小姐如今也大了,孤男寡女的,大半夜在一個房裡成什麼體統?」
「好奶娘,我知道錯了。」
青籬也知自己的行事有不妥。就算是在開放的二十一世紀,她這樣和一個男子在房間呆到深夜,即是沒什麼,也要招人閒話的。
紅姨歎了一口氣,拉了她的手,語重心長的道:「這府裡頭人多嘴雜的,小姐可要多忍一忍。再者說了,雖然岳先生有那樣的心思,畢竟也沒個正式的說法,這日後他若是經常上門兒,可不是淨招人閒話麼?」
青籬擺擺手笑道:「奶娘莫擔心,他說了,不會常來的。」
「啊?!」紅姨本是想藉著這話,重點說說「正式的說法」,卻沒想到招了這一句,趕緊上前詢問,「岳先生這次不是要停些日子麼?」
青籬含笑點點頭,「是要停些日子。不過,這正好合了奶娘的心。招不來閒話了麼?」
紅姨歎了一口氣,將杏兒柳兒合兒三人都趕回去睡覺,將房門一關,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坐了,擺出一副要長談的架式。
她要說什麼,青籬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的。無非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等等之類的。
果然,紅姨開口第一句便是,「小姐,岳先生可說了何時來提親?」
「咳!」青籬被自己的口水嗆一下,這紅姨也太直接了吧,總該有個過度語不是?
青籬止了咳,笑道:「奶娘又沒喝醉酒,說什麼醉話。」說著就要往被窩裡鑽。
紅姨一把揪住她,像拔蘿蔔一般的將她撥了出來,「小姐別總是一副不上心的樣子。小姐都十四了,已是大姑娘,若是在上有長輩張羅,這會子親事都作下了。」
青籬撇嘴,「我剛過了十三歲生辰,還有大半年才十四呢。」
「是再過四個月又十四天。」紅姨毫不留情的拆穿小姐打哈哈的心思。
青籬微怔,原來日子竟過得這樣快。
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她著實有些睏倦,便笑著抓了紅姨的手,「奶娘,放心吧,這事兒我記在心裡了。今兒晚了,改日再與奶娘議一議。」
這話是有了鬆動之意。紅姨這才滿意的,將被子嚴嚴的掖好,滅了燭火,出了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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