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未央掀起馬車的布簾,千竹林已經遠遠地落在了後面,只留下模模糊糊的青綠色。
來時的包裹已經不在她的手上,她怔怔地望著窗外快速掠過的景色,黯然神傷。
姬木羽那煥然一新的臉還在她的眼前晃動。她從不知道,一個人,竟可以帶著十幾年的面具做人,只是為了活命,只是為了不被自己的親叔叔追殺。未央的心狠狠地痛起來,她知道他受了許多苦,而她卻每次都火上澆油雪上加霜。她已經從開始的愧疚演變成對自己的憎惡。
那是他的臉,真正屬於他的臉,沒有一臉的麻子,也不像墨離那般過分精緻的俊美。姬木羽劍眉星目,鼻樑挺拔,他輪廓的線條是這樣剛毅。
未央記得自己在千竹林看到他樣貌的第一眼,整顆心都動盪不已。她知道自己絕非一個以貌取人的人,但在看到姬木羽真面目的那一刻,她仍是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沒有墨離,如今她當真會淪陷。
當他完全摘下面具,看見未央震撼不已的神情時,他苦笑著問道:「在葉府的時候,你曾經說我太醜,若是我當時以真面目示人,你是否就會改變心意?」
未央一愣,他說的未嘗不會發生,即便她當時只是為了讓他對自己死心。
但她還是冷淡地回應道:「不會。」
他就不再說話了,只對未央粲然一笑,便彎下腰,將地上散落了的畫稿一張一張撿起來,又將它們一一張一張壓平了,這才放入包裹裡。
未央看著他英俊卻無限哀傷的側臉,心中似被利器劃過,滲著血,疼痛非常。但她卻不可以表現出來,未央心中矛盾,她不希望他為了報仇而枉送性命,卻也不希望他因為對自己還抱有希望而留在了允琉國。
姬木羽現在的情況其實不容樂觀,允琉國到處張貼著他容貌的告示,雖然他如今已恢復了真面貌,但又恐科其列留在允琉國的眼線會尋找到他,特別是他和兜封勒施布一起,便再顯眼不過。而如果他回到了大狼國,卻也是十面埋伏,危機重重。
未央想到此次一別就成永別,心中哀痛,面前閃過一幅幅他們相識以來發生過的場景畫面,有拌嘴,有對峙,有歡樂,也有悲痛。
未央越想越哀傷,不願再停留,便轉過身,不去看他,道:「我走了。」
沒有人應答。未央安靜地站著,她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要這樣站著,為什麼還不提腳離開,她是在等嗎?等什麼呢?等他跟自己道別嗎?
過了許久,姬木羽已經沒有應答,未央卻不願轉過身去,她能感受到,身後那灼人的目光,已經快要把自己的後背點燃。她沒有回頭,自然無法看清姬木羽此時此刻的表情,究竟是如何哀傷,如何悲痛。
又過了一會,未央終於棄械投降,她歎了口氣,就要轉過頭去,卻被姬木羽一聲喝住。
「別回頭!」
未央一愣,僵在那裡,保持著那個轉動脖子的姿勢,一動不動。
「別回頭,我怕你回頭了,我就再也不願放你走了。」
身後傳來姬木羽沙啞的聲音。
未央心中一震,他哭了。葉未央啊葉未央,你究竟傷他多深?未央在心中狠狠地責備自己,嘴上卻依舊沉默,不發一言。
良久,未央才聽到姬木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走吧。不要回過頭,讓我看著你走。」
未央心中如撕裂般疼痛,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流淌下來。她終是沒有回頭,只深深地吸了口氣,道:「保重。」
說罷,不再做任何停留,匆匆地往林外走去。
千竹林已經越離越遠,最後完全消失在未央的視線中。
未央臉上的淚痕猶在,她心中懼怕,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姬木羽的情緒總是這樣異樣,甚至連心疼,都是這麼清晰可覺。
難道,她對他也有情嗎?
未央狠狠地搖了搖自己的腦袋,怎麼可能呢?我明明是個把專一看得最重的人,如何會一心二意。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突然覺得自己疲憊無比。
此時馬車正好經過一家茶攤,未央趕緊喊停了車伕。路不是很長,可她卻感覺十分疲累,需要休息片刻。
茶攤的老闆是個四五十歲的大娘,一見未央過去,便熱情地招待起來。
茶攤此時人並不多,未央挑了張在角落的桌子坐下,旁邊的一桌坐著兩個農民打扮的男人,身旁隔著一些蔬菜和水果,想必是要出城趕集。
未央要了一碗茶,淺飲了一口,覺得太燙,便又放了下來。
隔壁桌子的兩個男人正在談話,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落進了未央耳朵裡。
未央本無意聽人談話,無奈那談話的內容竟涉及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當即靜了靜心神,不著痕跡地往那邊移過了一些,豎起耳朵留心聽了起來。
「你可知道隔壁村那個劉遠吧?」
「知道啊,不就是那書獃子嗎?怎麼了?跟你剛才說的王侯的千金有什麼關係啊?」
「哎呦,你可不知道,關係可大了。那天我去隔壁村送菜,正好經過劉院家的院子,你可知道,讓我聽到什麼?」那中年男人一臉神秘兮兮的模樣,不禁讓人好奇起來。
「哦?你聽到什麼了?」
「我聽到他跟他娘說啊,王侯說要招他做上門女婿。」
「什麼?這吹牛的吧。王侯那樣一個顯貴,怎麼可能招一個鄉下的土包子做女婿。」
「嘿,我本來也不信,誰知道啊,我們村還真就有人看見劉遠他進了王侯府,我還聽說啊,那段時間他一直沒回家。我估摸著啊,他是住進了王侯府和王侯千金雙宿雙棲去了。」
「這個直娘賊,一個不小心就成了王侯的乘龍快婿了。」
「可不,聽說前段時間,連他家裡人都給接走了。」
「哎,這麼大的事,怎麼就無聲無息呢?」
「嘿,這我可不清楚。」
「你說的王侯千金是哪個千金呀?」
「不就是都城第一美女,王筠婷嘛。」
「什麼?」另外一人驚詫不已地望著那人,道:「不對啊。都城第一美女王筠婷,不是讓皇上賜婚了嗎?和墨將軍的兒子呀。」
「嘿,你還別說,富貴人家的事情啊,我們也猜不透,那些達官貴人,什麼齷齪的事情沒有做過啊?要個男人服侍,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劉遠雖然以後見不得人啊,可大富大貴是免不了的。」
「呸,這樣的大富大貴,給老子送上門老子都不要,多沒骨氣。」
未央聽得一愣一愣,心中卻如晴天炸雷,直到茶涼了都沒發覺。那老闆娘走了過來,對著未央說道:「客官,茶涼了吧,我給你續一碗吧。」
未央一驚,望向那一臉熱情的老闆娘,又望向那兩個停了對話正看著自己的男人,心跳有些不平穩,忙從懷中掏出塊碎銀,放到桌上,起身便走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