蹺家千金 正文 第九章
    一個月轉眼過去。

    謝玉蓮平安回到謝府,荷香的傷勢也已痊癒,謝玉蓮終於不再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見,表面上謝家已恢復平靜。

    實際上——

    「荷香,去問問門房,看看今天有沒有客人來訪?」支使荷香到前廳打探成了謝玉蓮每天的例行工作。

    「有啊!有縣長老爺、王員外、李夫子等人。」

    隨著千篇一律的答案,看謝玉蓮臉上期待的神情倏然消失無蹤,也成了荷香每天都會經歷的事。

    謝玉蓮日日一早起來,都會在床上先告訴自己——

    今天,他一定公來!他答應過的!

    一天天過去,謝府訪客如住常川流不息,官商顯要串門拜訪,然而,來的眾多貴客中,沒有謝玉蓮日日期待的人。

    這天,荷香終於忍不住了。

    「小姐,你每天叫我去大門看有無訪客,到底是在等哪一位啊?」荷香問道,她原本以為謝玉蓮會自己告訴她,這一等,就是一個月,不開口問清楚,她遲早會被悶葫蘆給悶死。

    「這……沒什麼。」謝玉蓮囁嚅。

    貝天豪送她跟荷香回謝府時,她死拉他進大廳歇腳喝茶,他卻說公務在身必須趕回,分手前,她殷殷叮嚀有空一定要來看她。他笑著說——沒問題。

    「不對,小姐有事瞞著荷香,以前小姐都會把心事告訴荷香的!」荷香狐疑地埋怨,感傷小姐再也不把她當自己人了。

    小姐催她去前門的雀躍神態,及聽到來客大名的瞬間蕭索,在在說明小姐期待著某人的來臨。

    是誰?三公子嗎?

    荷香心如被針刺,頓時呼吸困難。

    「我沒瞞你什麼,真的!」謝玉蓮強顏歡笑道。「我只是好奇有哪些人來拜訪……爹,只是這樣。」

    為何他不來?一個月過去了!

    公事忙還是……流連在他那幾位直稱名字的紅粉知己懷裡?

    「小姐在等三公子?」荷香索性單刀直入。

    南宮無慮已一個月沒來謝府,感覺上好久沒見到他了。

    「笑話!無慮有啥好等的?想見他,到回雁山莊不就得了?兩家近得很!」謝玉蓮皺皺鼻頭。

    想起來她就一肚子氣,那人始終不肯吐露住處,還不知該去哪裡找人呢!問他要住處,他竟挑著眉回答——為了維護平靜的生活,這是保密為妙。

    氣得她差點大打出手,要不是顧慮眾人在側,她早把閨女形象拋開,教訓不知好歹的他一頓了!

    狡猾如他,她只有等待的份。

    「是嗎?」暗地鬆口氣,隨即暗及自己無禮,荷香續問:「三公子很久沒來看小姐了,荷香去回雁山莊請他來好嗎?」

    畢竟,南宮無慮是小姐的未婚夫、謝府未來的姑爺、她以後的新主人。

    「我不想見無慮。」謝玉蓮搖頭。

    想見的人不來,就算找一百個旁人來也不會讓她開心。

    他明明說過,這義是做人的根本,卻對她言而無信!

    「可是小姐悶悶不樂的。」荷香擔心地說。

    「看到無慮也不會讓我快樂。」謝玉蓮歎氣。

    看來她只好繼續等。

    等他來看她,等他——想起有人在等他。

    城裡最富盛名的妓院萬花樓,最近新來一位艷冠群芳,號稱具有國色之姿、賣藝不賣身的美姑娘冰妍,引起城裡男人轟動,大家競相爭睹美人嬌姿。

    這天,貝天豪被部下們強拉來萬花樓尋歡。

    依據南宮無慮指示找到王七曝屍之處,遠回縣衙經苦主指認無誤後順利結案之後貝天豪處理了幾件竊盜案,日子恢復住昔的充實忙碌。然而,他卻發現自己的腳步常不自覺地走向一所豪宅,往往快走到大門前才驚覺停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謝府——

    何時起竟具有吸引他不自覺邁動步伐前往一探的魔力?

    「哎呀,貝大爺及諸位衙裡的爺兒們,歡迎歡迎!」甫進萬花樓,一臉諂的老鴇迎上,熱心道。「貝大爺好久沒來了,今天是吹啥風,竟把您吹了來?」

    「我們老大來鑒賞新來的那位姑娘!」一名捕快搶著回答。

    「您老真是有眼光啊!」老鴇掩不住得意。「冰妍才來不到一旬,已經成為萬花樓指名最多的紅牌了!不過,要見她,價值可不低哪!」她老眼飄向貝天豪身後幾名捕快。

    「我們另外有老相好,不跟老大湊熱鬧。」另一名捕快道。「老大,回去可要跟我們說說冰妍是如何個美法。」

    「那好,貝大爺這邊請。」老鴇帶領貝天豪上樓。

    「冰妍,貴客到了!」老鴇推開一扇門,對著裡頭說。「這是我們城裡大捕頭貝天豪貝爺,可要小心伺候啊!」

    「知道了。」房裡傳來應答聲。

    幾字吳儂軟語,聽得貝天豪一怔,心下暗忖好嫩的嗓音,未見其人,其音卻顯示這是位深諳待「客」之道的美人。

    老鴇向貝天豪指指房門,自行離去。

    踏入房門前。貝天豪沒來由猶豫起來,隨即斥責自己失去昔日雄風,不過是見個妓女,有什麼好躊躇不決的?

    「歡迎貝大爺,小女子冰妍見禮。」白衣白裙一身素雅的美麗女子,在貝天豪進入房門的同時微微屈膝為禮,白皙肌膚上嵌著一對清靈似水如在低語的眼眸,舉止間自然流露著高雅從容。

    「不用多禮。」貝天豪點頭回應。

    冰妍正是他喜愛的類型,貝天豪只看一眼立即確認無疑。

    「貝大爺公務辛勞,威名遠播,小女子雖來此不久,已有耳聞。」冰妍不諂不媚淡淡微笑,與貝天豪兩人分別落座。

    「不敢,盡本分而已。」雖知是禮貌之言,貝天豪仍相當受用。

    這才是他在女性心中的形象!不像某位大小姐,老愛嚷他不負責任、怠慢職守……

    話說回來,也只有「那位」千金小姐才會亂挑他毛病。

    「貝大爺為縣民忙碌,今天抽空來此,冰妍感到無限榮幸。」

    「好說,不過是忙裡偷閒!」他隨意地說。

    一個月前,他送那人回去,那人似乎養成了習慣,緊拉著他的衣角,神色殷切地當著大門口前看熱鬧的人群對他說——有空時一定要再來看她,不來的話後患無窮。

    怎麼聽都是在恐嚇自認品德操守無虧的他嘛!

    「冰研聽說,前陣子城裡最轟動的事,便是謝家千金蹺家及貝大爺找回她的事,冰妍一直很有興趣,可否請貝大爺告知一二?」冰刑眨著大眼睛問道。

    「沒什麼,不過趕巧罷了。」貝天豪道。

    他只好敷衍地笑著點頭,讓她早點鬆手,趕快溜之大吉。

    「可是,傳聞您和謝姑娘之間……似乎頗不尋常。」冰妍續道。

    做她這行消息比常人靈通一倍以上,貝天豪懂得利用這方面管道,因而常逛妓院,與眾姑娘攀攀交情,好確實掌握城裡的風吹草動。

    「無稽之談。」貝天豪搖頭,向冰妍解釋道:「同行帶有她的未婚夫及婢女,可來不尋常之說?」

    他本就擔心街頭蒼尾蜚短流長會傷害謝玉蓮,因此,他抵死不再踏上謝家石階一步,卻不料傳聞依舊是如此不堪。

    儘管這是心底真實的想法,他卻死鴨子嘴硬地替自己找藉口;不去看她,是因他每天忙著捉賊,沒空閒特地去拜訪一位大小姐……不,應該說是——

    婚期將近的大小姐。

    「說的也是,謝姑娘有未婚夫了。」冰妍點頭附和。「兩家都是望族,他們的婚禮想必很盛大。」

    「的確。」說著說著,貝天豪突然覺得眼前甚合他胃口的美酒變得平淡無味,甚至,面前嫣然微笑的美人瞬間面目可憎起來。

    冰妍只不過是陳述一件他早已瞭然於胸的事實罷了,何以他胸際不斷翻騰?

    「貝大爺?」冰妍察言觀色,以現貝天豪漠然不語下隱藏的不歡。

    「抱歉,突然想起衙裡還有事要處理,我先走一步。」貝天豪起身,他忽然想到處走走,或許心緒會恢復正常。

    跟誰成親、何時過門,都是她的自由,與他無關。

    他也沒有資格過問。

    「那冰妍也不強留,請貝大爺有空時再來。」她慇勤地送貝天豪到房門口,展露最美的微笑對貝天豪說。

    「有空的話。」貝天豪再度搬出一慣模稜兩可之詞,頭也不回,瀟灑地離開萬花樓。

    看來他還是多接些案子來辦比較好,在他開始胡思亂想之前。

    回縣衙的路上,貝天豪下定決心。

    高聳氣派、常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說是武林禁地的回雁山莊,四季如春的經園裡,一位失意公子正來回漫步。

    「老弟,這幾天老見你在花園裡走來走去歎氣,發生啥事啦?」南宮無憂手執畫扇,悠閒踱出迴廊來到花園。

    排行第二的南宮無憂是南宮無慮的雙胞胎兄長,已婚的他帶著妻子言釋香回家探望親人,其中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正是憂柔寡斷的弟弟。

    面貌雖與弟弟無慮一個模子印出來,性子卻是南轅北轍,南宮無憂人如其名,擁有天塌下他人頂的樂天無憂個性,加上風流成性,遊戲花叢二十一年,直到遇見他的妻子才定下他那顆飄浮不定的心。

    南宮無慮不答,歎息再度溜出口。「唉……」

    不知怎地,最近他老是不由自主的陷入憂鬱,尤其是一想到——

    「你不是完成心願跟玉蓮訂婚了嗎?唉聲歎氣做什麼?」南宮無慮不解。

    「唉……」南宮無慮聞言,勾起他心事,不由又歎。

    沒錯,原先他比任何人都期待與謝玉蓮締結姻緣,這些日子卻只要一想起存在的婚約便歎氣連連。

    正確地說,是從一個月前開始。

    「我還真佩服你有勇氣想跟那母老虎共度一生呢!聽說她離家出走對吧?哪有姑娘家到處亂跑的,做哥哥的勸你要三思,多多考慮,以免終身遺憾。」南宮無憂道。

    謝玉蓮是他們青梅竹馬的玩伴,但他不贊同謝玉蓮成為他的弟媳。

    他實在不想看弟弟娶回無法管束反倒欺壓丈夫的妻子。

    「可是……」二哥所說「遺憾」二家打動了南宮無憂的心,一時欲言雙止,他猶疑不知該如何向兄長說明自己心境。

    基本上連他自己都不十分清楚。

    「咦?莫非你連日鬱鬱寡歡,正是為這樁婚事煩惱?」南宮無憂擊掌,說道。「難怪你好多天沒去謝家,想迴避玉蓮?」

    關於情場之事,南宮無憂的敏銳旁人難望其項背。

    「迴避蓮妹?也不是。只是……」不知該用何種表情語氣面對荷香。南宮無慮在心裡說著。

    而且,他更怕遇上謝世伯,他每次都會向他講起迎親完婚之事。

    「老弟,依我多年經驗,你八成另有心上人,因此煩惱該如何對謝家交代,對嗎?畢竟大哥逃婚在先。」南宮無憂洞悉一切。

    「心上人……」南宮無慮輕道。「對她到底是什麼感覺,我也不明白,總覺得不能放下她不管。」荷香嬌柔的倩影回現腦海。

    「喔!『她』?到底是哪個『她』呀?快快給我招來!」南宮無憂欣喜從小癡戀謝玉蓮的弟弟終於跳脫樊籠。

    無慮終於認清任性的謝玉蓮不是他的良配。無論弟弟愛上的是誰,南宮無慮決心鼎力促成。

    就算與謝家撕破臉也在所不惜!

    「二哥請聽我道來……」

    南宮無慮開始細說從頭,將盤桓在心底的事和盤托出。

    夜深人靜,謝家後花園。

    荷香找個向來少人經過的角落排起香案,持香向天祝禱。「請老天爺保佑謝府全家平安,老爺生意興隆,夫人身體安康。」荷香輕聲念道,一面向香案彎腰行禮。

    「二願小姐一生喜樂,萬事順遂。」荷香續道。

    「三願……」她頓了一下。

    祈求什麼好呢?

    以前她都祈求自己健康快樂,現在——

    「無慮公子心想事成,與小姐結成神仙美眷。」

    對,這是她衷心盼望的事。

    荷香合上眼,深怕神明不知道般喃喃自語道:「三公子是個再好不過的人,荷香願意把生命裡所餘的福氣全部送給他,只顧他一生平步青雲,幸福快樂。」

    「荷香,原來你這麼喜歡無慮!」

    荷香閉著眼時,謝玉蓮來到她身前,冷不防地出聲,荷香大吃一驚,張眼一看,眼前之人正是小姐!驚慌之下連退三步。

    「小……小姐。」荷香恐懼地喊。

    糟了,她剛才說的話都被小姐聽去了嗎?她該怎麼自圓其說?

    謝玉蓮睡不著,乾脆披衣起床花園散心,沒想到遇上荷香拈香祝禱,乍然明白親信婢女心意的同時,脫離目前混亂處境的妙計也一併浮上心頭。

    「你為我們全家祈福,我很感動,不過嘛……」謝玉蓮賊兮兮笑著說。「卻沒想到你會對無慮那小子用情至深。」

    她實在看不出南宮無慮有哪一點令荷香不可自撥。

    那個自小在她身邊打轉、無論她怎麼冷言相向,還是微笑著待在她身邊的童年玩伴,與她視若姐妹、心意相通的婢女之間……

    呵呵,這下問題可以順利解決了,謝玉蓮偷笑。

    「不是的,小姐誤會了!」荷香感到自己的臉熱哄哄的,急急解釋道。「三公子是未來姑爺,理應為他祈福。」

    「你當我這麼好騙啊?」

    「真的……」荷香忸怩地說。

    雖沒有做對不起謝玉蓮的事,荷香還是為心事被發現而惴惴不安,畢竟她是個丫環,愛上出自武林豪門的南宮無慮不是自不量力又能說是什麼?

    「荷香。」謝玉蓮認真地呼喚心腹婢女。

    不愧是最瞭解她的荷香,總是在最適當的時機做出最合她心意的事!

    這下——不用作逃婚這種驚世駭俗的事,也能把婚約推掉啦!

    謝玉蓮喜孜孜想著,臉上笑容越來越大。

    「小姐有何吩咐?」荷香危懼地回答。

    是否要將她趕出謝府?

    「你那是什麼表情?一副等待死刑宣判的模樣。」

    「小姐對我的任何處置,荷香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哦?」謝玉蓮挑眉,重複道:「任何處置?」

    哼,那人膽敢對她失信,她當然得叫他付出代價!

    用他一輩子的時間來償還段日子令她魂牽夢縈、食不知味的罪過!

    「是的!」荷香慨然回答。

    她已做好被逐出府、餐風露宿的心理準備,誰叫她不知本分愛上姑爺?只希望南宮無慮與小姐幸福生活時,偶爾會想起她這個微不足道、既愛管閒事又多話的小婢女。

    「很好。」謝玉蓮點頭。

    既然荷香如此重情重義,為了她什麼事都願意承擔,她也不能辜負荷香的一片好意。

    如荷香所祈求,她也希望過著萬事順遂的一生。

    就從悔婚開始!

    「小姐打算……」荷香怯怯地問。

    把她賣給別戶人家?直接趕出大門?等待他的命遠是……

    「剛才你說過,任何事都願意做,對吧?」謝玉蓮再確認一次。

    「當然。」

    「好,附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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