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時將近傍晚六點,盛天集團大門旁埋伏了一整天的記者半個也沒有離去,其中不少敬業份子還乾脆打回了盒飯,三三兩兩的圍坐在大門對開的廣場上擺出了一副不見不散的陣仗。
程威眉頭緊皺,嘴皮子抽動了老半會後重重一哼聲「我招呼幾個人下去處理一下,楊董你先在這裡等會兒。」
「別亂來,現在的傳媒能把天使說成魔鬼,何況我真的是個魔鬼,經不起他們再塗點黑色。」紫荊眼角也沒瞟一下窗外「姐,你坐我的車回去,把記者引開了,我和老剛隨後再走。」
程威的眉頭一皺再皺,很是有力沒處使的說「山椒打電話來說家門前也圍了不少記者,等會我先回去引開他們,你們才回來。」
「我不回去了。」
「你要去哪裡?」會議室裡眾人齊聲急問。
「駐上青地方部隊後勤部。」紫荊無奈的笑了下「他們不是要我消失嗎,我這就徹底消失好了,這消息大家不要透露出去。」
王剛一拍手掌笑道「二麻子哪裡?好啊,有二麻的一團人罩住安全絕對沒問題了。」
二麻子哪裡比自家裡安全十倍也不止的,眾人聽得紫荊的決定後都放心的離開了。
程威素容劉偉進幾台車子虛張名勢的把大門外的記者引開後,一台半新不舊捷達車乘著欲暗未暗的天色悄悄的閃去盛天集團大門。
車廂裡很靜,王剛和紫荊都沒有說話,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紛擾過後兩人都雖要半刻安寧來沉澱一下動盪的思緒。
紫荊怔怔的望向窗外的華燈初上,霓虹燈的彩光一閃一閃的劃過紫荊的眼睛,無悲、無喜,窗外七彩的光色沒能讓紫荊蒼白的臉孔留下半點色彩,光與暗的此起彼伏把那單薄的小身影勾勒得份外的孤單。
王剛心頭一陣陣的抽痛,如果可以,他情願替紫荊擔受下所有的罪。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焦急而無力的守在她身邊。
對,守在她身邊最少也能給她一絲溫暖。緊握方向盤的一隻手鬆開了,大手一轉,輕輕的按壓在紫荊纖小的肩頭上。
沒有言語,也不需要言語,這份兄弟之間的情誼在無聲傳遞,就像當年哥兩個幹完了架一跤一拐的相互摻扶著回家的時候一樣。
紫荊沒有動,王剛的溫熱劃過了紫荊冰封的外殼,在無人的角落裡,在朦朧的燈影中,兩淚水終於靜靜的悄悄的滑落蒼白的面頰。
風絮飄萍,聚散為什麼總是這樣的無情。五年裡的點點滴滴隨著車窗外的境色緩緩流過,還沒能看的真切時它便已急速的擦身而去。紫荊努力的睜大眼睛,可是清晰的東西越來越少了,直到眼前完全陷入了一片迷濛。
「老剛,很好笑是嗎,我為什麼要哭了,我沒有理由哭的啊。」紫荊一下一下得擦拭著,可是越想笑淚水卻越是不斷的向下滴。
王剛不知道說什麼了,顧不上前方的交通燈是紅是綠,他一下剎停了車子將紫荊摟入懷中,「能哭總比不哭的好,管那麼多幹嘛,怎麼樣痛快就怎麼樣渲洩出來。」
站在人前的紫荊是手握大權的楊董事長,只有鐵血沒有淚水。站在王剛前的紫荊是兄弟,只有血性沒有淚水。
可是當除下權力的外殼,打破掩飾的堅強時,紫荊哭了,不是因為事情的曝光,不是因為李潔琳的下跪,是因為對高天明的不甘和不捨。只有那份感情也能讓紫荊理所當然的回歸到一個普通女人的位置上,所以她哭了,為的只是那份明明握住了卻不得不放手感情。
交通燈紅了又綠,綠了又紅,夜幕終於拉下來了,細碎的雨點又紛紛揚揚的飄飛。
懷中的紫荊安靜下來了,王剛沒有動,就這樣怔望著不遠處的紅綠交替的交通燈直到手提手電話發出一陣振動。
小心翼翼的扶正了紫荊的身子後王剛從新發動了車子,約大半個小時後捷達小車轉入了後勤部的家屬區大院子裡。
守候多時的二麻子連忙迎了上來,與王剛無言的對望了下後目光投落到依然熟睡的紫荊身上。
「我背她進去好了。」王剛走下地去拉開副駕座的車門「麻子,扶一把。」
「嗯。」二麻子利索的勾住紫荊的肩背,但沒待他發出力氣時紫荊便轉醒了。
「幹嘛?我自己不會走啊?」紫荊沒好氣的推了麻子一把。
「你……」二麻子暗罵了一聲,算,誰叫你是個受傷的女人。
看二麻子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紫荊心中就有氣,「你什麼你?快走啦,晚飯還沒吃呢。」
不可理喻!二麻子乾脆別過頭去「飯菜都涼了,就知道睡睡睡。」
當下二麻子摔先領著兩人走進院子裡頭的又一個小院子,這個小院子是軍官的專屬生活小區,裡面住的十數戶全是部隊的軍官。傍晚接到紫荊的電話後二麻子馬上讓自家旁邊的團參長匆匆忙的騰出了屋子,屋子是一間兩層樓的小樓房,在簡約自然的裝修擺設中盡顯了軍人豪邁大方。種感覺於紫荊來說太熟悉了,置身其中讓紫荊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兒時無憂無慮的快樂童年中。
「哎……呆站著幹嘛,不滿意了是不是?」說話間二麻子已抓起筷子一個勁的往嘴裡塞菜「快坐下,試試你嫂子的手藝。」
「嫂子呢?」
「她今晚要去主持團部文藝會演的綵牌,回頭再來看你。」二麻子給王剛和紫荊一一倒上酒,「天氣冷,先喝點酒暖和一下身子。」
為了舒緩紫荊的心情,二麻子和王剛這兩人儘是挑些輕鬆搞笑的話題,紫荊明白他們的心意,當下也隨著他們笑鬧了一陣子。王剛和二麻子其實都看出了紫荊的心不在言以及她面上的倦色。天紫荊放下飯碗後二麻子指了指廳子旁邊的小樓梯說「二樓的套間已經收拾好了,要是累的話你先去休息,別礙著咱哥們的男人的話題。」
紫荊實在沒心緒跟二麻子扯皮了,她沖兩人點點頭便自個兒走上房間去。
直到進紫荊的背影消失在樓道上的時候,王剛和二麻子的嘴角的笑容隨即消失了,兩人只一聲不發的默默灌酒。
房門關上的同時心門也關上了,握住手機的手在微微的顫抖,打開電話不到一分鐘,顯示屏上已排滿了信息。
「別害怕,有我在,我馬上過來找你,馬上,等我。12:26。」
「你在哪?為什麼不開機?你在哪裡啊?千心別有事,快復我電話,急死我了。12:48。」
「我等你電話,沒事的,相信我,一切會過去的,我先回家去,等你電話,快復。13:15。」
「為什麼他們都不理解我,為什麼都要迫我,就不能給我一點空間嗎,就算是施捨給出我,好嗎?紫荊,我很害怕,我怕再也抓不住你。14:33。」
「我該怎麼辦?紫荊,我該怎麼辦好啊?紫荊,不如我們拋下一切離開這裡,離開上青,回銀平好不好?14:47。」
「爸爸媽媽出去了,他們去找你,堅持住,為我堅持下去,我不會放棄的,你也絕對不能放棄。15:00。」
「急!急!急!現在你們怎麼樣了?紫荊,別管她們,咱混過去就好。爸爸說幫你解決問題的,談成怎麼樣了?15:32。」
「還不回我電話,我要瘋了,瘋了,快回我電話。15:54。」
「為什麼?為什麼要還給我,你答應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把鏈子戴住的,永遠也不脫下來的,你說話不算話,為什麼還給我,我不要,我不要!16:23。」
「在哪裡?快回我電話,快把鏈子拿回去,否則我恨你,恨你一輩子。16:44。」
「快回我電話,我不恨你了,我只求你回我電話。紫荊,我真的不恨你,回我電話好嗎?16:56。」
「媽媽進來了,哭了,我的心很亂很痛,她說我自私,我真的自私了嗎?紫荊,鏈子被她扔窗外去了,我下去找了很久,很不到,真的找不到,連排水溝也翻遍了。我什麼也不求了,我只想找回鏈子。18:22。」
「我看到你的車子,但卻看不到你的人,外面的雨停了,可是我的雨越下越大,沒有你的世界裡沒有陽光。19:18。」
「突然想起了大話西遊,可是我們都抓住了,卻依然不能在這三個字後面加上一萬年的期限,紫荊,我愛你。」
溫和的玲聲穿越了情感的堤岸,紫荊迫不及待的接通了被淚水濕透了的電話。
「紫荊,是你嗎?」電話裡傳出高天明沉重的聲音。
「嗯。」紫荊半句說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含著淚水拚命的點頭。
電話那頭的高天明也沉默了,當愛情背負上沉重的包袱,在現實捆綁下永沉江底時,那份愛變成了說不出口的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電話中的兩人依舊默默無言,無線電波傳達的是兩人說不出口的痛和那間歇性的抽泣。
黑蝴蝶落在紅玫瑰的彼岸,扇動的雙翅停下來了,與一水天涯的艷紅遙遙相望,愛情始終飛不過滄海。
電波中斷了,在無聲的雨夜裡。紫荊關上了房間裡的燈光,讓黑暗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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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哥,我想找她。」猶豫了一整晚的林欣終於打通了王剛的電話。
是遲了嗎?遲了!人啊為什麼總是走到後悔莫及的地步時才肯後悔呢,那時候後悔還有意義嗎?
「她走了。」王剛冷冷的回答說。
「她去哪裡了?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想見見她。」王剛的冷漠讓林欣不知所措了,可是她還堅持問說。
「小欣,沒有意義了,你代我轉告林沖一句話,希望他晚上能做個好夢吧。」
電話掛上了,林欣的目光又投落到今天雜誌上的熱點追加欄目上。她煩躁的合上書頁,她不敢再看下去了。
「媽……」
「小欣,什麼事了?」大清早的接到女兒的電話,肖冰的感覺到是發生什麼事了。
「媽,你在臨江嗎?」
「不在臨江,媽在摘星山上的雲海寺拜神。」
自從一個人回臨江後,肖冰總是三天兩頭的往雲海寺上跑,不知道是逃避還是慚悔,只有跪倒在普渡眾生的佛祖跟前時,她的才能找到片時的安靈。
沉吟了好一會後,林欣語聲閃爍的說道「媽,那個女人出事了。」
「什麼女人?」肖冰差點沒跳了起來,她顯然是猜到林欣口中的那個女人指的是誰了。
「楊紫荊。」
「她怎麼樣了?出了什麼事?快說……」肖冰邊叫著邊衝出佛堂。
「她經前的事被翻了出來,現在都為了各大媒體的熱點了。你下山去買一份報紙看看便曉得了。」
肖冰呆住了,晃悠之間她只感覺眼前一片蒼白,是冷,驚寒的冷。
「我這就回來。」肖冰沒再跟林欣說些什麼,掛上電話便快步走回停車場去。
將近中午時候,肖冰才一口氣的趕回上青。怒火中燒的她把車子直接鏟到東泰公司的大門。
「林正南呢?」
「林夫人您好,林董事長正在開會,我這就上去傳報,請林夫人您稍候。」兩名前台小姐心驚膽戰的追在臉色鐵青的肖冰背後。
「沒你們的事,我直接上去找他。」肖冰大喝一聲,頭也不回的徑直跑上電梯。
會議室在大廈的十六樓,當肖冰踹開會議會的大門時,全場都驚呆了。肖冰看也不看那神色各異的目光,她直指向主席位置上的林正南叫道「我有話跟你說。」
董事長夫人暴走了,要命的莫不迅速逃離事發現場。沒半分鐘時間,一眾參會人員全都緊急疏散出去了,會議室裡只剩下四目雙對的林正南和肖冰夫婦兩人。
「為什麼幹這種的破事?你說,你不把話說清楚,我跟你沒完沒了。」盛怒中的肖冰沒頭沒腦的沖老公破口大叫。
「不是我幹的,我林正南殺人放火什麼都敢做,就是不會做這卑鄙的事。」林正南面上一點憤色也沒有,他直視著肖冰平靜的回答說。
「不是你們東泰還能是誰?青鳳島在你心中真的就那麼重要嗎?你就願意為了那麼個破島而摧毀了親情嗎?她真的是我們的兒子啊,你為什麼就不給她一次解釋的機會,為什麼就不坐下來好好的溝通一下,難道非要整死她你才安樂?」由痛罵轉而成哭訴,肖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拍掉老公伸過來的手。
老婆的話惹起了林正南的煩躁,莫名奇妙的煩躁,他不耐煩的揮揮手「夠了,夠了,你聽住,以後別在我跟前說這些瘋話。我兒子就在樓下的辦公室,要找兒子你便自個兒下去找,別再在我跟前瘋罵。要我去認那麼個爛事做盡的女人是兒子?我林正南不是瘋子,也不是睜眼瞎。」
「好,你不認她我自己去認。」再說一萬遍也是徒勞的了,肖冰拭去面上的淚水轉身說走,沒走了兩步她又停住了腳步回頭冷冷的向林正南說「你放手去幹你的事去吧,今天我給你一個建議,在你要整死她之前先把我給整死。」
「冰,就是這個女人搞得咱家無安日,你看看現在這個家還是個家嗎?為什麼到今天這地步了你還依然沒有半點的醒悟,那個女人是回來報復的,她的目的達到了。冰,別鬧了,好不好?」林正南痛苦的追上幾步伸手再一次的拉住肖冰。
「沒有醒悟的是你。現在的兒子是我們的兒子,是我們的骨血,但楊紫荊她也曾是我們的兒子,雖然沒有血脈相連,但我相信我們之間的那份感情依然存在。如果我們都能放下心懷去找她,我相信她會回頭的,可是現在……」話說到這裡,肖冰已快嗆過氣來了,望著依然一面深沉的老公,肖冰把滿腔的苦水生生吞了回去「我只想得到你真實的答案,這件破事是不是你幹的。」
「不是。」
「好,我相信你。」做了幾十年夫妻,老公是個什麼人肖冰是清楚的,他敢做他敢當,他沒做的,他不會當。肖冰暗暗透了一口氣「是誰幹的?」
稍一猶豫過後,林正南搖頭道「不知道,這個女人仇家可不是一般的多。想整死她的人沒一千也有幾百。」
「好,不是你幹的就好。」肖冰一點頭復又轉身往外走。
「你去哪兒?」
「認回我的……我的女兒。」
「你給我站住……你……」沒待林正南說得完,肖冰已甩手離開會議室了。
當下她馬不停蹄的直撲盛天集團,一口氣的跑到集團公司的大堂後,肖冰客套的話兒也不多說便指名要找紫荊。
正當她正和幾名前台小姐鬧得不可開交時劉芳剛好從大堂內轉出來,待劉芳認出眼前這個女人後她連忙走上去揮退了幾名前台小姐。
「林夫人?」
「對,煩耐轉達楊紫荊楊董事長一下,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見她一面。」
紫荊的事姐妹們心下也知道了,對於這個林夫人,劉芳也不好多說什麼,當下她只形式上的一點頭回答說「楊董她不在。」
「好,你們不給我傳,我自個兒一層一層的摸上去。」肖冰轉身就向大堂邊上的電梯處走去。
劉芳連忙閃人檔出「楊董事長她真的不在,從昨天下千起她外出了,今天也沒有回來。」
「那麼陳素容小姐呢?」肖冰心念急轉,她想到只要找到素容就能找到紫荊。
「她……」沒待劉芳說得完,下午回公司上班的素容剛好走進公司的大堂。
「陳小姐,是我,請問紫荊她在哪裡?」肖冰連忙快步迎了上去握住素容的手懇切的說道「我要見紫荊。」
「哼!」素容冷哼了一聲,紫荊所遭受的罪全是拜他林家所賜,素容強按住給肖冰一巴掌的衝動,她冷冷的甩開肖冰的手「紫荊她已經離開上青了,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難道還要跑來看看她死得有多難看嗎?」
肖冰顧不上素容的諷刺,她只想找到紫荊,「不……陳小姐你誤會了……她現在在哪裡?我求你告訴我。」
「紫荊她還能留在上青嗎,昨天晚上連夜出國了,你不用找她,終有一日她會回來找你的。」素容收回冰冷的目光後轉頭向守立在大堂上的保安員說「送客。」
「陳小姐,請你告訴我,紫荊她去了哪國了?無論她去了哪裡,我都要找她。」肖冰不依不饒的又追上素容。
八年了,好不容易的看到紫荊面上又從新掛上的光彩,可是到頭來換得的卻是更徹底的絕望,回想到昨天紫荊那空洞的目光,素容的拳手緊握得青筋也暴出來了。
她猛的回過身去咬牙切齒的回答說「她去了地獄,地獄下的十八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