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想靜下來了,無奈狂風依然無休無息的繼續吹刮。
一場迅猛的爆雨拉開了上青市的繁華,大年初九的早晨,經過新春假期休整的各行各業開始回歸到正常的工作軌道中去。
盛天集團全體在天玲品峰大酒店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春茗酒會,當眾人興盡酒酣之後,回到家中的紫荊還要強打起精神連夜挑燈工作,因為後天便要回一趟銀平分公司處理些重要的事項,所以不得不加班加點的把上青方面的事宜提前處理妥當。
一點青燈直到將近天亮才悠然熄滅,紫荊只稍稍淺睡了幾個小時便又掙扎起來早早趕回集團總部分別參加天芳投資和天玲實業兩家子公司的決策性工作會議了。
兩個會議下來幾近中午十二點,當紫荊伸展著發酸的臂膀從會議室出來時竟然看到程威張蘭劉芳以及春玲等一眾人臉沉如水的守立在會議室大門外。
「怎麼了?」素容掃了幾人一眼微笑著走到程威身旁問說「老公,難道你們那幾個部門要開臨時會議嗎?好歹也得讓紫荊吃過午飯再說吧。」
在素容的說笑中,眾人都一反常態的沒有作聲,當會議室裡的員工全部退去後,程威向紫荊點點頭「楊董,咱進去再說。」
一向處驚不變的程老大似乎都慌神了,發生什麼大事啦?眾人也不再多話,待幾人走進會議室後劉偉進連忙關上了大門。
「發生什麼事了?」紫荊平靜的看了幾人一眼。
聽得紫荊的問話,眾人都咬牙切齒的緊握著拳頭,可是就是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程老大,什麼事了?」沉不住氣的王剛直接向程威問說。
拳頭握得格格作響的程威突然重重的拍著桌子猛站起來紅瞪著腥紅的眼睛說「楊董,你七年前被甘成那混蛋拍的片子又給翻出來了,不單把你原來的名字楊紫荊換成了現在的楊紫晶,而且還附上了現在你的個人資料。這個片子是今天上午十點多發現的,頓時引起了嘩然,現在很多網站都在爭相傳發……」
很靜,剎那間整個世界變得很靜很靜,程威的聲音遠去了,跟前眾人的身影糊模了,蒼白了,直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那片迷霧屏蔽了前方剛剛升起來的朝陽,腳下的路沒有了,紫荊茫然的站立著,她默默的抬頭空茫,讓週遭的濃霧無聲淹沒。
「紫荊……紫荊……」素容和劉芳雙雙搶到紫荊身旁。素容緊抓住紫荊冰冰涼的小手連聲低喚「姐在,沒事的,姐陪在你身邊……」
素容的聲音穿過了迷茫,紫荊茫然抬頭,待目光的焦距從新匯聚在素容熟悉的面孔時,紫荊笑了,笑得有點暗淡,有點瘋狂。
「姐,完了。」紫荊淡淡的說道,無意識的笑容在延續。
「完什麼?咱姐妹還有什麼沒受過的?最壞的時候我們都從來沒說過完了,現在這點破事算得了什麼?以前咱都能扛過來了,現在更加不在乎了。」
紫荊拍了拍素容的手背,目光越過了沉寂中的人群,「姐,今回真的完了。」
早上的急風暴雨是停歇了,但濃密的烏雲依然壓滿了天空。層層疊疊正急速醞釀著下一場更激烈的暴風雨。風停了,馬路上的綠化樹終於在狂風的欺凌中稍稍喘過一口氣。可是沒待綠化樹的葉子端正過來時,濃密的烏雲中劈下了一道凌厲的閃電,天際間隨即響徹了一聲驚雷。
個人的能力能夠衝破眼前這場急風暴雨嗎?不能!人永遠不能違背大自然定下來的準則。大自然要颳風了,你只能穿件風衣,大自然要下雨了,你只能打個傘。
雷聲驚破了紫荊的迷霧,她很清醒且清晰的知道,夢中幻裡給自己創造出來的童話世界已經被剛才那聲驚雷所徹底粉碎了。五彩繽紛的碎片散落了一地,紫荊憑著窗台低頭細看,她只想多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可是翻騰的雨水已沖走了一切,剩下的只是一朵朵盛開在柏油路面上清冷的淚花。
「會議結束,散會。」當再次轉過身來時,紫荊臉上的光彩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往常的那份穿透寂靜的冰寒。
「紫荊……」椅子翻倒了,王剛不管不顧的騰起身來「現在我們……」
沒待王剛說完,紫荊淡淡的擺擺手「下午的會議由你們派代表主持,通知秘書部把一切的來人來電統統勾掉。我需要安靜一下,沒我的命令你們誰也不要亂動。」
「楊董,咱不能不動啊,老程我這就派發人馬下去,把那狗日的混蛋揪出來撕了。」盛憤中的程威也顧不上什麼了,站起來沖紫荊掄著手臂大叫。
「打嗎?」紫荊冷然一笑「別急,打是一定的,就算拼光了也要打。」
紫荊向眾人點點頭,緩步走去了會議會,與此同時也走出了屬於她的伊甸園。紫荊沒有回頭,踏著沉寂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進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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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每天下班回家時有她守候的一碗熱飯,那麼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山珍海味了。高天明一邊總結著自己的飲食心得一邊推門走出辦公室。
「喂,張姐,還捨不得下班嗎?要不我送你回去。」高天明望了望窗外的暴風雨向埋頭報紙的秘書小姐說道。
「啊……謝謝高局,不用了,我老公來接我,就在路上,估計快到了。」張姐從報紙中探出頭來向高天明點頭微笑復入縮回報紙中去。
「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呢?」當高天明經過張姐辦公桌時隨口問了一句。
「嘻嘻……大新聞啊,社會版頭版頭條呢」張姐又探出頭來向高天明招招手笑道「驚爆全城的頭條呢,高局,來,八卦一下。」
「唉……這世道屁大點事兒就頭版頭條,是不是都越活越無聊了……」高天明靠到張姐椅子旁充裝著資評論員的口氣說,可是當高天明的目光落到報紙上的那一刻,後面的說話全嚥住了。
「盛天集團董事長楊紫晶小姐激情肉戲今晨網上曝光。」
高天明的腦袋轟的一聲巨響,他死死的穩住顫抖的雙手,努力的把目光投落到大標題旁邊的圖片上。
彷彿突遭電擊似的,高天明猛的蹦了下,神經反射似的一把將手中的報紙狠扔在地上「假的……造謠,絕對是造謠……」
高天明的突然暴走直把旁邊的張姐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假的,我說這是假的……」陷入了半狂狀態的高天明一把抓住張姐的肩頭大吼道「別相信上面的鬼話,假的,沒有這事,千萬別相信……」
「啊……」張姐吃痛的尖叫了一聲,她不知道局長為什麼突然失態,她只能慌張的掙著臂膀大聲叫道「高局……高局,怎麼了?高局請放手……」
在張姐的吃痛聲中,高天明緩緩的鬆開雙手,但他似乎不認得眼前的同事似的,怔怔的走去辦公室,身後傳來他那喃喃語聲「怎麼會這樣子?怎麼會這樣子?造謠,絕對是造謠……」
沒顧一路上眾下屬投疑問的目光,高天明只低頭悶走,搖搖晃晃的腳步彷彿風燭殘年的老人。
「高局,是不舒服嗎?要不要送您到醫院去?」
高天明頭也不抬的向聲音的方向揮揮手。他的胸口很悶很悶,感覺被一塊大石給堵塞著,他要呼吸,要拚命的呼吸,所以他不假思索的衝出辦公樓大門一頭扎進這場突如其來的*中。
激凌凌的冷雨鋪天蓋地的打落高天明的身上,打進高天明的心裡。
在冷雨的急寒中,高天明清醒了。
一直以來強行壓抑在心底的恐懼噴薄欲出,高天明知道這些事是真的,可是他沒得選擇,他只能死守著一個自我安慰的否定。為了紫荊,更是為了自己。
可是這場迅猛的暴風雨把所有的掩蓋統統刮走了,試問高天明他又能在這個雪上加霜的真相面前死守得了多久呢。
紫荊……對,現在她怎麼了?上天保佑,千萬別讓她出事。回過魂來的高天明馬上想到了此刻同樣站在暴風雨下的紫荊。
高天明沒有猶豫,他瘋子般跑向停車場,急加速的輪胎濺起了一簾水幕,車子帶著高天明的心急如焚箭一般消失在暴風雨中。
「素姐,紫荊在哪?她的電話關了,公司裡也找不著,她現在在哪裡?」從盛天衝出來後,高天明終於打通了素容的電話。
「阿明,紫荊沒事,她要安靜一下,她回頭會給你電話的。」素容顫抖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
「她在哪裡,我這就去找她,在哪裡?」高天明抹了把滿頭滿臉的雨水沖電話大叫。
「冷靜,紫荊真的沒事。她正要想對策,她會給你電話的。」不知是安慰還是搪塞,但素容只能用說話穩住高天明。
「好,你告訴她說我等她電話,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會一直站在她身邊的。你一定得給我告訴她。」
對素容一次又一次的叮囑後,高天明才稍稍安心的掛上了電話。
事情到了這地步了,再急再瘋也不是辦法。既然事情都發生了,不可避免了,那就正面的面對吧。
放下車窗,高天明沖烏雲重壓的揚臂大罵,「靠……我就偏不信這場雨能下一輩子,有種你就給我下,下啊……」
車子在馬路上劃出了一地激憤,漫天飛濺的水花徐徐四散,那聲徹骨的悲憤最終還是淹沒在滄茫的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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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身滴著的冷水比不比心中的寒冷,高天明木然的推開家門,他跟本沒看坐在沙發上一面陰沉的父母一眼,就在高天明的手快要接觸到房門的門把時,身後傳來高其勇的一聲暴喝。
「你給我站住。」
「爸,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談。」高天明摸上了門把,可是他發現自己的手顫抖的著不上半點力氣。
「今天你不把話說清楚你就給我滾,我高其勇沒你這個兒子。」高其勇的說話沒有半點迴旋的餘地。
一旁的李潔琳張張嘴,但最終還是沉默了,事情太嚴重了,作為母親,她何嘗又有迴旋的餘地。
「好,你們想說什麼,趁著今天都說清楚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可能放棄紫荊的。」高天明悠的轉身,在高其勇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反正所有的事都捅出來了,光腳的就不怕穿鞋的。
高其勇被氣得面色漲紅,他重重的敲著桌子上的報紙雜誌,好久好久才回過氣來「你……你別給我說這個片子是偽造的,你……你什麼女人不好要,偏偏下賤得去要這種不要臉的婊子。」
「爸,當年她是被人迫害的,那些人就是甘家,所以她要整死甘家。以前我怕你們不理解,所以沒有跟你們說出紫荊的苦衷。」
見兒子走到今天還執迷不悔,高其勇劇烈的爆發了,他一手抓住桌子上的上青日報娛樂版幾步騰上去揪住高天明的頭髮大吼「好……就說這個片子是被人害的,那這些是什麼?你不看我就念給你聽。
你聽住,第一則是七年前通過上青公安局翻出來的存案資料,楊紫荊,女,二十二歲,曾於何年何月何日因賣銀被捕,沒收犯罪人楊紫荊的犯罪所得現金,並作留備案底處理。哈哈!行啊,短短一年裡面被抓了兩次,這個爛女人爛到家了。
你給我再聽著,下面幾則報道是她在色情場所做小姐的文章,時間,地點,人證,物證樣樣皆全,你再看看,下面那十幾篇全是她當年那些嫖客的回憶記述,人家連她的大號也記得清清楚楚,瘋雞!行,這名字夠不要臉了,你再看看……」
「夠了……不要再說了,夠了……」高天明再也沉不住了,他一把掙開父親的手衝動的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啪」的一聲清響,高其勇甩手一巴掌重重的摑到兒子的臉上。
屋子裡剎那間靜下來了,在壓抑的沉寂中只聽見幾人粗重的呼吸聲。一向動口不動手的高其勇第一次正式的出手打兒子了,就在兒子將近三十歲的時候。
這一巴掌下來,屋子裡的三人都怔住了,高天明甚至感覺不到臉上被打的感覺。一整天下來憤怒、傍惶、擔憂、恐懼、委屈的滿腔愁緒在父親史無前例的一巴掌下焉了。
站在愛與痛的十字路口上,高天明無意識的仰頭說了一句,「難道愛一個人有錯嗎?」
男人也有淚水,只因到了情痛處。
「愛一個人沒錯。但愛上一個不應該愛的人就錯了。」李潔琳走到兒子跟前伸手擦試著兒子眼角的點滴淚光痛心的說「阿明,以前媽媽都動搖過,楊紫荊這個女人雖然手段狠辣,但也不失為一個有才華的女人。所以媽媽也暗地裡和你爸爸商量過,試圖讓你爸爸拋開場面上的利害關係去接受她。可是現在媽媽的立場都非常堅決了,我絕不充許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髒女人踏進咱高家的大門。咱高家雖說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門風嚴整的書禮大家。要是你把楊紫荊這樣的女人招惹進來,那麼你打算置高家於何地?置你爸爸媽媽的顏面於何地?置你的前程事業於何地?咱一家人以後還能挺直腰桿子見人嗎?」
李潔琳的話字字尖刀的刺進高天明的心裡,自己深愛紫荊,可以不介意她以前的一切,可是這份愛真的傷害到家人了,看看父親的憤怒,母親的悲痛,高天明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一直以來只顧放任著自己的感情而完全沒有從父母的角度去考慮半點。可是對紫荊的這份感情斷得了嗎?不能,試過了,也痛過了。
什麼是堅強,堅強的背面就是脆弱,站在沒有出路也沒有退路的迷茫中,一股空前強烈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就像小時候遇上困難時一樣,高天明無意識的緊抓住母親的手臂,是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時的虛弱嗎,不知道,高天明的這個動作純屬是本能的表現。
「媽,現在我已經陷得太深了,再不能抽出來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兒子活到九十歲,只要母親在,他終是孩子。就像兒子小時候創了禍回家尋求幫助似的,李潔琳一臉安然的輕撫著高天明的腦袋。
「沒事的,一定會過去的,相信媽媽,一定會過去的。」
「可是我真的過不了啊,我試過了,感情上的事根本就由不得我控制,我沒法子不去想她,不去愛她。」高天明痛苦的狠拍著自己的腦袋。
「過不了也得過。為了一個破女人搞得自己天塌了似的,你還是男人不是?」高其勇恨鐵不成鋼的斷喝了一聲「你別給我犯傻了,憑這個女人今時今日的勢力是普通人能惹得起的嗎?這檔子事分明就針對她而設計的陰謀,內中的水還不曉得有多深呢,自作孽啊,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去承受,能怨人嗎?更何況她站上了這個你死我活的戰場。」
「爸,所以我不能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離開她啊,拋開一切感情來說,我欠她一條命,無論如何我都得幫助她渡過這次難關。」高其勇說的事高天明清楚,這起針對紫荊的事兒目的性非常明顯,那些人就是想一棍子打倒紫荊,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撇開感情這層面,兒子的說話是站上一個義字。高其勇是個剛正不亞的人,剛正不亞的人大多是恩怨分明。他目光閃閃的看著高天明點頭道,「你欠她的我幫你還,除了派系裡的任務之外,我會全力調動自己在地方上的關係網去盡可能的幫助她對付這次敵對勢力的衝擊。」
「爸,謝謝你。」
高其勇擺擺手,他盯著兒子嚴肅的說道「條件是你和她徹底斷絕,從今以後不相來往。」
窗外依然烏雲重疊,急狂的風雨沒因為地上人們的壓抑而稍稍停歇,高天明知道,這場風雨將會在他的心中下一輩子。
是怨嗎?是恨嗎?抑或是上天開的玩笑。望著兒子轉身間的一抹淒然,李潔琳的淚水終於滑出眼眶。
可是她不能動搖,也不可能動搖。
「老公,我想見那個女人一面。」
「好。」高其勇明白老婆的意思,他望了眼牆上的掛鐘點頭說「咱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