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了,風中帶著微寒的氣息,把外間走道邊上幾棵桂圓樹吹得沙沙作響,偶爾落下幾片細葉在風中飄飄揚揚,最後散落到水泥地面上。又一陣風吹過,落葉從地面上撲騰起來,盤旋了幾圈子後隨著風去的方向悄然飄遠。
「回家去啦,老媽幾個電話催來了,回家幫忙剪田螺啊……明天見。拜拜……」幾個小護士從休息室門前匆匆經過,留下一串銀玲般的笑聲。
紫荊一動不動的望著聲音遠去的方向,回家去了嗎,真好!紫荊笑了笑。目光又轉回地上的落葉,她想,她的家或許和那些樹葉一樣,在風的盡頭。
「妹妹,起來喝杯熱水。」劉芳自看到那個女孩被護士扶起家來後便靜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在護士的說話中她知道這個女孩子剛做完了流產手術,大節下來還做這種手術?劉芳心裡的疑問一點也沒比剛才的醫生小。那女孩頂多就二十出頭啊,漂漂亮亮的,怎麼就死氣沉沉的躺著不言不語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劉芳心裡的疑惑不斷加重,女孩子做那手術時旁邊還應該有個男人陪著吧,就算沒男人陪著,再不濟也該有點親人或朋友陪來吧,怎麼就她一個孤魂鬼似的?還有她是沒電話還是沒有打她電話啊,別不是認識她的人連聲安慰的問候也沒給來?就算像自己這種女人,也都應該有個姐妹陪陪吧。劉芳吊完點滴後禁不住輕輕的走了過去,只見女女孩捲縮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嚇人,一雙眼睛布上了淺淺的血絲,暗啞的嘴唇乾得皺巴巴的。一頭長髮逢松的披在臉上。劉芳看得心裡一痛,連忙倒了杯熱開水送上去。
「謝謝,姐姐。」紫荊撐起身雙手接過杯子,抬頭間只見一位約二十六、七左右,相貌清秀身材高挑的女人笑盈盈的站在跟前。
紫荊把熱水就著喝完後放下杯子試著站起來,還好,應該沒太大問題了。看看牆上的掛釧,都快五點了,一整天下來半點東西也沒吃過,肚子餓得發慌,身體空洞洞的,還是快點回去填些東西好了。
「再見,先走了。」紫荊扶著床沿往外走。
好冷淡的眼神,看著那孤獨的背影,劉芳心頭一酸,連忙追上前去伸手扶住那搖晃的身體「我陪你回去。」
「謝謝,我自己可以的。」紫荊笑了笑,可是劉芳的手卻沒半點放鬆的意思。
「別硬撐,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劉芳不容至異的挽著紫荊走出醫院,招手叫來了一輛計程車。
車子在紫荊的住所樓前停下,劉芳擋開紫荊的手二話沒說的就給了車錢。
「姐姐,不麻煩了,我自己上去行了。」
劉芳笑了笑「送佛還是送到西呢,送你這小美人當然也不能半路失蹤了,是吧。」
紫荊揉不過讓芳的好意,兩從走進住樓的弄堂。
這當口只見一個衣著鮮亮的老女人從裡頭走出來,「喲,這不是楊小姐,房租有錢交了沒有,這幾天不少人來看房子,我想如果……」
劉芳看著那個一身肥肉的老女人打心眼裡討厭上來,沒等紫荊接話她已沒聲沒氣的白了老女人一眼「難為你了老婆子,大節家家的還死活跑來追房租,真是勤快嘛……」
老女人被劉芳的一聲「老婆子」激動臉皮漲紅。「大嬸子,過節了就不用吃飯嗎?我可沒被男人養的福氣,不像某些女人……」
紫荊連忙拉住就要爆發的劉芳,從小包裡掏出一疊錢數了數遞過老女人說「萍姐,先給你兩百,過幾天再交齊過你。工作還找好,請方便幾天。」
老女人接過錢「哼」了聲「還是幹你的老本行去吧,耍什麼清高,活該挨窮。」
劉芳聽著又要開罵,紫荊又忙挽住她手臂說「芳姐,跟那種人還有什麼好計較的。上我家坐坐。」劉芳若有所思的看著紫荊點頭說「嘻嘻,姐我就是受不了這閒氣。」
「芳姐,地方小,別介意,你坐坐。」引著劉芳走進小屋,紫荊把劉芳請到床沿上坐下,回頭去給她倒茶,茶當然是沒有的,平常紫荊也喝不起這個奢侈品,她揭開水瓶看看,十分不好意思轉頭沖劉芳笑了笑,忙又轉去冼手間打水。
劉芳站起來拉住紫荊笑說「別忙了,姐不渴。坐坐就好。」劉芳環顧了一下只有一床一桌的屋子,小窗前橫了根掛衣服的鐵絲,鐵絲上掛上幾件半幹不濕的衣物。地板上堆了幾疊厚厚的小說,除了鬧鐘和小檯曆旁邊的卡通插筆筒之外便沒再看到什麼事物了。低頭間,劉芳的視線落在冼手間門旁的垃圾桶上,只見小塑料桶子裡基本上全是包面的袋子。混在泡麵袋子裡的還有三兩個小藥瓶,劉芳認得,那是吃了好睡覺的「安寧」,看著眼這一切讓劉芳心裡狠狠的緊了緊。這個小混帳該不會今晚又是一包泡麵完事吧,劉芳心裡想口中卻沒有問。
紫荊把電熱水瓶灌滿接上電源後坐在劉芳身邊笑了笑沒有說話,紫荊還是林沖時本就沒跟多少女性友朋接觸,現在已是個女人了,也就更淡薄了。
劉芳拉上紫荊的小手說「今晚有啥節目安排沒有?」
紫荊搖搖頭,淡淡的回答說「沒,吃點東西就睡了。」
果然又被劉芳猜著,她拍了拍紫荊的肩頭說「去姐姐家過節好不好?今晚做了好多好吃的。還特地燉了一鍋湯,商量著幾個好姐妹過個節。」
紫荊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遙頭「謝謝,怎好意思打擾你了,我在家呆呆就好。」
劉芳也沒多說什麼,道了聲再見便離開了。
「小影,馬上下去超市買一隻鮮雞,到藥房配些黨參、北芪、枸杞、還要幾片生薑,回去馬上給我燉一鍋湯。對,我帶一個妹妹上來,多備點好吃的。」
劉芳剛走出小屋不遠便馬上給家裡撥了個電話,走到樓下後招停了一輛計程車,示意司機停著等等,忙又返身摸上了紫荊的小屋。
「紫荊,開門。」紫荊正打算撕開泡麵袋子的當口就聽到劉芳的叫門聲。
「怎了芳姐,是不是忘了東西沒拿?」紫荊回頭往小床上找看。
劉芳看了眼紫荊手上的泡麵沒好氣的拉住她就往外走「啥也別問,瞧得起芳姐我的就跟我走一趟。」
「芳姐,你……」
「都讓你別問了,還問。」劉芳摔上門就拉了紫荊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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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進劉芳家,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讓餓了一整天的紫荊精神一振,劉芳家是一套標準的二室一廳,地方不大,整整齊齊的,讓人有一種家的感覺。只見小廳子上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女懶洋洋的靠著椅子看電視,那少女疑惑的打量了一下劉芳身後的紫荊「芳姐,那位是……」
「新認識的妹妹,快倒杯茶上來。」
紫荊忙擺擺手說「不用了,不客氣。」
那少女沖紫荊笑了笑「是你自己說不喝的,可不是我不倒給你。嘻嘻……」接著少女又轉回頭去看她的電視。
這時廚房裡傳出幾下砰砰彭彭聲音,「春玲,滾進來,把菜冼了。」
敢情看電視的少女叫春玲,她仿如未聞的繼續看她的電視。
「真是個只會叫床的懶人。」劉芳沒好氣的朝春玲罵了一句,示意紫荊自己隨便找位置坐坐,便轉身走去廚房。
春玲挨罵了也不怎麼的,嘻嘻笑著回說「芳姐,你叫的也不賴嘛。」
紫荊轉頭看了看小露台上掛著的衣物,心裡晃然明白,眼前這三個女人是做小姐的。紫荊坐在春玲身邊的椅子上靜靜的看著電視裡播放著那不知名的韓國肥皂劇。
廚房裡熱鬧的炒菜聲和女人的笑罵聲混成一片,沒多久,劉芳繫著圍裙從廚房裡走出來,手上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濃湯。
「別看了,都過來幫忙端菜,吃飯了。」
紫荊應了一聲,忙站起來走進廚房,只見一個和自己個子差不多高矮的少女正翻著鏟子把鍋裡的菜盛到碟子上。少女沖紫荊點點頭,笑著指了指案台上的菜「在這。」
紫荊回以一笑,雙手端起一碟冒著熱氣的黃瓜炒肉絲。
沒一會,五菜一湯整整齊齊的擺了一桌。劉芳分別指了指旁邊的春玲和炒菜少女向紫荊介召說「春玲,張小影。」復又向兩女孩說「楊紫荊。」
「紫荊你好。歡迎光臨哈。」小影友善的沖紫荊眨眨眼睛。
紫荊笑了笑,可那笑容的動作還沒做完她又聽到小影補充說「這下可好了,以後你們別再一個勁的罵我矮子了,多好,多了個墊背的。」
暈,紫荊無奈的笑著點點頭。在座四人中春玲個子最高,應該有一米七五左右,劉芳應該免強也夠著一米七,紫荊心裡想,是不是女人都愛比較的啊,個子高矮也能說個事。
「人家紫荊比你漂亮多了。」春玲一句話立即把小影嚥住了。
劉芳呵呵一笑,奪了紫荊的碗又滿滿的盛了一碗湯,說「別聽她們瞎鬧,補補身子,要是喝不上三大碗可不依你。」
湯很濃,但有些東西比湯還濃,紫荊雙手接過湯碗,不禁眼中微微濕熱。
不知多已經久沒吃上這麼好的一頓飯了,其中不簡純是幾碟可口的小菜,更重要的那暖溶溶的感覺。
小影收拾好桌子後又重新端上了一盒月餅和一盤水果。劉芳不知從那摸出了兩瓶紅酒,給三人滿上了一杯。
「姐妹們,中秋節快樂。」劉芳端起酒杯向三人大叫,剎時間鶯聲燕語鬧成一片。
經過一頓飯功夫,同是年輕人的她們沒兩下子就聊到一塊上了,雖然紫荊不太適應這樣的女人堆,
對她們的話題也沒太大的興趣,但已沒剛見面時的拘束了。
小影揪住紫荊要跟她拼幾杯,卻被劉芳制止了「紫荊你隨意喝一點就好了,別瘋灌,今天才剛做了……」劉芳連忙打住,吐了吐舌頭對紫荊歉然一笑。
「沒事的,芳姐別在乎些什麼。」紫荊淡淡笑了笑。
春玲和小影聽著兩人打啞迷般的對話不禁好奇了起來。
「紫荊,你今天幹啥壞事去了?」春玲忍不住問到。
「人流。」紫荊猶豫了一下低下頭去,隨即復又抬起頭笑了笑「別說我的破事兒了,中秋節的大家就要開開心心。」說著紫荊端起杯子向愣著的春玲和小影碰了一下「干了。喂,小影愣著幹嘛,你不是要找我拼幾把嗎?來啊。」
春玲和小影馬上反應過來,笑嘻嘻的端起杯子接上。同是天涯淪落人,有些話不說也罷了,該快樂的時候就不要悲傷。
「好呀,誰怕誰。來呀。」小影馬上給紫荊滿上。
劉芳只笑了笑沒有再制止了,或許快樂是需要發洩才能出來的。
四人竟都是能喝的,沒半刻鐘兩瓶紅酒就全幹掉了。
「沒有了?」春玲晃著空瓶子看向劉芳。
「誰叫你們瘋灌,沒了。」劉芳沒好氣的看著三人「月亮還沒出來就把酒給喝光了。一個比一個能喝,真是的。」
「我下去再買,春玲走,幫忙拎兩瓶。」
「喂,別買那麼多。」劉芳沖兩人背影喊了一聲。
春玲和小影出去後,屋子頓時靜了下來。劉芳對紫荊笑了笑「她們倆就是愛鬧,別介意。」
「那裡話,謝謝芳姐,今晚我很開心。」
「開心就好。」劉芳沉吟了一下問說「知道我們姐妹三個是幹什麼的嗎?」
紫荊沒有說話,她只默默的點點頭。
劉芳歎了口氣「是不是瞧不起我們這些當小姐的?」
紫荊心頭一緊,她搖搖頭「沒有,我也在金莎做過一年多。」雖然那時候不是紫荊的經歷,但更糟的都經過了,對於楊紫荊的歷史,現在的她還有什麼是承受不了的。
「是嘛。」讓芳只隨口漫應了一下,這好像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似的。「還在金莎做嗎?」
「沒做了。」紫荊淡淡的笑了笑「前不久認識了一個人,所以沒做了,後來那人走了。」紫荊把玩著手中的玻璃杯,漫不經心的說著,彷彿就是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
「那孩子是他的?」劉芳有點氣。
「不是,」紫荊稍稍的別過頭去「不知道是誰的。」
劉芳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她再不忍心問下去。這些事她看得太多了,也看得麻木了。她們這種女人只不過是男人的玩具而已,是沒可能會有結果的。
「忘了吧,別多想了。」劉芳拍拍紫荊的肩頭「看,月亮出來了,咱吃塊月餅應個節。」
劉芳揀起兩塊月餅,給了紫荊一塊。
紫荊低頭細細的看著手上的月餅,眼角里不自禁的滑下兩行清淚。
「傻瓜,哭什麼?想家就回去一趟唄,再怎麼著父母也不會不認自己的孩子的。」劉芳又輕輕的拍了拍紫荊的頭,她不知到這話兒到底是安慰別人還是安慰自己,自己眼睛竟也濕熱了。
「我沒有家。」
「不說那些了,看,月亮多圓多亮啊。」讓芳悄悄的擦乾眼睛。兩人各懷心事的看著一輪明月怔怔出神。
「喂,你倆在搞幽會了不是?」小影和春玲各拎著幾瓶酒興沖沖的跑回來。
「是呀是呀,咱正等你們的酒回來好盡興呢。」劉芳接過酒瓶用開瓶器打開了給眾人滿上。八瓶紅酒鬧了不到一個半小時竟又沒了。劉芳沒好氣的看著眼前那三個似乎還沒有進入狀態的死女人罵道「草,果然都是坐台命的。」
「還是買小了,剛才怕拎不起,現在應該可都關門了。」春玲不無遺憾的說。
小影重新泡了壺茶又圍上來說大說大笑,一點睏意也沒有。
紫荊可不行了,身心疲累了一整天的她喝了兩口茶後便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劉芳招呼小影幫忙把紫荊弄回自己房間去。
「拿一件你的睡裙過來。」劉芳對小影說,她坐回床沿摟起紫荊的身子把她的衣裙輕輕的脫下。
低頭間當劉芳看到紫荊小肚子上那個鮮紅色的字時,嚇得面色大變,心頭痛得猛吸了一口氣。她想起不久前客人們在談黃段子時說起過網上的一個事,莫非眼前的楊紫荊就是那個女人?
「又是個苦命的女人。」劉芳輕輕的撫mo著紫荊纖柔的臉孔,心裡狠狠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