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回到家已經九點了,皓月當空,清冷的月光灑在空寂的小院裡,竟有幾許淒涼的味道。
冰冰簡單梳洗後站在吊腳竹樓門前,握著冰涼的鑰匙的手心竟有些汗意,終於還是打開了鎖,木門嘎吱一聲敞開了,院子裡不知何時種上了爬山虎,濃密的葉子在月光下影影綽綽的映在窗格子上。
白熾燈發著昏黃的光,屋內已經積著厚厚一層灰塵,小心翼翼扯下傢俱上的覆蓋物,熟悉的景象毫無保留的呈現在眼前。
大紅的桌椅,暖黃的牆壁,橙色的被子,嫩粉的窗簾,一切一如十年前,眼睛忽的有些發澀,朦朧的睡意襲來。
冰冰人字形躺在床上,心裡想著明天就要去紫陽一中上學,依舊有些恍惚,像做夢般幸福而又不真實,想著想著就咯咯傻笑了起來。
「還不睡覺,明天還要上學呢!」林雨不知道何時進來的,「明天先穿這條裙子,後天才發校服。」
冰冰看了眼放在床頭的白色雪紡連衣裙,皺了下眉頭,「林美女,不穿可以嗎?」
林雨沒有回答女兒的話,看了眼冰冰的臉埋怨道:「讓你大夏天不要亂跑,你就是不聽,看你曬得黑的還怎麼見人?」
「怎麼不能見人了?」冰冰反駁道:「我這是太陽色,你不覺得黑點就有太陽的味道嗎?」
林雨沒有理會冰冰的話,仔細看了女兒一會兒又驚歎道:「你怎麼又胖了?你的臉都快變成蘋果了。」
「有嗎?」冰冰摸了摸臉答道:「我一米五八,九十三斤,不胖啊!不過我喜歡蘋果。」
林雨看著冰冰嘻嘻哈哈的笑臉無奈道:「人家小喬一米六才八十五斤,你還不胖?」
「你不覺得她像顆豆芽菜嗎?還是綠豆芽!」冰冰不滿的癟癟嘴。
「人家那叫骨感!」
「那我這還叫豐滿呢!」冰冰突然把臉簇到母親眼前,眨巴著大眼睛問道:「你不覺得我這樣肉肉的感覺很溫暖嗎?」
林雨徹底對女兒無奈了,掃了眼屋子說:「我每次進你的房間都覺得頭暈眼花胸悶,感覺要熱死了,你就不能學點顏色搭配的知識?整間屋子都是暖色調,你不熱?」
「我覺得很暖和,我喜歡。」
林雨不再搭理女兒直接回去睡覺,在她走到門口時,冰冰又問道:「林美女,為什麼要給我取名為冷冰冰?」
「哪有什麼為什麼?叫著順口唄!」
冰冰鬱悶了,非常的鬱悶,這個要陪伴她一輩子的名字居然是因為叫著順口,嗷嗷尖叫道:「順口?那你為什麼不叫我冷暖暖,冷陽光,冷太陽也行啊!」
林雨知道冰冰又想要改名字了,便不再理會她,逕直往外走。
「媽,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冰冰突然跑到林雨身邊,定定看著她說:「我的名字太冷了,從小到大,我和別人剛認識時都能打的一片火熱,只要我一介紹我的名字,他們馬上就冷冰冰的疏遠我了。只有小喬是我連哄帶騙這麼多年來唯一不離不棄的朋友。」
林雨也知道冰冰患有間歇性要求要改名字的絕症,但卻從來沒有後面這一段,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可不可以改名字?」冰冰滿臉期許看著母親。
「可以。」
冰冰沒想到媽媽這並次沒有賞她一記爆栗,小心試探道:「真的?什麼時候?」
「等你二十歲時。」
「為什麼要二十歲?」
「那時候你就夠法定結婚年齡了,改名結婚一次辦,省事!」
冰冰的小算盤在心裡辟里啪啦打了一陣,自己現在已經十六歲了,也就是說四年後就可以改名了,於是就欣然接受了。
三、
冰冰沿著校門外走了很久才決定進去看看,畢竟十多年沒有回來看看了。
由於是暑假期間,學校沒什麼人在,冰冰朝門房的大爺禮貌地笑笑說:「我是這個學校零九屆的畢業生,想進去看看,可以嗎?」
「冷冰冰,你回來了!」
冰冰怔怔的看著眼前人許久才認出是當年的李大爺,心裡突然湧著滿滿的感動,十年了,居然還有人記得她!
站在操場上竟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當年的兩棟相對的教學樓已不見了蹤影,當年還是幼苗的金銀花已經鋪天蓋地的遮住了學苑路,淡粉色的薔薇花開得正熱鬧,一陣微風吹過,清新的金銀花香和著甜甜的薔薇花香落了滿身。
塑膠跑道在烈日的曝曬下散發著糜腐的味道,學校後山上低矮的墳墓依舊整齊的排列著。
灰白相間的格子手帕靜靜躺在手心裡,上面寫著暖暖?陽光,每一個字都被重重塗寫過很多次,大紅色圓珠筆字體經歷了十四年時間的洗刷卻依舊明瞭如初。只是那顆心卻是空心的,一如她當年那顆的心一樣,透明得像水晶杯裡盛滿的清水。
繫在薔薇花枝頭的格子手帕在風中獵獵響個不停,冰冰微笑著回頭看它最後一眼。
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二零零六年九月三號是冷冰冰的大日子。
冰冰站在紫陽一中的操場上興奮的東張西望,想到要在這個美麗的校園度過三年美好時光,她就興奮得不能自已,突然兩眼發光興奮地搖著手臂大叫:「小喬,我在這兒!」
如蕎遠遠就看見一個穿著大紅色棉布裙,大紅色帆布鞋,大紅色雙肩包上繡著一株金燦燦的向日葵的女生站在操場上。從遠處看去就像一個燃燒著的大火球。不用猜也知道是冰冰,因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有勇氣穿成這樣。
「早安,冰冰。」如蕎見躲不過就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
「再糾正一遍,是美麗!」
「好好,美麗,你怎麼穿成這樣?」如蕎把冰冰上下打量個遍,「我記得阿姨有給你準備衣服吧?」
櫻花粉色的連衣裙把如蕎襯得可愛而優雅。冰冰又看了看自己,想到老媽看到自己穿成這樣後發飆的表情,歎息一聲道:「這麼好的日子當然要穿的喜慶一些,林美女給我的衣服像參加葬禮穿的,我穿著它會凍死的。」
如蕎嘴角不停抽搐,自己選的衣服是參加葬禮穿的?「可是,阿姨貌似說過你再敢穿成這樣就…」如蕎在收到冰冰警告的眼神後識相的閉了嘴,扔下一句有事逃跑了,幸好周圍沒什麼人,這輩子都沒這麼丟人過!
雖然才早上八點鐘,陽光已經灑滿整個操場,金色的陽光透過指縫間落在臉上,暖暖的,空氣裡飄著淡淡的青草香。
似乎身邊有什麼聲響,冰冰睜開眼想探個究竟,眼前如陽光般的少年皺著眉頭盯著自己的腳,即使皺著眉頭他的眼睛依舊像是安靜的湖水。冰冰的目光移至自己的腳上,腳正踩在一塊灰白相間的格子手帕上,她有些歉疚,拾起手帕微笑道:「對不起,我可以幫你洗乾淨。」
「不用。」夏炙陽語氣冰冷,臉色就像他胸前掛的銀灰色相機一樣。金色的陽光灑在他身上,頎長的影子拖在身後,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更襯得他優雅而乾淨。
冰冰雖然很不喜歡他冷漠的態度,但畢竟自己有錯在先,而且她覺得他的背影在陽光下有種很溫暖的感覺,於是大叫道:「我叫冷冰冰,你別看我名字又冰又冷的,其實我是一個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熱乎乎的人。你叫什麼名字?手帕洗好我好還你。」
夏炙陽頓了片刻,折回到冰冰身邊拿過手帕徑直走到垃圾桶丟掉。直到那兩個身影湮沒在教學樓裡,冰冰還有些愕然,她做錯什麼了?
由於是開學第一天,連同班同學樣子還沒看清就要開開學典禮,冰冰百無聊賴地站在人群裡用腳在地上畫畫,講話的領導換了一撥又一撥,沒完沒了的進行著,她實在沒事可做就決定在人群中找如蕎,這是她從小學開始每次開大型集會都必玩的遊戲。
紫陽一中的學生實在太多,冰冰眼睛在周圍掃視了若干圈,仍舊沒有找到如蕎,這讓她有些挫敗,神色懨懨的。突然眼睛定格某處,陽光下他的身影有種很溫暖的感覺。
下一秒又開始竊喜,迅速掏出手機。
「小喬,你左後方第三個人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問一下啊!」
「不要。」
「拜託了,小喬最好了。」
如蕎向後方瞥了一眼,迅速打字,「要幹嘛?速度夠快啊你!」
「不是,我撿到他的東西,要還給他。」
「把小烈給我,我就告訴你。」
「不行!」
「好啊,那你就別想還他東西了!還有你千萬不要自作主張自己打聽,不然你這三年的高中生活怕就過得不安穩了。」
冰冰看了眼如蕎的方向,如蕎也正一臉挑釁的表情看著自己,咬唇思索了三分鐘,毅然回了一個字,「好。」
「很好,三天後帶上東西老地方見。」
冰冰突然有種很想將如蕎腦袋敲碎的想法,損友!這麼多年還惦記著她家小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