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雒宮內,仍然燭火通明。一盞盞的油燈在燈架上撲閃,把室內照的明晃晃的。
「看來,父王的離去讓曉曉一時難以接受,所以才會這樣。子……,噢,朱利,看,我又把你叫錯了的。你千萬別見怪。」杜宇夜郎把杜宇曉放在飛雒宮內室的床上後,轉過頭來微笑著對子伶說道,「明天我就讓下人們再給你這裡添張小床,曉曉以後就睡在那。只是今晚還要先委屈了你!」
「王帝說哪裡話,小王爺很懂事也很可愛,有他成天陪著朱利,朱利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有什麼委屈?」子伶望著杜宇夜郎,回道。
聽子伶如此說,杜宇夜郎「呵呵」地笑了起來,「這個小淘氣鬼呀,以後你就曉得他的厲害處了!」說罷他又「呵呵」地笑起來。
子伶卻是忽然止住了杜宇夜郎,「噓!王帝,我們出去說,別打擾了他!」
於是,杜宇夜郎便和子伶來到了外室。
子伶跟在杜宇夜郎身後,有些沉默。如此單獨和他在一起,特別是在這寂靜的深夜。她還真不知道和他該說些什麼,何況她現在又是朱利的身份。子伶想起以前和杜宇夜郎在一起的時光,特別是夜郎看她時深切的目光,和他在碧溪上的蘆葦旁重逢時的喜悅,還有夜郎對她的一片赤誠,她的心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跳動起來,她也不知這是為什麼,按理說,子伶一心一意地愛著黎偉,愛著他,就像愛著自己一樣,怎麼可能分心對這位三千年前的國王產生這種奇怪的感覺呢?為此,子伶也搞不懂自己,每次想起這些,她內心總是會深深地責怪自己。責怪自己竟可以三心二意。噢,一個好女子,怎麼可以三心二意呢?不可以,不可以,她不可以這麼做!子伶無數次的在心裡這樣責怪自己,也無數次的這樣壓抑自己,可每次的責怪和壓抑都會換來她更深的陷入。以前她把對李逸的愛轉移到黎偉身上,還可以勉強告訴自己是因為李逸對不住自己,可是現在呢?現在她和黎偉明明深愛著,她怎麼可以對眼前的王帝動心呢?
所以她才告訴杜宇夜郎她是朱利,一來是不想打擾杜宇夜郎的新婚,二來也是借此提醒自己,她愛著黎偉,深深地愛著他。在這個三千年的世界上,黎偉不僅是她唯一的愛人,更是她唯一的親人!既是親人,怎可以有絲毫的背叛呢?
子伶低著頭,跟在杜宇夜郎身後,就這樣邊走邊想著。
忽然,杜宇夜郎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來,看著子伶,道,「夜太深了,我這就回去了,朱利你早些休息。」
「嗯。」子伶點了點頭。她仍然低著頭,不敢直視杜宇夜郎,在這寂靜的夜裡,她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她忽然有些害怕他。她害怕杜宇夜郎會在這一刻看穿她的心思。
杜宇夜郎看著子伶,「呵呵」地笑了。見子伶如此,便轉身離開了。
杜宇夜郎走後,子伶的心像被解放了般,頓時變得輕鬆起來。為了拂去心中的邪思,讓自己的心靈變得「純潔」,子伶毫無防備地向對面放著古琴的檯子走去,然後坐在墊子上,拂弄著琴弦,彈起那首名叫「蜀歌」的曲子來。
琴聲錚錚,劃破夜的寧靜,一根根琴弦,跳動著優美的曲調,宛如落盤的珠玉。
子伶以為,這樣子她的心便會寧靜下來。事實上,她也真的做到了。她靜靜地聽著這行雲流水般的琴聲,像在清晨的霧裡看朦朧的花。
可是,當她彈完曲子正準備起身進屋休息時,卻抬頭看見杜宇夜郎站在她的對面,正癡癡地望著她。子伶不由得嚇了跳,這才記起是自己粗心,連杜宇夜郎是否走遠的事實都沒去關心,便獨自彈起這首他如此熟悉的曲子來。這下可好,她要怎麼才能為自己辯駁呢?
「王帝…你不是走…走了麼?」子伶看著杜宇夜郎,吞吞吐吐道。
「我本來是要走的,可是聽見這麼美的琴聲,所以忍不住停住了腳步。」杜宇夜郎仍然深深地望著子伶。
子伶低下頭去,她的心又忍不住跳了起來,「是…是麼?」
「嗯,」杜宇夜郎點了點頭,「這首曲子的名字叫『蜀歌』對不對?」他輕聲問。
子伶抬起頭來,怔怔地盯著杜宇夜郎,只是不答。
杜宇夜郎於是又說,「剛才聽你彈此一曲,心有所動,於是我忽然想起了首曲子,你彈的這麼好,一定是行家,你幫我指點下。」杜宇夜郎說罷便微笑著來到子伶剛才所在的檯子上,在古琴旁邊的墊子上盤膝而坐,然後一邊撫弄著琴弦一邊深情地望著子伶,輕輕地唱著那支子伶再也熟悉不過的歌: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古老的琴聲,和著溫柔而敦厚的歌聲,輕輕地迴響在這間空蕩蕩的屋子裡。想內室裡熟睡的杜宇曉肯定把這首歌當成搖籃曲了,不然何以睡得如此香甜?哪裡像現在的子伶這般心潮澎湃呢?子伶望著杜宇夜郎,臉上不由得浮上了紅雲。這首曲子杜宇夜郎在水雲寨時便彈過給她聽,不過當時她就預言了她和他之間隔著一條不可逾越的河流,如今,也是如此。她望著杜宇夜郎,眼裡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目光。
「好聽麼?」杜宇夜郎彈罷此曲,輕聲問子伶道。
「好聽。」子伶低下頭去,臉頰緋紅。
「這首曲子的名字叫『蒹葭』,講的是在一個淒清的秋日傍晚,有一位秦人站在渭水河邊,遙望河的對岸。他看見有一個朦朦朧朧的女子身影飄在蘆葦叢中。他的心裡很是愛慕她,他真想涉過渭河去找她,可是天這麼晚了,水勢又這麼急,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子身影越飄越遠,最後消失在暮色之中。」杜宇夜郎起身,慢慢地向子伶走來,一邊走著一邊向子伶解釋這首歌中所包含的意思。
子伶心裡隱隱跳動著,她盡量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在這寂靜的夜裡,她除了聽見杜宇夜郎的腳步聲,便是聽見她自己的心跳聲。
「你說他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杜宇夜郎走到子伶身邊,呼吸越來越急促。
子伶往後退著,慌忙回道,「因為天太晚了,女子急著趕回家裡去,哪裡還有心思去理對岸渴慕她的男子呢?」
「或許他們可以互相告訴對方各自的住址,男子以後輾轉再去找她也未嘗不可呀?」杜宇夜郎笑著繼續問子伶。
子伶抬起頭來,面紅耳赤地答道,「可是他們之間隔著一條河流,河水滾滾向前,在他們之間流動著,縱然他們想告訴對方各自的心聲,可是奈何有這河水的浪濤聲,他們想聽也聽不見啊。又或者他們本可以聽見,但又因為各自的方向不同,所以心照不宣,這樣也可以給對方無限美好想像的空間。」
「可是這樣的,真的是愛情麼?」
「朱利…朱利不知道。」
杜宇夜郎停住了腳步,「也許愛情,是隔著神秘面紗的夢,就如這晚秋中的女子。」他抬起頭來,笑著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看,天都快亮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快些休息吧!」於是他又轉身準備離開這裡。
「王帝,」子伶忽然道。
杜宇夜郎停在那裡。
「王帝,朱利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還有,你一定要小心那位蔡顯蔡公子,他可能很不簡單。」子伶提醒杜宇夜郎道。
杜宇夜郎聽罷,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