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航依舊沉沉地睡著,酒精使他暫時忘記了憂愁,忘掉了煩惱。在沉沉的睡眠中,他找不到自己的夢境,看不到父母,看不到殷麗華,看不到卓玉婷,看不到小思航。在麻木的空白當中,他不必承擔責任,不必隱藏自己的內心世界,不必憂愁、難過與傷心。他真想永遠都處在這一片空白、這一片麻木、這一片寂靜中。
但,他卻突然醒來了。
上午的陽光透過窗簾,不再顯得那麼刺眼,也沒有午後陽光的熾熱,灑在身上是暖洋洋的感覺,使人一點兒也不願意睜開那慵懶的眼瞼。
伊航費力地睜開雙眼,頭還有些刺痛——這是昨晚喝太多酒的結果——,發覺自己並沒有睡到自己的家中,並沒有躺在自己的床上。這,是什麼地方?
這間小小的臥室,正是卓玉婷家裡的客房,典雅而舒適,空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伊航伸了伸手臂,無意中接觸到了一個小小的物件,好像是一塊布條。他拿過來一看,差點沒有嚇暈過去。這是女人的貼身寶貝!再看了看自己被子下的軀體,竟然是一絲不掛。
難道昨夜就在這一張床上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不成?
伊航絞盡腦汁回憶昨夜發生過的事情,他只記得自己在卓玉婷家中喝了太多的紅酒,然後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
是誰,把自己扶到床上來的;又是誰,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去的?
再以後的事情,伊航連想都不敢想了。
伊航滿腦子的困惑,一邊穿衣一邊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在他剛剛繫好領帶的時候,門被打開了,卓玉婷出現在他的面前:「你醒了,昨天晚上還睡得好嗎?」
「很好,謝謝。是你把我弄進來的嗎?」
卓玉婷點點頭,臉上飛起了一片紅雲。這時的她,縣的美麗而嬌羞,溫柔而賢惠,但伊航卻無暇欣賞下去:「那我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還好意思說呢,吐得我滿身都是。」卓玉婷佯作發怒道,眼中卻充滿了妻子般的柔情。
「真是抱歉,平常我不會喝那麼多酒,沒有想到昨夜一下子就——」
「那你以後可千萬別喝得太多了。」卓玉婷關切地說,其實她是怕伊航喝醉之後,被其他女人利用這個機會,做出和她昨夜相同的事情來,那她的一切辛苦還不得白費了?
伊航突然記起了一件事情:「現在幾點了?」
卓玉婷看了一下腕表,有些不解地說:「十一點,到底有什麼事情?」
「不好,來不及了!」
伊航急急忙忙地說,又急急忙忙地衝出房間,正要急急忙忙地跑下樓梯的時候,卻被卓玉婷攔住了:「別忙,你這是幹什麼去?」
「我約了人上午見面,現在都快要到中午,只怕是要來不及了。」
「是那個殷麗華吧?」
伊航一楞:「你怎麼想到是她?」
「除了她,還能有誰會讓你如此慌張?」卓玉婷冷冷地說。
伊航點了點頭:「沒錯,我的確是去見她。昨天晚上發生了許多事情,讓我現在不得不優先考慮她的事情。」
「那我呢?昨天晚上,你對我做了些什麼,難道你忘記了嗎?」
伊航一下子呆住了,半晌後才說道:「昨夜發生的事情,我確實是記不得了,如果我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的話,那也只能先對你說一聲對不起。我現在要去做的事情很重要,希望你不要攔著我。」
說完,伊航就急匆匆向樓下跑去。
「伊航你給我站住!」卓玉婷以哀的美敦書的口氣對伊航說道,「如果你就這樣離開的話,我保證,過不了多長時間,你在我這裡過夜的事情就會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包括你的父母,還有那個殷麗華!讓每個人都看一看,伊家的長子,到底是一副什麼嘴臉!」
伊航停了一下,轉身看了卓玉婷一眼:「隨你便吧!」說完,伊航就衝下了樓梯,衝出卓玉婷的家門,來到大街上,跳進自己的白色寶馬轎車,不過半分鐘的工夫,就發動汽車,離開了這裡。
卓玉婷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伊航離開自己,雙手氣得抖個不停。
自從起床以後,殷麗華就倚著窗口,望著那條通往自己樓下的公路,她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伊航的到來。
經歷了昨夜的悲歡離合,以前那些本已經忘記的事情又一次次地湧上心頭,殷麗華不由得感覺到一層欣喜,又一層深深的悲哀。「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早在她第一次見到伊航的時候,她就知道,伊航是她今生的唯一,不然,她也不會細心照顧伊航二十二年,也不會在伊航離開之後,還苦苦等待他七年之久了。但她卻不明白,為什麼伊航離開之後,就一直沒有回來過,難道他真的就把那個養育他長大的地方忘記了嗎?
也許,伊航根本就沒有愛過自己,他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的父母親放心,好讓他去尋找親生父母;他也從來沒有愛過那個養育他的地方,比起他真正的故鄉來,那兒真的就是一片窮山惡水。伊航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理想,他不可能把青春年華荒廢在一片窮山惡水之中,他也不可能把愛情獻給一個「居住在荒蕪道路間」的女孩。
想到這裡,殷麗華的心裡又感到一陣發酸難過。
但上天為什麼又要安排自己與伊航再次相見呢?雖然自己到這個城市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伊航,但七年過去了,再深刻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如果不是因為思航的緣故,他早在昨晚就同自己徹底分手了!
回憶起伊航昨夜的表現,殷麗華又不由得憤怒了:難道自己僅僅是他的玩偶?他利用了自己,卻又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刻把自己拋棄。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逢場作戲,昨晚伊航之所以會到自己的公寓來,也不是因為他還愛著自己,只是因為要見他的兒子!
她的眼裡,慢慢地凝結起兩顆晶瑩的珍珠,珍珠越蘊越多,越蘊越大,終於奪眶而出,流過她的面頰,就像露珠在青草葉上滾動一樣。
「媽媽,你怎麼了?」小思航走過來問道。
殷麗華急忙抽出一張面巾紙,微微擦了擦眼淚:「沒什麼,只是風沙迷了眼睛。」
「媽媽,昨天晚上來的叔叔不是說要帶我們出去玩嗎,怎麼還沒有來呢?」
可憐的孩子!殷麗華心中暗想,他還不知道伊航就是他的親生父親呢!不過晚一點時間告訴他也好。思航與伊航分離得太久,他一生下來就沒有看見過父親。這一段時間,可以先讓他們父子倆培養一下感情,以免思航一下子接受不過來。
「別急,叔叔很快就過來了。」
殷麗華這樣安慰小思航,她自己的心中卻也有些著急:是啊,伊航為什麼還沒有來呢?都快要十二點了,莫非是他出了什麼事情?
遠遠的,駛來了一輛白色的小轎車,殷麗華的心不由得抽動了一下:他來了!
雖然遲到帶來了一些不快,但伊航還是很快就和殷麗華與小思航相處融洽起來。他極其熟練地邀請殷麗華和小思航上車,將他們帶到了遊樂園——這是孩子們最喜歡去的地方。
除去午餐花費的那一點時間,整個下午,伊航都和小思航待在一起玩。他帶著小思航去坐碰碰車,去乘海盜船,去玩太空冒險……他甚至還讓小思航騎在自己的脖子上照相,而且還樂此不疲。
殷麗華遠遠地望著這父子倆,她知道,伊航這是在補償多年以來虧欠小思航的父愛,她也明白,其實小思航不僅僅需要母親,他也需要一個關心、愛護他的爸爸,需要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
自從小思航略知人事以後,他就常常問自己的母親:「媽媽,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而我卻沒有呢?」
「傻孩子,其實你也有爸爸的。」
「那我的爸爸在什麼地方呢?」
殷麗華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她能告訴小思航,他的父親已經將他和他的母親拋棄了嗎?她只能告訴他,他的爸爸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等到小思航成年以後,他的爸爸就會回來看望他的。
這個善意的謊言一直伴隨了小思航六年。
這時候,伊航抱著小思航走了過來,小思航手中拿著一個冰激淋,那是伊航替他買的。
一見到母親,小思航就興奮地喊著:「媽媽,媽媽,這位叔叔對我可好了,和我一起玩了好多好玩的遊戲,還買了冰淇淋給我吃呢!」
「那你還不敢快謝謝叔叔!」
小思航很聽話,他馬上靠著伊航的耳朵說:「謝謝叔叔!」
伊航陪著兒子玩了一個下午,此時也是滿身大汗,但他卻一點兒也不感到辛苦。一聽到小思航在感謝自己,他連忙說道:「不用謝,小思航真乖。」
小思航聽到這位叔叔表揚自己,膽子也大了許多,他對伊航說:「叔叔,你真像我爸爸!」
伊航一驚:「真的麼,你見過你的爸爸?」
「我是在夢裡看見爸爸的,你長得同我夢中的爸爸一模一樣,我能叫你一聲爸爸嗎?」
伊航微微有些臉紅,他的心中是多麼希望小思航能叫自己一聲爸爸啊。但他現在還得徵詢一下殷麗華的意見,於是,他便朝著孩子的母親看過來。
殷麗華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也想告訴小思航,眼前這位叔叔就是他的親生父親。但她此時卻不能這麼做,不是因為不願,而是因為現在還不是告訴小思航真相的時候。她只能說:「小思航,快下來,你把叔叔累壞了!」
小思航馬上從伊航的懷抱裡滑到地上來,伊航身上輕鬆了許多,心中卻隱隱有些失落。
但伊航卻不想把不快表現出來,他只是抬起手看了看腕表,然後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又忙了一下午。你們都餓了吧?走,我們現在就一塊兒去吃晚飯,我知道一家餐廳,弄得菜很不錯的。」
吃完晚飯之後,伊航又把母子倆送到家裡,然後才又開車回到自己的住處。
打開家門,伊航已經累得快要散架了,他正想倒在沙發上好好休息一下,卻驚奇地發現父母正陪著一個女孩子在客廳中閒聊。
那女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卓玉婷。
伊航的父母看見兒子回來了,就對他說道:「伊航,你過來陪著卓小姐坐一會兒,我們要去休息了。」然後,他們就走進了自己的臥室。
客廳很大,也很冷清。過了好久,卓玉婷和伊航都沒有發出一句言語,最後還是卓玉婷先開口了:「伊航,你過來吧,我想要和你談一談。」
伊航邁步走過去,坐在卓玉婷身邊的單人沙發上,然後說:「如果你是要告訴我,你已經告訴我的父母,昨天晚上我在你家裡過夜,還對你做了什麼什麼的話,那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想通過這種方法,逼我和你成親的話,那你就想錯了,雖然我以前多半是照父母的要求做事的,但這一次,你恐怕就不能如願了!」
「伊航!」卓玉婷眨著她那美麗的大眼睛,眼眶裡面閃動著淚珠,「在你的心裡,我就是這樣無恥的人嗎?」
伊航怔了一下,說:「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
「不管你是不是這個意思,你傷害了我,你知道嗎?」卓玉婷說道,「你以為我會那麼無恥,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你的父母,然後讓你的父母逼你和我成親嗎?你錯了!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今天晚上到這裡來,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對殷麗華這麼好,卻對你的未婚妻子不聞不問!」
「我……」伊航有些矛盾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把實情告訴卓玉婷,這確實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一方面是自己的未婚妻,另一方面,卻是苦苦等待自己七年的妻子和兒子。
「今天上午,你匆匆忙忙地離開以後,我就一直跟在你的身後,沒有出乎我得意料,你的確是和殷麗華待在一起,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對她的兒子竟然也那麼好。」說到這裡,卓玉婷歎了一口氣,「我知道自己的容貌比不上殷麗華,可在你的心中,卓家的大小姐難道還比不上一個有夫之婦嗎?」
「她不是有夫之婦!」
「那她是什麼,是未婚生子,還是一個拖油瓶的寡婦?」
「玉婷!」伊航見卓玉婷越說越不像話了,連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是的,在你的心中,我永遠是一個不通世事的小女孩,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惹你生氣的調皮鬼。」卓玉婷眼圈一紅,兩行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不過,我要你比較一下,我好,還是她好;我對你更有利,還是她對你更有利?也許我沒有她那麼成熟,那麼有技巧讓你感到幸福。但我,卻有她無可比擬的家世,我能夠給你的事業帶來成功,能夠給你的家族帶來繁榮。這一切,難道是一個單身媽媽能夠帶給你的嗎?」
「玉婷,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難道不知道,價值觀念在愛情上是不起作用的嗎?即使你能帶給我這一切,可是,這些能夠取代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的地位嗎?」
「可我還是你的未婚妻呀!這是我們的父母決定的,也是我們命中注定的。我們有這樣一段姻緣,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抑制不住愛上你了。我知道你和殷麗華之間一定有過一段感情,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今後只對我一個人好就行了,也知道這樣做對不起那個女人,但我也沒有辦法,我愛你,而愛是殘酷的。如果你不反對,我們明天就去結婚。一個女人有權利得到她的愛情,她的幸福,她所愛的人!」說完,卓玉婷走了過來,緊緊地摟住伊航,把那張閃著淚花的臉貼了過來。
這一個陷入瘋狂的愛情中的姑娘及其激動地哀求著。伊航在這股由狂熱的情話和動人慾念的擁抱所匯成的不可壓抑的湍流衝擊之下,他的臉一會兒漲得通紅,一會兒又變得和紙一樣慘白。他渾身發出一陣陣的顫抖,在yu望的陷阱把自己吞沒以前,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將自己的身體從卓玉婷的懷抱裡面掙脫出來,一面竭力用平靜的語調對這個美麗的如同天使一樣的女孩說道:「玉婷,請你安靜些……安靜些……你這個瘋狂的姑娘。你的愛都要讓我喘不過氣來了。」
「不,我不能鬆開你,我不能讓殷麗華和她的兒子從我這裡,把你的愛撫和親吻奪走。」
「玉婷,聽我說。」伊航的心中矛盾極了,「請你給我一段時間,讓我處理好這件事情怎麼樣?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卓玉婷終於鬆開了伊航,卻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他。
「好了,讓我送你回家吧!」伊航注意到卓玉婷的目光,說道,「實話告訴你,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件事,注定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卓玉婷靜靜地站在門前,過了好久好久。
她已經調查過許多次了,也能夠確定:這就是殷麗華的公寓,但她卻沒有料到,這家公寓竟然這麼破舊。
這時一幢八十年代初期常見的建築。整個公寓就是一座矮小的三層小磚樓。砌樓的磚原本是暗紅色的,現在卻已經被成年累月的灰塵染成了鉛灰色,彷彿年老的婦人又戴上了黑色的面紗,讓人看不清她的爬滿溝壑的臉。但只要一走近小樓,就很容易觀察到歲月的流逝在小樓上留下的痕跡。四周的高樓在小樓上投下陰影,使小樓顯得昏暗又潮濕;爬牆虎就沿著牆角慢慢地向上攀沿,佈滿了小樓牆面上所有灰暗的地方;而裸露出來的牆面也不是平整一塊,經常簌簌地掉落石灰和磚頭顆粒,變得斑駁不堪了。
走進小樓,樓梯間裡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可以聞得到濃重的霉味;沒有路燈,陽光又照射不進來,這裡就是漆黑一片,要摸索著一步步走上樓梯,去向一個個窄小的房間。
殷麗華會住在這裡麼?
卓玉婷有些疑惑了。她自己從來沒有想像過,在這個繁華的城市,居然還有這樣一處晦暗的角落,有這樣一個陽光也照射不到的地方。可以想見,居住在這裡的人,一定不是什麼官宦子弟,也不可能是什麼富人,只能是掙扎在城市最低層的勞動者。殷麗華看起來那麼美麗,她會選擇住在這個地方嗎?要知道,在很多時候,長得漂亮也是一種寶貴的財富,殷麗華是這樣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她還會沒有錢嗎?
可無數次的調查卻表明,殷麗華確確實實是居住在這裡,而且一住就是七年。
卓玉婷不禁有些佩服自己這個情敵了,居然能夠在條件這樣簡陋的地方居住這麼長時間。她卓玉婷雖然自視甚高,卻不敢保證自己也能在這裡住下來。
但佩服歸佩服,卓玉婷也增加了自信。連自己的居住條件都不能保證的人,可以和身為大財團下任總裁的伊航結合麼?門不當戶也不對啊!就算是伊航喜歡她,她殷麗華也過不了伊航父母這一關。
想到這裡,卓玉婷伸出手來,敲響了殷麗華的房門。
屋裡響起了腳步聲,卓玉婷放下了手,心中思索起來,待會兒見到了殷麗華,自己該怎樣向她說話呢?是直接告訴這個女人,她與伊航一點兒也不般配,還是告訴她,自己是伊航的未婚妻,讓她不要再學第三者插足了呢?
正當卓玉婷沉思的時候,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