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的太陽穴始終在疼。
喝了一夜的酒,那些平時口口聲聲能喝多少多少的男的,其實都是慣會吹牛的酒棗,沒有到後半夜就倒了一片。凌晨時分,隨著秋雨淅淅瀝瀝的落下,又有一批男人也開始了嘔吐。
房間裡到處都是臭烘烘的胃液氣味。
到了天亮,能夠站著和防盜門公司打電話商量安裝事情的,仍然只有她一個。與昨晚不同的僅僅是她身邊多了許多橫七豎八的醉男。
點點雖然也喝了很多啤酒,但是她心裡卻很清楚。她知道CC身處危險,她也知道那個警察關振平一籌莫展。他雖然是警察,但是他是一個小鎮的小警察,他所管轄的人口還不足省城一家電影院的觀眾多。從他那麼多的正義感上就可以知道,他是個很閉塞的小警察,也是個對真正凶暴所知甚少的新手。
她不指望CC身邊的朋友了。她知道CC這樣的書獃子是不會擁有八面玲瓏的朋友的。從這個意義上說,CC不屬於這個城市。因為在城市生存度的高低,不是鈔票的多少,而是要看擁有多少有實際使用價值的朋友。沒有人脈,就永遠不能進入這個城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民工的權益是最容易被剝奪和侵害的。
她低頭看著一堆不具人形的所謂朋友,忽然想到和這樣的人們在一起,遇到事情什麼作用都沒有,連最起碼的力氣都幫不上,這樣的朋友除了喝酒鬼混,還有什麼用呢?
自己心裡這麼苦,可是能夠對他們訴說嗎?這麼久了,自己心裡的全部痛苦與困惑,竟然沒有一個可以真正傾訴的人!原來,在這個城市,自己也和民工相去不遠,孤獨,是這個時代的共性和特徵。
過了很久,有人呼哧呼哧地上來了。點點想,這些防盜門安裝的民工還算講究信用。如果它們再晚一些,自己也會和地上的這些人一樣,沉醉睡去。
她斜倚在沙發上,她想,民工看到門口那堆破鐵自然會明白,所以,她也懶得起身去招呼背鐵門的人。她只是偏著腦袋,乜斜著眼睛,看著門口。她心想,如果他們來了,她就在沙發上指揮他們安裝,因為她的腦袋已經沉得抬不起來了。
就在她斜著眼睛等著民工進門的時候,走進門口的竟然是個女民工!
點點吃了一驚!她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因為進門的女性民工不是別人,而是予瀟!更加讓她吃驚的,是予瀟的懷裡還抱著一個男人!
點點吃驚的程度絕對不亞於前幾天忽然看到CC,因為,在她的概念裡,予瀟已經是CC永遠的舊夢。這樣一個人忽然又走進了CC的房門,其象徵意義對點點來說,就是最大的威脅!一切都開始變形,一切都成為一種不確定,彷彿她鐵定和CC穩妥的關係,一下子變得鬆動了,扭曲了!
予瀟看到點點,她沒有說什麼,而是直接走進臥室。她把懷裡的軟綿綿的男人輕輕地平放在床上,然後又去床邊拉開被子,把那個男人蓋好。
點點終於忍無可忍,她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跟進去,對著予瀟喝問:「你來幹什麼?你把誰放在CC的床上了?」
予瀟直起身子,回頭對點點說:「你去燒點開水。你看不出這是誰嗎?」
點點仔細再看,令她驚訝不已的是,床上的竟然是CC!
點點氣憤地盯著予瀟,幾乎哆嗦著問:「你們,為什麼,會在一起?」
予瀟說:「等著我,我去找藥去。救人要緊!」
點點克制地問:「究竟怎麼了?你去我家取藥吧,你比我還熟悉嘛!這個人你不用管了,我來照顧他。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理論,你以後離我的CC遠點!」
予瀟愣了一下,她的表情極其複雜。點點看出予瀟的心情除了憤怒,還有其它一些成分。她當然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得很呢。
予瀟出門了。
點點這時才俯身去看CC。
CC面色青灰,從頭至腳有許多傷痕,有些傷口甚至讓她懷疑,那種撕裂的口子,怎麼會是這種形狀呢?
她去燒了水,儘管腦袋還是暈乎乎的,但是她由於注意力都轉到了CC身上,她身體的疲憊和心情的頹然竟蕩然無存。
她用熱水輕輕地擦拭著CC的傷口。不知為什麼,此刻的CC就像一具屍體,對她的所有擦拭沒有一點點的回應。但是她仍然很滿足地注視著他,這是怎樣的一個男人啊?他的樣子太完美了,這樣的男人精緻到了讓她不忍喚醒他的睡眠似的。雖然他臉上有很多令人恐怖的傷口,但是,在點點看來,他依舊那麼完美。
注視美男子也是一種享受。
但是此刻的CC就像一尊平臥的雕像,除了完美,沒有一絲活力。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聲音。
「嗨嗨,誰這麼有艷福,獨自享受我們的公主呢?」
點點回頭看到一個醉醺醺的髒男人,靠在門框上,身子被酒精麻醉得難以自持,眼睛幾乎全閉著。
「滾!」點點幾乎不假思索地衝口罵道。她不是覺得這個人說了什麼讓她不舒服的話,她是不能忍受在這個令她愛意綿綿的時節,突然衝進來一個大煞風景的傢伙,說著一些讓她作嘔的粗魯話。
身邊又安靜下來了。
她看著CC忽然覺得很委屈。自己為這樣一個男人幾乎嘔心瀝血、棄家不顧,她覺得今生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這樣靜靜地躺著,像一具屍體似的的CC,但是CC似乎對自己若即若離、似愛非愛。為了他,自己像個傻瓜似的在派出所裡整整蹲了一天,自己像個傻瓜似的為他東奔西走,自己像個傻瓜似的,為了他的家不成為小偷、流浪漢的小便處,她叫來了這些讓她厭惡的舊友,自己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無休無眠,可是,此刻他卻和予瀟在一起,難道他們又舊情復萌了?
不,不可以!
如果CC和予瀟舊情復萌,那一定是個可悲的笑話!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予瀟為什麼要抱著CC,CC又為什麼會失去生命的特徵,而那個予瀟為什麼眼裡充滿了那麼複雜的神情?
予瀟不是去取藥嗎?為什麼去了這麼久?
自己這麼做究竟對還是不對?如果CC心裡仍然放的是予瀟,那麼自己這樣做,是不是不道德的呀?
這樣一想,點點竟然感到了一絲氣餒。也許很多事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呀!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會讓人恥笑呢?
哦,也許該離開了。離開了CC,也許對CC是個解放,對自己也可能是個真正的審視和解救。
該離開了。等予瀟回來,這裡有他們的舊床,這裡也有他們的舊時一切的回憶。在這裡,只有自己是多餘的,也許該讓路了,看到CC空洞的眼神,他的心裡究竟放著哪一個?點點心想,也許自己就是個過客,一切都結束了。
站起來,裝作心情愉快地為CC的肉身整了一下被子。她從臥室的窗戶往外望去,秋雨淅淅瀝瀝,夾雜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雪絲,就像一張塑料絲簾,閃閃發亮。
她走到客廳,對著那些死醉沉睡的人一陣亂腳,嘴裡用最粗魯的語言呵斥著:「起來!起來!一群沒情況的死豬!能喝就喝,不能喝就TMD起來走人!」
沉睡的人們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坐起來。就在這時,送鐵門的人到了。點點一邊懶洋洋地指使著工人們裝門,一邊讓那些幫倒忙的所謂朋友們去扶住碩大的門扇。
就在這時,她又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予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