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號,吹的人都能涼到心底,絲兒縮了縮脖子,匆匆走進屋裡,對裡面躺著的婉潞笑著說:「奶奶,我聽老太君屋裡的姐姐們說,老太君不但能喝得下湯,還能吃的下飯了。都在說這是我們福姐兒帶來的福氣呢。」
那日老太君當場暈倒,七手八腳把她扶回床上,太醫來看過說老太君年紀已老邁,再加上思慮太過,才引起的中風。開了幾劑藥,又交代千萬不能再惹她生氣。
消息傳進宮裡,若不是皇帝皇后苦苦攔住,羅太后當晚就要親自出宮來探月太君。雖沒有親自出宮,也讓侯總管帶了藥材出來。太后如此,皇帝也不敢怠慢,從太醫院又選了兩個太醫,日夜在趙府守候。
名醫良藥的作用下,月太君在第三日醒了過來,但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只是在枕頭上微微磕頭謝恩罷了。
老年人多有中風的,侯爺心裡也打點過,只是讓下人們日夜伺候。雖說侯爺被彈劾,可宮裡賜下藥材,以後如此還很難說。各家交好的還是派人送醫送方,而對侯爺的彈劾也以皇帝召見侯爺,嚴加申斥一番解釋。
於是冷落了有些日子的侯府門前又重新熱鬧起來,不過這種熱鬧看在侯爺心裡,並沒有原來的欣喜,此次雖有驚無險,但下次呢?還有那久拖不決的侯府繼承人事情,又該怎麼結束?
侯爺只有照了皇帝的意思,在月太君面前盡孝,至於婉潞雖然不需去月太君床前侍疾,但比不得前些日子那麼清閒,還沒到元宵時候,早產下一個女兒。雖是早產,聽哭聲也很響亮,侯府有的是好藥材,太醫說只要慢慢養著就好。
也怪的很,這孩子剛一落草,時睡時醒的月太君就能慢慢坐起來。原本喂湯很費力,她也能自己嚥下去。老侯爺聽說了,說這孩子命裡帶福,索性就叫她阿福。
婉潞聽到自己女兒得了這麼個名字,眉頭只皺,但老人家的好意又不少駁,只得依了這個名字。暗地裡打算這只能做小名,等以後還要和趙思賢商量個好聽的大名。
聽了絲兒這話,婉潞笑裡帶有幾分苦澀,這樣的多事之秋,孩子的出生帶來的不是原來的那種快樂。阿福就阿福吧,有福氣也是好事。
月太君在病中,福姐兒的洗三滿月一概都沒辦,婉潞出了月子,帶著福姐兒過去給月太君磕頭。時令已是二月,春風又開始吹拂大江南北,路兩邊的花草又開始綠了,偌大的宅子少見下人們走動,只有婉潞這行人。
宅子裡的人現在的確沒以前多,二老爺全家在任上,二爺搬了出去,姑娘們都嫁了,八爺九爺沒娶親,只有出的沒有進的人,難怪有人丁稀少的感覺。
婉潞緊一緊斗篷,吩咐奶媽把福姐兒再裹嚴一點,前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寧靜。像是丫鬟在議論:「聽說了嗎?八姑娘的婚事定下了,就是戚王府,老侯爺親自定下的,四月裡就要過門。」
和她說話的丫鬟明顯帶著驚訝:「老太君不是不讓和戚王對親嗎?再說八姑娘才十五,那個戚王聽說都四十了,府裡的姬妾丫鬟一大群,八姑娘嫁過去,那叫怎麼一回事。」
先頭說話的丫鬟咳了一聲:「這是什麼時候,那是什麼時候?侯府正要有勢力的人家結親呢,再說嫁過去也是王妃,只要瞞住老太君一個人就成了。」
又傳來笑聲,婉潞停在那裡,看著拐角處轉出兩個丫鬟往另一邊去了。只要瞞住老太君就好,婉潞不由歎氣,跟隨的人都站在那裡,等著婉潞說話。婉潞示意她們繼續跟著自己往前走。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老侯爺打的這個算盤,只怕沒那麼輕易能實現。
月太君的上房有些冷清,門口有婆子在那裡打瞌睡,一股藥味縈繞不去,和原來每次來時熱鬧的場面不一樣,婉潞輕輕踏上台階,一個丫鬟掀開簾子出來,手裡拿著尿濕的褲子:「快點拿下去洗,這一天,光褲子就要洗多少條?」
抬頭看見婉潞,丫鬟笑著上前:「六奶奶來了,是帶姐兒來瞧老太君的吧,都聽說您生了個又能福氣的姐兒,老太君這幾日好了些都是她帶來的福氣。」婉潞只是笑笑,跟在丫鬟身後進屋,屋裡的藥味就更重了。
老太君房裡的擺設依舊,但看在婉潞眼裡,那些東西有些暗淡無光。轉過屏風,月太君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一個小丫鬟坐在她床邊用美人拳給她輕輕敲著腿,太醫說要多敲腿,才能讓她舒服些。
本來該是兒媳孫媳在這裡伺候的,都各有各的事,都是各房派來丫鬟婆子在伺候。聽到腳步聲,月太君睜開眼,眼裡有些昏花,看了許久才看清婉潞,張開嘴艱難地發聲。
丫鬟忙解釋:「六奶奶,老太君是說你來了。」婉潞接過小丫鬟手裡的美人拳輕輕敲起來:「老太君,孫媳婦帶著您重孫女來給您磕頭。」
重孫女?月太君眼裡露出期盼,奶媽已經抱著孩子上前,嘴裡說道:「咱們姐兒給祖婆婆磕頭,祖婆婆萬福萬壽。」月太君用手撐了□子,丫鬟急忙上前去扶,月太君借了她的力半坐起來,對著奶媽張開雙手。
奶媽有些遲疑,婉潞起身接過孩子把她輕輕放到月太君手裡,自己在旁邊護著,月太君的雙手沒有原來那麼有力,只能勉強伸出手去摸孩子的臉,嘴裡又含糊不清地說話。丫鬟笑的就像臉上開了花:「老太君說,好,六奶奶,福姐兒可真是能帶來福氣的,老太君這些日子,數今兒精神最好,坐起來不說,話也能說的更清楚些。」
婉潞只是含笑瞧著,月太君的手已經皮包骨頭,福姐兒的小臉嬌嫩,兩邊對比強烈。月太君瞧過重孫女,用手指著丫鬟:「拿,拿來。」這聲聽的清楚,丫鬟笑的更開心:「六奶奶,老太君這是頭一回說那麼清楚呢。」
說著話已經取來一個小匣子,打開匣子拿出一塊玉珮:「這是老太君給姐兒預備的。」月太君連連搖頭:「還,還有。」還有?丫鬟不由愣住,月太君往匣子裡指:「那個。」匣子裡還有一對玉簪,雖比不上給思敏的那只好,但也是光滑圓潤,不是凡品。
丫鬟不由愣住:「老太君,這不是給八姑娘添妝的嗎?」月太君似乎耗盡力氣,靠在丫鬟身上搖頭:「給。」丫鬟忙帶笑把那對玉簪送過去。
婉潞見月太君說話含糊,手裡沒有力氣,心裡有些酸楚,又見給了自己女兒這麼重的東西,忙要推辭,月太君只是搖頭,看向孩子的眼裡滿是慈愛。
楚夫人的聲音響起:「六奶奶,這是老太君給重孫女的,你就接下吧。」婉潞行禮謝過,這才接過匣子。月太君想要笑一笑,只是身子都是癱的,哪裡能有笑容呢?
婉潞見月太君前後判若兩人,雖知道這是中風造成,也歎氣不止,當了月太君的面不好說出,只是和楚夫人一起又伺候了她一會。就這麼一會功夫,已經有人來尋楚夫人回事。楚夫人見月太君已經睡著,這才帶了婉潞出來。
來回事的管家娘子回的,就是思聰的嫁妝要支多少銀子,看來思聰是嫁定了戚王,婉潞歎氣,十五的女兒去陪一個四十的男子,這婚姻要怎麼說呢?
楚夫人打發走了管家娘子,回頭見婉潞臉上悵然若失,臉上的笑容也帶有苦澀:「我雖不是你八妹妹的親娘,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這門婚事確實有些委屈,但此時侯府,比不得原先,況且又是公公做主,我們又有什麼話說?」
婉潞心裡的話終於可以說出來:「婆婆,兒媳斗膽說一句,此時還可把八妹嫁出,換來戚王府說些好話,來日若再遇到這樣的事,又哪裡再尋個女兒出嫁呢?」楚夫人扶一扶額頭,面上疲憊之色更重,婉潞伸手把她扶了坐下。
楚夫人歎氣:「六奶奶啊,我也曉得這個道理,男子作的孽怎麼總讓女兒家來還?可是天下都是這樣的,做了女兒總是身不由己。」說著楚夫人就掉淚,婉潞後悔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些重了,低頭道:「婆婆,做媳婦的唯一能求的,就是日後不把女兒這樣嫁出。」
楚夫人臉上的紋路更加深了,收起淚沒有再說,婉潞看著外面萬物復甦之景,話語裡帶有些嘲諷:「這,倒是遂了四嬸嬸的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見縫插針中,犧牲品啊,可憐的姑娘。
男人造的孽,偏讓女人來還,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