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婦 正文 歸來
    春風吹的人都有些懶,朱氏抱著新得的外孫在那裡逗弄,見婉潞坐在那裡一臉的若有所思,笑著問道:「你可是捨不得離開金陵?金陵雖好,終究不是你的家,你嫁進京城,京城就是你的家。」婉潞走到她身邊坐下,伸出一根手指,襁褓中的孩子趁機抓住,咯咯地笑起來。

    婉潞笑道:「娘,我不是捨不得離開金陵,只是看著這景色,想起淑娥妹妹來,也不曉得她有沒有擇到女婿。」朱氏哦了一聲。楚夫人後面的信裡面就沒提到淑娥,婉潞再想問也問不到,只有回京裡打聽。

    看著那亙古不變的長江水緩慢流淌,朱氏岔開話題:「你這回京,你淺妹妹也算有了個依靠。」淺草?婉潞的眉頭皺起,出京之後也有信件來往,朱淺草的信裡總是很平靜,說些家務罷了,從沒見過她信裡有抱怨。

    去年她丈夫方舉人考中進士,雖沒考中翰林,也是從榜下選了官,遠去四川綿竹做了知縣,淺草在家侍奉公婆沒有隨任。婉潞還怕她心裡煩惱,寫信勸她,回來的信裡淺草對婉潞謝了又謝,還稱公婆看顧自己極好,難道說她又出了什麼岔子?

    孩子在朱氏懷裡發出哭泣,朱氏忙低頭哦哦地哄他,哄了一會奶媽進來,把孩子抱出去餵奶。朱氏這才道:「你方妹夫呢,雖然有些耳根軟,也還算的上是個好人,你淺妹妹和他結親也有七八年,夫妻過的也和睦,生了兩兒一女,本來這日子過的好好的,結果去年你妹夫中了進士,別人還沒說什麼,方親家太太就對你淺妹妹左右看不上眼。」

    這等輕狂,婉潞不由冷笑一聲:「不過中了個進士,天下進士也不見的那麼稀罕,每科上百進士,能入八座的不過也就七八人罷了,剩下的能在四五品的官位上就算不錯,有些運氣不好的,做幾十年的老知縣也有聽說過的,這不過剛入仕,日後怎樣還不知道呢,就這樣輕狂,真是……。」

    怕說出不好聽的來,婉潞閉了口,朱氏輕輕地拍了拍她:「我的兒,這是我們明白人知道的道理,方親家太太雖稱不上糊塗人,也算不上明白人,得了眾人的恭維,有些輕狂也是在所難免的。」婉潞的氣消了一陣,笑著道:「娘說的是,方家家底本就平常,兒子中了進士又做了官,高興些也是常事,只是淺妹妹嫁過去也有七年了,又生兒育女,難道方親家太太現在還想休了她另娶別人不成?」

    朱氏拍一下她:「說的就是呢,你當你淺妹妹為什麼沒有隨任,侍奉公婆雖是常事,他家又不止你淺妹妹一個兒媳,你淺妹妹還有兩個妯娌呢,哪用得著你淺妹妹在家,不過是想先分開他們小夫妻,然後再在來往信裡進些讒言,等到那邊聽了,再以你淺妹妹不孝翁姑之名,藉機休了。」

    朱氏講的平靜,婉潞聽的有些憤怒,手裡的帕子已經捏緊:「他打的好主意,淺妹妹已是朝廷命婦,休了朝廷命婦那可不是他一家就可做主的事情,是告的御狀的。」朱氏拿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若你方妹夫沒給你你淺妹妹請封呢?」

    婉潞不由愣住,中了進士後可以請兩軸誥命,一母一妻,淺草嫁過去已經七年多,怎麼都在請封之例,不請封說出去別人都不信。朱氏冷笑道:「他家既打了這個算盤,怎麼肯給你淺妹妹請封?找的借口不過是親家太太覺得和兒媳同為孺人,有些不高興,說等到你方妹夫陞官,再給你淺妹妹請。」

    婉潞也冷笑,這算盤打的真好,可惜這主意別人一看就能戳破,只怕他家還在那裡高興不已呢,況且一個知縣,只是他家人看的極重,在京城裡面,這樣的官,不算遍地都是,也是車載斗量了,商戶人家果然沒見識。

    婉潞心頭剛想起這句話,就看見朱氏的眼,自己的繼母也是商戶人家出身,可和他們全不一樣,這人和人果真不同。婉潞忙道:「娘,既已全知道他家打這樣主意,難道淺妹妹不做什麼打算?」朱氏輕歎:「兒媳侍奉公婆,婆婆調理兒媳,這也是明公正道的事情,你舅母雖有些忍不住想為女兒出頭,但他家做的也沒露出什麼痕跡,難道就為婆婆管兒媳嚴了些就要上門出頭,這樣的話,別人不說方家刻薄兒媳,倒要說朱家沒有教養,一點小事就要出頭。」

    哎,淺草在朱家時候,也是千疼萬愛,出嫁時候朱老爺心疼女兒,嫁妝裡光田地就有五百畝,還帶著一所莊房,店舖兩間,陪嫁丫鬟四個,家人兩房,每年光店舖和田地收的租子就有一千多兩,足夠一個中等人家富裕地過上一年。

    這樣豐厚的嫁妝,也擋不住一旦發跡公婆的變臉,方知縣沒成知縣前,方太太提起這個兒媳來可是讚了又贊。人拿的起主意,為人又寬厚又大方,比自己女兒還要心疼幾分。

    淺草是個實心人,婆婆這樣說,她孝敬婆婆更加精心,朱老爺和朱太太覺得女兒嫁的好,對親家更加感激。選官要用錢,方家家底不厚,朱老爺除為女婿跑腿之外,還拿出一千兩銀子活動,這才剛過幾日就變成這樣?

    婉潞又歎了一聲,朱氏拍拍她:「好了,你也別歎氣了,你淺妹妹雖然有些氣惱,但更覺好笑,只是冷眼瞧著他們所為,橫豎再怎麼伺候,還有丫鬟呢,方親家太太不過就是讓你淺妹妹鋪床疊被,伺候用飯,洗衣做飯這些她就算想讓你淺妹妹去洗,也要顧著別人的眼啊。」

    說的婉潞又笑了,有些撒嬌地偎到朱氏懷裡:「淺妹妹既有了主意,又要女兒做什麼?」朱氏拍著婉潞的身子,就好像她還小一樣:「雖然就做這些,但你舅母心疼你妹妹,擔心長此以往身子熬壞了,你回了京,就多往方家走走,讓方家曉得什麼才是體面人。」

    婉潞嗯了一聲,朱氏又歎道:「我的兒,你命可真好。」婉潞笑嘻嘻睜開眼:「這也是娘帶來的福氣。」朱氏摸一摸她的頭髮:「在娘家的福氣是天生的,到了婆家這福氣就要自己找了,你婆婆可真是個好人。」婉潞又嗯一聲,再沒有說話。風悠悠地吹進來,打了個轉兒又吹出去,不驚擾她們母女的談話。

    船到通州碼頭,眾人上岸換車,趙二老爺的知州任已經滿了,侯爺在京給他活動,選了杭州同知,全家去杭州去了。

    趙思賢也沒停留,只是給通州知州衙門送了帖子,稱自己路過不及來拜就帶著家人繼續趕路。到了婉潞家鄉,朱氏離家日久還是想家的,見家鄉風貌一切如常,自己家的宅子也收拾的乾淨,對平九太太謝了又謝,婉潞夫妻在這裡住了兩日,和親朋故舊喝了一頓酒,也就重新整裝回京。

    比起婉潞,趙思賢可要激動的多,離京城還有三日就在那裡念叨不知祖父祖母身體可還安好?月太君去年也過了七十大壽,婉潞夫妻遠在金陵,派人送回來了壽禮,聽說辦的極為熱鬧,在京城的這些貴婦人裡面,月太君也算是頭一份的尊榮富貴了。

    還說不曉得楚夫人頭上有沒有添了白髮?弟弟妹妹們可還聽話?侄子侄女們也有定親的,瑜之去年五月出嫁了,今年已經聽到她有喜的消息,不想自己就要做舅公了,真覺得老了。

    念叨的婉潞都有些受不了,車又小,智哥兒他們和奶媽坐在後面車上,只有小兒子和婉潞他們坐在一起,婉潞點一點小兒子的額頭:「你聽聽你爹,車轱轆話都說了一路,也不想想給你起個好名字,可憐我的兒現在還被叫寶寶。」

    趙思賢咦了一聲就去握兒子的手:「這不快到京了,名字就讓爹娘他們起,也算孝敬他們。」婉潞是故意這樣說,逗趙思賢說別的話,見他湊上來就順著他:「除了八小姑,連七小姑都定了親,等年底出嫁呢,也不曉得八小姑要許個什麼樣的人家。」

    四太太預備了兩年,本以為自己女兒無論家世相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選,就算不能做太子正妃,一個良娣也跑不了。太子選妃的結果在去年終於出來,選的是秦侍郎家的小女兒,這個結果一出來,京城中人都覺得奇怪。

    秦侍郎官位不顯,不過是工部侍郎,他的女兒也不是天仙樣的容貌,文采也不見出眾,為什麼會花落秦家呢?還是後來有人點破:「官位雖不顯,卻也不低,秦侍郎的夫人以智謀出色,據說這位秦侍郎在當府縣官的時候,判案大多聽夫人的。夫人管束內院有方,教出來的孩子既不粗俗也不太過古板。這位秦小姐容貌雖不算特別出色,但溫柔沉靜,有大家之風。太子妃可是未來皇后,只要文通即可,又不是選狀元,文采出眾不過是錦上添花,並不是必備條件,綜合起來看,這位秦小姐樣樣都不特別拔尖,可是樣樣都又通,這樣的人,自然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選。」

    這樣的話一傳出來,這讓有幾家一心培養女兒琴棋書畫的人家懊喪的很,皇后可不是妃嬪,又不需以色侍人,這些東西能通就好,何必一定要精通呢?

    四太太落了空,氣的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掙扎起床後就要張羅給思聰尋親事,只是她的眼界極高,這家不好,那家不要。雖說思聰是侯爺的侄女,可是四老爺畢竟只是個五品郎中,官位在朝中不算什麼,四太太挑別人,別人自然也在挑她,挑了這麼幾個月,還沒定下來。

    趙思賢雖不好說長輩的不是,四太太的脾氣他也不大喜歡,微微皺眉道:「哎,八妹妹本來聰明活潑可愛,又是這樣的出身,怎麼都不難嫁的,可是遇到四嬸這樣的,也就只有慢慢地看。」說著趙思賢想起一事:「智哥兒都四歲了,前些日子還有人和我打聽,想讓他做女婿,你說咱們的兒子,什麼樣的人才能配上他?」

    婉潞心中早有主意,笑著道:「智哥兒還小,等七八歲時看出情形再訂婚不遲,況且冷眼瞧去,也好給他挑個好的,不然按這各家說來的,都是天仙般相貌,溫柔的脾性,誰家也不肯說自己孩子的不是,挑錯了挑個不好的回來,日後他們夫妻不得,還不是我們兩口吃埋怨。」

    說著家常話,想著以後的日子,京城已經就在眼前,趙思賢早派人送了信回去,離城十里就有人來接,接人的是八爺和九爺,聽到下人來抱,趙思賢停下車子,讓兩個弟弟上前。

    一年不見,八爺比起原先要沉穩許多,離京時候,九爺還是個孩子,現在也已十五了,跟著哥哥給六哥六嫂行禮,他是這輩男丁裡唯一的庶出,比起神采飛揚的八爺,要多了些侷促。

    趙思賢拉起兩個弟弟讚了幾聲,有感慨下時光催人老,也就沒有再上車,而是和弟弟們一起騎馬往京城裡去。九爺的話歷來不多,趙思賢也對這個小弟弟素來有些忽視,見他規規矩矩地跟在他們後面,不由對他笑道:「小九歷來話都不多,你定了親馬上就要娶親的人了,以後你家裡是你當家作主,什麼事都要你自己來,再這樣話不多,怎麼當家?」

    九爺還是一笑,八爺哎了一聲:「六哥,這事說來還要怪做弟弟的。」怎麼怪起他?趙思賢眉頭一皺,八爺已經道:「小時候常為九弟是姨娘生的,不免輕視了他,常在背後欺負他,去年回京見他還是有些畏縮才自感自己不對,本是同胞手足,我不幫襯倒罷了,反而欺負他,這種禽獸所為我原先竟理所當然,實在不該。」

    說著又是歎氣,趙思賢不由笑了:「你們兄弟和睦,也不枉我的一番苦心。」九爺這才開口:「八哥自從去了金陵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祖母還說這是你教導有方,等你回京時候,要重重賞你呢。」

    教導有方,趙思賢瞧一眼身後的車子,也是妻子的主意,不過婉潞再三叮囑不讓自己說出來,也只好認了這個功勞。

    他們策馬進城,京城的大街依舊那樣繁華,當馬蹄踏上京城街道的時候,趙思賢才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激盪,一種叫思鄉的情緒充斥全身,濃的化都化不開。

    下人們在前面開路,他們一行人緩緩行走,婉潞也揭開簾子往外看,京城又回來了,此時婉潞已不是五年前那個有些忐忑的新嫁娘,而是從容面對一切的成熟少婦。

    作者有話要說:我家女主長大了,突然有些傷感,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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