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娥手裡拿著塊糕點在喂智哥兒,聽到秋煙這話抬頭正好對上婉潞奇怪的眼神。淑娥眉頭皺起來,記得金陵府這裡自己沒熟人啊?婉潞已經問秋煙:「是什麼樣人來打聽?」秋煙恭敬答道:「是個丫鬟模樣的,說是同知府大奶奶遣來問的。」
見婉潞不說話,秋煙又道:「奴婢怕尷尬,也沒說表姑娘確是姓王。」婉潞又瞧了眼淑娥,淑娥的眉頭這時放了下來,猛地想起什麼:「同知大人可是姓朱?」秋煙這下笑了:「奴婢也不知道,那丫鬟還在船邊呢?不如叫進來問問。」
這也好,秋煙轉身出去,只是一小會身後就跟了個丫鬟進來,這丫鬟十四五歲的樣子,眼睛又圓又大,面上還有嬌憨之色,一進來就瞧見淑娥,她哎了一聲:「王姑娘,果然是你,我家姑娘還說我看錯了,我就說王姑娘的樣子我怎會瞧錯?」
她說話聲音清脆,語氣活潑,這樣活潑的丫鬟婉潞還是頭一次見呢。婉潞不由笑了出來,這笑聲讓乍遇故人的淑娥從激動中醒過來,本來想站起身的她又做了回去,盡量用恬淡的語氣問道:「紫蘭,莫雪姐姐不是嫁進濟南嗎?怎麼又在金陵?」
紫蘭剛想回話,猛然想起還沒給她們行禮,忙對婉潞行禮並道:「小的是同知府大奶奶的貼身丫鬟,方才見到王姑娘,一時忘情,還望奶奶贖罪。」婉潞已經示意秋煙上前扶起紫蘭,笑著道:「你們許久沒見面,只怕也有話說,秋煙,隨我出去瞧瞧轎子來了沒有?」
紫蘭已經連連擺手:「奶奶不必了,小的還要回去稟告我家姑娘,不知奶奶寓在何處,到時我們姑娘還要來拜奶奶。」前任知縣雖早升了官去,此時護印的不過是本府通判,他的家眷也已遷回通判府,但還有交接等事,暫時只能住在驛館,等交代清楚才搬進縣衙。
秋煙如實說了,紫蘭又行一禮這才退了出去。等紫蘭走後淑娥才笑著道:「家父在縣丞任上時候,和本縣知縣關係極好,莫雪姐姐和妹子也常有往來,去年莫雪姐姐嫁給濟南府通判的長子。沒想到時隔一年,竟又在金陵相見。」
只是當初是閨中好友,今日自己已是落難,而且自己的娘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見淑娥眉上又染上憂愁,婉潞笑道:「妹妹你是個通達人,難道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都忘了?」淑娥嗯了一聲,春燕已經笑道:「等滿了服,表姑娘嫁進梅家,那時的福氣才更大呢。」
淑娥一張粉面不由通紅,低下頭只是摸著智哥兒的臉,婉潞啐春燕一口:「在我身邊說話無顧忌也就罷了,在妹妹旁邊怎麼也是如此無顧忌?」
春燕呵呵一笑,外面有喧鬧聲,秋煙笑吟吟走進來:「奶奶姑娘,轎子已經到了,請奶奶姑娘上轎。」奶媽來抱了智哥兒,婉潞攜了淑娥的手,姐妹倆上轎而去。
到了驛館,剛剛安置下來外面就有人來報,同知府朱大奶奶來拜,婉潞曉得這是來見淑娥的了,剛說了個請字才站起身,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這驛館本也不大,來的又是本府同知的少奶奶,驛丞並沒有攔。
婉潞剛和淑娥走到門口,迎面就見一個少婦帶了人走過來,瞧見淑娥站在那裡,她也沒行禮就上前拉住淑娥的手:「果然是淑妹妹,紫蘭那丫頭在燕子磯瞧見你的時候,我還當是她瞧錯,誰知她竟不聲不響地跑來問問,若不是她問,險些當面錯過。」
果然觀其僕能知其主,見朱大奶奶說話和紫蘭一樣輕快活潑,眉宇間還有幾許跳脫,並不似一般閨中少婦那麼沉穩,婉潞唇邊彎起笑容。朱大奶奶說了幾句,這才放開淑娥左手,右手卻還牽著她對婉潞福了一福:「這位奶奶必是趙奶奶了,你瞧我這毛躁性子,禮也沒備,就這樣匆忙跑來,回到府裡婆婆又要說我了。」
婉潞見她如此行為,心裡對她更多添一份好感,忙忙還禮道:「朱奶奶言重了,你和妹妹是閨中好友,我也托大當你是自家妹妹一樣,自家妹妹來瞧姐姐,還何必帶什麼禮?」
這話說的朱大奶奶笑了,三人進了屋子,秋煙她們捧上茶,說話間比方才更親熱些,朱大奶奶一雙眼閃著光道:「奶奶來奶奶去都膩味的很,既然說我是你妹妹,我叫莫雪,姐姐叫我雪妹妹就好,不知姐姐閨名?」
沒想到進金陵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這麼個不拘禮的,婉潞從小到大遇到的這麼多女子,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大方爽朗的,果然人要出了門才有見識,心裡這樣想,婉潞嘴上已經道:「我小字婉潞。」莫雪的眉已經飛了起來:「婉姐姐。」
婉潞這下的笑就再不是知禮敷衍的了,輕輕喚了她聲雪妹妹。莫雪重重應了一聲,見她們還有別的話要說,婉潞起身說去廚房瞧瞧飯預備好了沒有。
莫雪也不和她客氣,剛走出屋子,就聽到淑娥在那裡和莫雪說著什麼,婉潞料想她們還有許多話說。這驛館有個小花園,索性讓奶媽抱著智哥兒到小花園走走。
二月的金陵府,已經滿是春光,枝頭上不是婉潞出京時的小嫩芽,而是一片綠色,各式鮮花開放,除了海棠和桃花之外,也有婉潞沒見過的。智哥兒見了花花草草,嘴裡叫著娘,小手點著這些花草,臉上是歡樂的笑。
和兒子玩了差不多有大半個時辰,婉潞覺著她們的話也該說的差不多了,這才轉回屋裡。此時的氣氛沒有方纔那麼熱烈,莫雪雖依舊拉著淑娥的手,臉上還有殘存的憤怒,見到婉潞進來,莫雪上前行禮道:「姐姐俠肝義膽,請受做妹妹的一拜。」
見她要跪下去,婉潞急忙把她拉起:「妹妹你這又是何苦,萍水相逢也算有緣,若沒見著倒罷了,既見著,自然也要伸以援手,不然白白瞧著人呼救而不救,那成什麼人了。」莫雪的眉毛似乎又要飛起來,重重點頭道:「姐姐說的是。」
婉潞剛把她拉了重新坐下,她就又站起道:「只是本該讓淑妹妹和我去住的,可我還沒稟過婆婆?」這是莫雪進來後臉上頭一次露出這種神色,婉潞笑了:「聽說江寧縣衙門也不算小,等那邊信來之前,就讓淑娥繼續和我住。」
莫雪如釋重負,又往外面叫紫煙,一個小丫鬟應聲而入,莫雪指著她對婉潞道:「這丫頭叫紫煙,在我身邊也有三四年了,和淑妹妹也算熟人,淑妹妹在金陵時候,就由她伺候吧。」
紫煙比紫蘭要小一些,共同點是都有一雙又圓又大的眼,聽了莫雪的話,已經上前給婉潞行禮,又給淑娥磕頭。淑娥拉起她,莫雪又說幾句,外面人已經報飯預備好了,三人用過飯莫雪也就告辭。
到了晚間,莫雪又遣人送來些衣衫料子,還有梳妝用的東西,婉潞賞過來人,笑著對淑娥道:「這位雪妹妹,倒是我從沒見過的大方爽朗。」一直有些悶悶不樂的淑娥此時笑容才顯的和平常一樣:「雪姐姐待人極好,又不拘禮,只是不曉得做了人家媳婦,婆婆會不會?」
婉潞笑了:「這婆媳之間是各人的緣分,我瞧雪妹妹這樣,大禮面上是不會錯的,小細節上,只要不是太拘泥的婆婆,她這樣的性子,準定會討婆婆喜歡的。」
真的嗎?淑娥不由睜大一雙眼睛,婉潞拍拍她的手:「等你做了媳婦就知道了,婆婆也是人,不是佛,若人人都屏聲靜氣不說話了,那家裡豈不變成佛堂?」
說到這裡,婉潞想起秦氏,也難怪月太君會喜歡她,光那股不怕月太君生氣,敢上前笑談的勁兒別人就比不上,潘氏?有時候未免太端莊了,卻忘了古人尚有斑衣戲綵之舉,一個戲字,就知道上輩喜歡的不僅是端莊。
婉潞的眉微微一皺,淑娥用手托住下巴也不說話,等自己嫁了人,成了人家媳婦,也要像姐姐一樣,什麼都做到周全,還不忘在婆婆跟前奉承。想著想著,淑娥的臉不由紅了,這些事情,怎麼能胡亂猜測?
趙思賢帶著師爺們和前任交接,忙過了四五日,也就交接清楚,縣裡後衙已經打掃乾淨,春燕帶著人把行李往裡面鋪陳好了。趙思賢正式上任拜了印,婉潞一家也就移進縣衙,當起江寧縣的父母來。
搬進來當日,縣裡的鄉紳太太們也來拜了婉潞,婉潞一一見過,收的禮又還了禮,只覺得這錢像水一樣淌出去。除此還去拜知府太太,同知太太,通判太太等上官太太,給知府太太的禮最重,同知太太那裡,又給莫雪備了份禮,這些應酬做完,也花了個把月功夫。
婉潞只覺得自己忙的腳都不能點地,連自己兒子也只能偶爾抱抱,偏偏這時懷著的這胎開始作怪,早上起來就開始吐,等吐清爽了又吃不下東西。婉潞這時倒有些懷念在京裡時候了,起碼可以安心養胎。但既出來了,也就該擔起責任才是。
給京裡寫了信,告訴家裡已平安到達江寧,有孕的事也說了,不過只說是到揚州才發現的,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不回京?信上還提了淑娥的事,拜託楚夫人打聽一下誰家姓梅,籍貫也說清楚明白。
婉潞剛要把信封口,趙思賢踱著步子進來,見婉潞在折信,笑著道:「拿來給我瞧瞧,也不曉得你在信裡有沒有說我的壞話?」婉潞已把信折好封好,一本正經地道:「自然說了,我說你剛一上任,下面的鄉紳就送進來兩個美婢,你一一笑納,在衙門裡鶯歌燕舞呢。」
趙思賢本來還高高地揚著眉聽婉潞往下說,等婉潞說完才知道婉潞逗自己,故意轉著脖子道:「咦,美婢呢?美婢在哪裡,快些給本官瞧瞧。」
婉潞笑的差點摔了下來,趙思賢急忙扶住她:「摔了你倒罷了,若摔了我的寶貝女兒,那可不成?」婉潞順手拿起旁邊的毛筆往他臉上畫去,趙思賢一偏頭,那毛筆在他臉上點了一點。
趙思賢順手抱住妻子:「還是別鬧了,德州那邊有消息來了。」婉潞忙推開丈夫:「什麼消息?你方才怎麼不說?」趙思賢白妻子一眼:「這不是你要說我壞話嗎?」
婉潞踩他腳一下:「得,我錯了還不成,妹妹等這消息等了許久,知道了也好安心。」趙思賢面色有些發暗:「不過不是什麼好消息,小董他們到了德州一尋,才知道王太太已經回家鄉了,問了周圍的人,說那日王家妹妹不見了,當日失掉的還有個僕人,都在哄說王妹妹是和那個僕人私奔了。」
啊?婉潞的眉緊緊皺起:「怎麼如此顛倒黑白?」趙思賢也點頭:「說的就是,王太太本來心疼丈夫去世,又聽說女兒和僕人私奔,一氣之下也病了,幸好王妹妹的妹妹又在她身邊日夜哭泣,她想著還有小女兒要撫養,這才掙扎起身,調理了幾日也就回家鄉去了。」
哎,婉潞重重一歎:「若不是淑娥妹妹被我們所救,這個私奔的名頭就要做實了。」趙思賢也點頭,婉潞的眉揚起:「事不宜遲,這邊就派人把妹妹送回家鄉,我們再細細寫一封信,不然時候長了,只怕傳的更難聽了。」
趙思賢也是這個主意,婉潞命人叫了淑娥,把話簡略一說,淑娥聽的似被打了個雷霆,緊緊咬住下唇說不出話來。等聽到這邊送自己回去,還要給自己洗刷冤屈的時候,淑娥忙的跪了下去:「姐姐姐夫恩同再造,做妹子的實在說不出一個謝字。」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總覺得,那些說大戶人家的小姐和底下下人私奔的傳說,很有可能都是被拐的,不然大戶小姐,除非那僕人真是帥的不得了,不然怎麼會和僕人私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