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各家忙著過年送年禮,年後就變成到各家拜年喝年酒,各家的帖子送來送去,誰家都要去一去,只不過有些人家只去一去,坐一坐就走,有些人家如王府和相處的近的公侯這些府邸,就要去盤桓一整天。
楚夫人出去應酬,往年家裡都是交給潘氏,偏生今年誠遠伯在大年三十那天滑了一跤,年老體衰之人,雖性命無礙也要在床上躺那麼幾個月。潘氏做為出嫁的孫女自然要給予關心,知道消息後就和楚夫人說過要回誠遠伯府住幾天給祖父侍疾,這樣的事楚夫人自然准了。
蘇靜初歷來不理俗務,送來定安侯府的帖子裡面有一些是瞧在秦氏面子上的,秦氏自然也要出去應酬。二老爺要赴外任,已經定下帶了五爺去衙裡讀書,他們少年夫妻,周氏要跟著隨行,葉氏要出面應酬,二老爺的行李就歸了水氏料理。
算來算去,府裡的媳婦們閒著的只有懷孕中的婉潞,橫豎只是從初一到初十這幾天,楚夫人就命人把婉潞找來,商量著讓她管幾天家。聽楚夫人說完,婉潞已經笑了:「婆婆托付,做媳婦的無有不從,只是眼前就有這麼個合適的人選婆婆怎麼忘了呢?」
楚夫人眉頭緊皺,府裡的媳婦們可都在這裡了,難道還要麻煩郡主?婉潞見楚夫人皺眉,身子微微往前傾:「婆婆,眼前不就有五妹妹?她雖說正月十六就要出嫁了,可沒出嫁前還是趙家的女兒,讓她管幾日家,也能磨練磨練,以後等她嫁出去了這樣臨時管家的事不少,難道要五妹妹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嗎?」
思敏?想起這個嬌怯的庶出女兒,楚夫人的眉頭皺緊又鬆開:「這樣事也正常,只是你五妹妹生的單薄了些,有時連高聲說話都不敢,能拿的住那些下人嗎?」婉潞知道這事有七八分成了,臉上的笑還是那麼淡:「婆婆憐惜五妹妹做媳婦的是曉得的,只是這嫁出去做媳婦就和在家做姑娘不一樣了,婆婆此時心疼五妹妹不捨得讓她磨練磨練,難道還要看她出了嫁少人依靠去哭嗎?」
這話打中了楚夫人的心事,天下做嫡母的對庶出子女真心疼愛的,十個裡面也沒有一個,倒有四五個是對庶出子女有怨的,剩下有那麼三四個不聞不問,不少他們吃穿就夠了,哪還費心去教導?橫豎有奶媽丫鬟服侍,教不好了那是奶媽丫鬟們服侍的不好。
楚夫人就是那三四個中的一個,對兩個庶出女兒都只是平平,三姑娘的親娘自從生了三姑娘之後就病在床上,從小三姑娘就在楚夫人身邊長大,楚夫人還對她多了幾分疼愛。思敏的親娘活的好好的,楚夫人還常以讓她們親近親近的名義說說話這些,並沒多著疼愛。
萬姨娘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教出的女兒自然也是嬌怯膽小的,此時聽婉潞款款說來,楚夫人那臉也不由紅了紅。婉潞肚子太沉,站起有些不便,用手托著後腰半日才站起身對楚夫人道:「婆婆,這姑娘出嫁了,外面說起可都是定安侯的女兒。」
楚夫人就是知道這個道理,越發的心裡不平起來,那淚也不曉得是怎麼著就滾了下來,婉潞忙拿帕子給她擦著:「婆婆不要嫌棄媳婦話說的太多。」楚夫人擦了擦淚聲音裡還有著哽咽:「兒,你說的話句句是好話,可我這心裡,終究是氣有些不順。」
婉潞沒有再說,只是用拳頭給她輕輕地捶著,楚夫人自己傷懷一陣,臉上又露出笑容:「我知道了,這幾日這些事情還是你管,你五妹妹在旁邊協助著,多學學看看就是。」說完楚夫人難免又是一陣傷懷,幽幽歎了一聲。
年裡的事不外就是在外面迎來送往,家裡的事倒不多,上面也有原先的例擺著,只要按著做就是。月太君聽說思敏出來協助婉潞倒沒說什麼,橫豎她面前有思蘭她們在跟前奉承,思敏這個一向嬌怯的丫頭她也有些看不上。
思蘭心裡曉得這主意一定是婉潞出的,私下對婉潞謝了又謝,婉潞只是笑著說:「容你有姐妹之情,難道就不准我有姑嫂之愛?」思蘭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婉潞這話是出自本心也好,另有圖謀也罷,橫豎她處心公平是最難得的。
思敏知道自己協助婉潞管家之後,反倒糾結起來,那手扭了又扭:「六嫂,我在下人面前,歷來都沒什麼威信的,管家之事,還是讓六妹妹她們來吧。」思蘭的眉一揚,把思敏拉了過來:「你這樣的,別說那些壞心眼的人,連我見了都想欺一欺,做人最是要自己尊重,那有別人還沒說話呢,你就先抖抖索索的,倒不似大家閨秀,而是那沒見過世面的。」
思敏被思蘭說了幾句,手沒開始攪了,身子又開始抖起來,思蘭搖頭歎息,婉潞在春燕攙扶下小心落座,伸手過去握住思敏的手,這一握似乎又給了她勇氣,思敏挺直脊背,想像平時楚夫人是什麼姿態,思蘭見她還是這樣緊張的樣子,剛要笑話她又停住,橫豎這事要慢慢地來。
秋煙已經在門口站好,下巴微微抬起:「都進來吧。」已經等在外面的管家娘子們魚貫而入,依次回著事情。婉潞始終是有孕,說了幾件事就有些氣喘,春燕忙遞上一碗茶,婉潞抿了兩口,聽到管家娘子回事後許久沒說話。
思敏手裡拿著帳,眼又怯怯地看向婉潞,婉潞只做不知,思敏這才開口:「林媽媽,這帳數目不對。」林媽媽並沒有接思敏遞過去的帳,只是撇嘴道:「姑娘,你頭一日管家難免有些不曉得,這些賬目月月都是這樣來算的,哪有不對的。」
這管家娘子雖然說的恭敬,話裡那種輕慢婉潞是聽的出來的,夏妍跨前一步就要開口,被婉潞拉了把,夏妍只得閉嘴。思敏等不到婉潞的幫助,再次開口道:「不說旁的,我房裡上個月的脂粉就只有二兩銀子,怎麼這裡就記為五兩?」
婉潞的眼掃過管家娘子的臉,雖說這各府管家的在賬目上動手腳賺些銀子的事多有,但支二兩報五兩的帳,委實也太貪了。這管家娘子的臉不由變得通紅,剛要嚷出來,婉潞已經接過思敏手裡的帳,對了一對笑著對管家娘子道:「十一月各位妹妹房裡的脂粉銀子都是二兩,怎麼到了十二月就成了五兩,是換了店家呢還是外面行情變了?」
管家娘子的臉被婉潞這一說神色又恢復了正常,小聲喃喃地道:「店家倒沒換,外面的行情……」還在想著法子婉潞已經把帳扔了過去:「既沒換了店家行情也沒漲,就再去細細對一遍帳再來。」管家娘子忙接住婉潞突然丟過來的帳,掩面退下。
思敏這才鬆了下來,望著婉潞道:「還是六嫂嫂厲害。」婉潞含笑道:「沒想到五妹妹對帳這麼清楚。」思敏的臉又紅了紅,剩下的管家娘子又各自回事,見了前面這個例子,後面有一個管家娘子也忙說昨日的帳好像數目不對,再回去細細對了。
婉潞心知肚明也沒再追究,等事都忙完婉潞笑著對思敏道:「五妹妹以後再不可妄自菲薄,瞧瞧方纔你說的話,哪有一點不對的。」思敏低著頭只喝茶不說話,卻能看見她臉上那興奮的紅光。
十日管家之期一晃就到,也沒出什麼大事,管家娘子們看出婉潞不是面上那樣好惹,對著婉潞和思敏也是恭恭敬敬,她們的命令此後也沒人再敢打折扣。婉潞對楚夫人心裡又添一絲敬佩,頭上有月太君這樣的婆婆,四太太又是個厲害的,下面的兒媳侄媳們各個不一樣,嫡出庶出的子女們又各不同,她能把個家當的滴水不漏,別人說不出一個不字,實在可佩。
思敏管了這幾日家,說話聲音也比往常要大些,楚夫人許是有所觸動,常偷著空喚思敏到她身邊再講些為婦之道,畢竟思敏是趙家女兒,嫁出去人家只會說是定安侯的女兒,誰會去管她的親娘是誰?在婆家不得討好,那丟的也是趙家的臉。
從正月十三起,趙羅兩家府上的人就絡繹不絕,都是來恭賀的。宮裡的羅太后也賜了給趙羅兩家賀禮,太后如此,皇帝也親賜賀禮,皇后要討好婆婆,自然跟著賜下禮來,於是那一日趙羅兩家的大門連開數次,恭迎宮中使臣。
楚夫人早打好了一千多個錠子用做回禮,又備了新出的一千串錢給來自家送禮的賀客帶來的下人賞賜,來來往往的人面上都笑容滿面,稱頌趙家果然不愧是積年的世家。
趙家是積年的世家,嫁的又是後族,思敏的嫁妝備的極為豐厚。正月十四羅家派人來催妝,這裡就預備了鮮衣鮮帽的下人們把嫁妝抬過去,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妝,第一抬已經進了門,最後一抬還在趙府沒出門。
圍觀的人嘖嘖讚歎,稱不愧是侯府和後族結親,嫁妝比起郡主們的只少了四十抬。妹妹出嫁,侯府已經出嫁的四位姑娘除在外鄉的二姑娘之外都歸寧,聚在思敏房裡說說笑笑。
大姑娘思梅年紀最大,她的長女瑜之只比思敏小三歲,這次也跟著娘回來看小姨母出嫁,思蘭一直在拿果子給她吃,瑜之只是搖頭:「四姨母,我已經十三了,早不愛吃果子了,四姨母還是拿給琉妹妹吧。」思蘭刮一下她的鼻子:「三年前是誰追著我要果子的,現在就學著斯文?」
思梅嫁的是安國公世子,安國公夫人早亡,安國公又沒續娶,思梅一過門就當家,行動做派之間有乃母的風範,此時正拉著思敏的手說一些為婦之道,聽到思蘭這話抬頭笑著說:「四妹妹出嫁這麼幾年還是改不了閨中脾氣,你侄女小,難道你也還小不成?」
思蘭對這位長姐要多些敬重,剛要說話時候就聽到三姑娘思竹歎氣:「四妹妹不是要小,她是要撒嬌,要大姐抱抱她呢。」說著思竹就笑了,思蘭的手握成拳往思竹身上捶去:「三姐你總是這麼促狹。」思竹雖然年紀比她大,但身段靈活,輕輕一躲就躲到思梅身後:「大姐姐救我。」
思梅一手摟了思竹,另一手拉了思蘭:「好了,當著你們侄女的面,你們也不害臊。」思竹思蘭相對一笑,外面丫鬟已經報:「老太君來了。」話猶未了,月太君在孫媳婦們的簇擁下進了屋,思梅忙帶著妹妹們上前,手裡已經在給月太君解斗篷:「外面還冷的很,老太君何不在屋裡等著五妹妹去磕頭,這時候就過來?」
思竹已經在上面椅子上鋪了一塊狼皮褥子,思蘭拿了個燒的熱熱的手爐遞到月太君手裡。月太君坐下這才拉著思敏的手道:「你明兒就要出嫁了,我本該等著你過來給我磕頭的,只是我有幾句話想來想去要當著你們姐妹們的面說,這才過來了。」
既是月太君有話,剛坐下來的各人除了大腹便便的婉潞都站了起來,月太君示意她們重新坐下:「不過是幾句閒話,你們都是趙家女兒,她們都是趙家媳婦,等你們嫁出去了,切不可丟了趙家女兒的做派,你們做趙家媳婦的也要記得,關上門再吵再鬧都使得,當著外人就要給趙家女兒撐腰,明白了嗎?」
這次連婉潞都站了起來應道:「孫媳婦明白了。」月太君的精神有些不濟,用手按著額頭,思梅忙上前給她捶著背,月太君歎氣:「我自從年紀大了,做事一下清明一下糊塗,這幾句話是我清明時候的話,你們千萬要記得。」
說著月太君閉上眼睛,臉上的疲憊之色更明顯,思梅攙起她:「老太君心疼孫女大家都是知道的,也不敢再勞碌老太君了,還是請先回去。」月太君依言起身,接著就招呼思敏:「五丫頭,我歷來嫌你生的單薄,不入我的眼,卻忘了你總是我的孫女。」
思敏從出生到現在,這一刻的月太君是對她最和藹的,淚早掉了下來,月太君拍一拍她的肩:「不要哭,明兒要做新娘了,可要高高興興的。」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這還是當年我姐姐送我的,一直藏著捨不得給別人,今兒給了你,就當彌補做祖母的對你的忽略。」
月太君手裡拿著的是一隻玉釵,縱然見慣稀罕物的思梅見那玉在月太君手裡發著圓潤的光,通體潔白如玉,這樣好的材質思梅只在皇后頭上見過。思敏已經跪下,心裡的感激說不出來,顫抖著手接過月太君手裡的玉釵。
月太君已經走出很遠,思敏還沒起身,思梅上前扶起她:「這是老太君心疼你,快別哭了,明兒難道要紅著眼眶做新娘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從幾個孫女的角度來看,月太君是個很慈祥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