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的春節是在醫院的忙亂中度過的。母親的病時好時壞，讓她心力交瘁。春節前後也是各種病症的高發期，醫院裡人滿為患，醫生和護士輪流加班，還往往要在夜裡被叫起來處理急症病人。每一天都在緊張中度過，好像根本沒有時間鬆一口氣。
天氣漸漸暖和，病人慢慢少了下來，但水晶的心情卻依然不能放鬆，因為母親的病最怕氣候異常變化，會產生很多不適，加重病情。
這天下午，水晶不當班，她回到自己的家，把母親和自己堆積的衣服洗了，把托人買來的老鴨子在爐火上煨了。晚飯時間，她用飯盒盛了鴨肉湯，想了想，另又拿了一個食盒也盛滿了，給胡章軍也準備了一份。
一路走來，路邊的樹木都開始發出新芽，呈現出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進了醫院，花園的迎春花迎風招展，在陽光下顯得特別鮮艷奪目。水晶這才意識到，春天已經來了，但她很久都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變化了，她的心思全都放在母親的病上，還有醫院的事務上了。
當她到醫院時，卻看見病房走廊聚集了不少人，神情焦慮，議論紛紛。小玲拿著一袋血漿匆匆忙忙地走過來，見了水晶，道：「你來得正好！胡章軍大量吐血，已經昏迷了！邵醫生正在搶救，你去看看吧！」
水晶吃了一驚，飯盒也來不及放下，直接跟著小玲到重症監護室去了。
走到門口，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正在大聲數落著痛哭，一個男人扶著她。
小玲走在前面，皺眉不耐煩地喝道：「要哭到外面哭去！這是醫院，病人需要安靜！人還沒死呢，就嚎喪了！」
那個女人正張開嘴準備大聲哭喊，見小玲和水晶嚴厲地看著她，便趕緊閉上嘴巴，改為小聲嗚咽。
「這是胡章軍的什麼人？平日好像沒見來過。」水晶低聲問。
小玲也低聲答道：「這是胡章軍的妹妹，來過一兩回，來了就走，呆的時間很短。你怎麼遇得上？」
進到室內，只見各種儀器都開動起來了，蜂鳴聲、嘀嘀聲不絕於耳，醫生和護士都在忙碌著，有的插氧氣管，有的吊藥瓶，有的在注射。
邵強一邊調節各種儀器，一邊大聲道：「腎上腺色腺激素注射了沒有？」
「注射了！」有人答。
「強心劑注射了沒有？」
「馬上就好！」
只見胡章軍嘴角掛著鮮血，蒼白著臉，死人一樣地躺在床上，由著別人擺佈。枕頭上也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水晶把飯盒放在一邊，上前摸了摸胡章軍的脈搏，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看了他雜亂的心電圖，皺了眉頭，對邵強道：「需要再注射五毫升強心劑！」
邵強點頭，對小玲道：「快準備注射！」
小玲動作麻利地取藥、吸藥、排氣、注射。
做完這一切，大家都屏氣凝神地等待著。
水晶這時才想起母親還沒吃飯，忙提了飯盒到了水媽媽房間，服侍母親吃了飯。然後，又趕到重症監護室，邵強見了她，把她拉出來道：「病人的呼吸和心跳平穩了，但還沒甦醒，需要繼續用藥觀察。」
「怎麼會突然加重？中午我看他還好好的呀。」水晶疑惑地問。
「你不知道，下午胡章軍的妹妹和老婆在病房裡吵起來了，陣式大得很，都驚動了這層樓的人。就為這，胡章軍氣得臉色都變了，不多一會兒，就吐血了。」
「他老婆和妹妹怎麼這樣！再大的事也不能在病人面前吵啊。」
「還不就是為公司和財產的事！聽他妹妹的意思，他老婆把公司的人都換成自己那邊的人了，把一直主管著公司的妹夫派了一個閒職。」
「他老婆太可惡了，他妹妹也不對，再怎麼說，也不能這個時候鬧啊。這不是催命嘛！」
「就是啊，胡章軍這個情況很不妙啊。」邵強憂慮地說。
水晶心裡湧上一陣悲涼：「在她們心裡，錢比人重要！」
「是啊，在這裡最能看出一些人的真心，特別是生死關頭。換著是我，可能看到家人這樣，也會氣急攻心吧。你看，他妹妹平日不來，現在見到了生死關頭，就來了，亂哭叫一通，這會沒聽見響聲了，大概又跑到公司去鬧了吧。他老婆這會也不見了蹤影，多半也在公司處理財產賬目去了吧。他父母呢，聽說也病倒了，在家躺著呢。現在，胡章軍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唉，錢多又有什麼用！錢再多，買不回自己的命！我看，正是他的錢，成了他的催命符！」
小玲跑出來，喊道：「胡章軍已經出現深度昏迷了！」
邵強和水晶趕緊跑進去。
胡章軍雙眼上翻，鼻翼急促地翕動著，嘴微張著，嘴角的白沫隨著呼吸一進一出，雙手在胸前一直不停地毫無自主意識地舞動著。
水晶知道，現在胡章軍已經陷入深度昏迷，全身的癌細胞正急劇地擴張，大腦因缺氧出現腦損傷，導致手足痙攣。她讓小玲加大劑量注射藥劑，但無濟於事。她心裡也明白，這是胡章軍的最後時光了，心裡不禁漫上一層悲哀。邵強打電話通知胡章軍的家人趕緊到醫院來。水晶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到母親的病房。
水媽媽問：「那個胡章軍怎麼樣了？」
水晶不想讓母親看出自己的情緒，笑一下說：「還不清楚結果，要看他自己的意志了，看能不能過了這一關。」
水媽媽歎道：「其實也沒什麼，人都會死的，何必抓住不放。到死的那一天，無論你放得下還是放不下，都得放下了！」
「可是他還很年輕啊。」水晶歎道。
「無論年輕還是年老，在這世上走了一遭，就是上天的恩德了，就是佛祖的眷顧了。死了，就是回到來的地方，又有什麼可傷心的？人人都要走那一條路，只看早與遲罷了。」
水晶從不知道母親還能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不禁點點頭，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