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水晶，自從嫁到石家，石母待她也如主子一般，家務活一丁點兒也不讓她上手，連兒子媳婦的內褲也搜羅著幫她洗了，水晶藏也藏不住。水晶時常過意不去，給她講過多次不要她洗自己的衣物，她卻依然故我，覺得自己做這些事是理所應當的。到最後，水晶拿她實在沒辦法，只得罷了，唯一能補償的就是常常買點她喜歡吃的甜軟的點心放在家裡。這麼一點小小的心意，對她來說，就如同天大的恩惠一般，她對水晶就更加喜歡，偶爾也對她說說體已話。
一次，婆媳倆談到了石興剛的父親，石母歎一口氣道：
「這是我的命，誰叫我自己沒文化，沒能力呢。跟著他吃閒飯，還能咋地？他沒和我離婚就是有良心的了。現在想代替我這個位置的年輕漂亮的女人多的是！現在這個世道真是變了，變了……」
「其實，他爸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當年我們也是要好過的，就是你們說的戀愛過的。」她的臉上居然也現出了一絲光彩，似乎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時光。
「那時候，他還只是公社裡的會計。那個職位，還是我爸把他弄上去的。我爸是村支書嘛，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胳膊肘兒往內拐，自已女婿不幫還能幫誰？他就這樣吃了公家飯，盡心盡職地幹，領導也都喜歡他。後來給他提了干，再後來就調到了城裡，我也就跟著進了城，家裡的地也交了，專門服侍他們爺倆。後來，他的官越當越大，在外頭的時間就越來越多了，我也不敢說什麼。只有一次，我問了一句他在外面做些什麼，反倒挨了一頓臭罵，罵得我狗血淋頭。以後我就什麼也不問了。唉，誰叫我自己沒出息，沒工作呢？其實，我是曉得他在外面做的一些事的。有個老姐妹告訴我，聽說他在外面和一個歌舞廳的小姐打得火熱。曉得了又能怎樣？這個家有我說話的餘地麼？有一回，他在家心情好，我就問他，小姐是做什麼的，他哈哈大笑，說小姐就是歌舞廳裡的服務員，做端茶倒水的活，我也就信了。結果後來又和幾個老姐們閒聊，說出來，她們把我笑死了。我才曉得，小姐原來不是個好東西，就是過去的妓女啊，是專門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哩。唉，曉得了又能怎麼樣？我笨嘴笨舌，又不會說話，說不好倒被他罵一頓，何苦！我現在什麼都不求，只求他還能回這個家，沒把我丟下就很好了。」
對此，水晶還能說什麼呢？只能在心底歎息一聲而已。
至於石興勇，他就像一個隱形人，平日不多話，只知默默做事。這個家裡，也只有他能幫著母親做一點事，家裡的力氣活全是他幹。不過，即使在結婚前，他也很少住在家裡，家裡有客人時，打電話叫他回來，他才回來一下。後來和水心結婚了，回家來的時間就更少了。水晶有時也覺奇怪，石母對石興勇的關心太少，口口聲聲中都只是石興剛和他父親，而石興勇好像就不是她的兒子一般。這個疑問只是存在於她的心裡，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是對婆婆的不敬。但石興勇對水晶有種特別的親近和關心，水晶能感覺得到。
到了幼兒園，水晶把點點從教室裡領了出來。
點點緊緊抱著水晶的脖子，說：「媽媽，我好想你呀！」把鼻子貼著水晶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媽媽好香哦！我又聞到媽媽的味道了！」
水晶也貪婪地聞著兒子身上小孩子特有的純淨的體香，心裡酸酸的，眼淚差點掉出來，強笑著說：「點點，媽媽也好想你啊！只是媽媽工作太忙了，好多生病的人等著媽媽給他們看病呢，如果媽媽不給他們看，他們會很痛苦的。」
「我知道我知道，生病可難受了，要吃藥打針才會好。」
水晶親了他一口：「點點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水晶抱著點點到汽車站，坐上佛音寺的旅遊專線車。不過一小時的車程，就到了佛音寺。
佛音寺紅牆綠瓦，林木環繞，一派蔥鬱景象。遠遠地，便是那熟悉的香燭味向外瀰散。
守門的僧人和水晶熟識，合十問候：「水施主又來看你母親了？」
水晶含笑點頭，教點點叫「師父」，僧人笑著摸了摸點點的頭。
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穿過關公殿，眼前便豁然開朗，視野一下子開闊了許多。原來，前方有極大的一池綠水，中間一座漢白玉小橋飛架南北，橋頭碑上刻著「放生池」三個大字，朱漆描就，非常醒目。
水晶牽著點點從橋上經過。點點大叫：「媽媽，媽媽，快看，那裡有一隻小海龜！」
水晶定睛一看，池水中果然有一隻小烏龜。便笑起來，告訴點點，那不是海龜，海龜生活在海裡，這個是淡水的小烏龜，是別人買來放在這裡的。
母子倆在橋上看了一會小烏龜。點點高興得又叫又跳，興奮不已。後來小烏龜沉在水底，再也不肯起來，點點才怏怏地隨水晶離開。
母子倆從側面一個月洞門進了一個庭院。院內花木扶蘇，枝繁葉茂，清幽宜人。地面青石鋪就，走在上面只覺遍體生涼。再出了一個月洞門，便見幾間大瓦房。
水晶牽著點點走進去，就見幾個五六十歲的婦女坐在矮凳上揀菜剝蒜，一邊說說笑笑，灶上籠屜熱氣騰騰。
娘兒倆剛出現在門口，裡面的人都看過來。水晶沖中間一個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叫道：「媽！」
水媽媽站起身來，滿臉笑容：「你們來了？唉呀，我說過，你們用不著來的嘛。你們有自己忙的事，我在這裡好得很。我就算是出家了的人了。出家，出家，就是沒有家的了。」
水晶無奈地笑笑，教點點叫「外婆」。
水媽媽聽了，滿心歡喜地答應了，抱了點點過去，說：「乖乖，外婆帶你去看菩薩，給你抓糖糖吃。」便領了水晶離開。
走過一段曲曲折折的迴廊，又過了一段石子路，到了一個小小的四合院，中間一個小小的天井，天井裡長滿了綠苔。水媽媽開了東廂房，領頭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