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略小。水晶的心情似乎也平復了許多,神思這才回到了現實的世界,見到過路人等奇怪的眼神,也意識到不妥,心中不免羞赧起來,趕緊縮手收淚。俯身扶起地上的自行車,以宏塵笑道:「對不起啊。幸好撞上的是你,要撞上別人,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宏塵起初見她無緣無故地拉著他的手痛哭,不知她心裡有什麼傷痛,惟有任由她痛快渲洩,心中亦為她感傷不已。而轉眼間,她卻迅速恢復,把自己的傷痛深深地壓在心底,以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示人,心裡卻是更為她心酸心痛。
但水晶這麼一笑,卻又如帶露荷花,嬌媚異常卻又清新動人,加上濕透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極精緻玲瓏的曲線來,宏塵的心裡不禁一跳,趕緊低下頭去,心裡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水晶打量了宏塵一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好笑地道:「這雨下得可真巧。你這身濕衣得弄一弄才行,雨還沒住,就到我那裡去坐坐吧。等雨停了再走,順便把衣服弄乾,我也想瞭解一下我媽的情況。」
走進巷子不多深就到了水晶住的地方,樓下是茶館,這個下雨的時節,生意異常火爆,也有的是為了避雨才走進去的。門邊有幾個人望著天,咕噥著。一見水晶和宏塵走到一塊,反應很自然地也是怪異慕名的,目不轉睛地看著宏塵搶過水晶的自行車提上樓。待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便說出一些污穢不堪的猜測和笑話,逗得打牌喝茶的人們吭吭吃吃地笑。
水晶把自行車靠在門邊的過道中,上了鎖,便開門進屋。
宏塵打量了一下水晶的小窩。房間不大,牆壁是用淡粉的牆紙裱成,淡綠的輕紗窗簾正被風吹得飄飄揚揚,一組小小的布藝淡藍沙發,一隻小小的玻璃圓茶几。小巧清新,溫馨舒適,浪漫朦朧,典型的溫婉女子的香閨。
宏塵從未進過女子的閨房,也從未見過如此的景致,只覺得自己如同走進了一個花團錦簇的世界,那麼讓人歡欣,那麼讓人迷離,又是那麼地讓人留連。
他小心地站在門邊的角落,生怕自己挨著了屋子裡的一切東西,自己身上的濕淋淋的衣物會成為玷污它們的禍害,那樣的話,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水晶招呼:「坐吧。我給你倒杯茶。」
「不用,不用,我站一下就好。」宏塵稍向前走了兩步,卻不敢就坐。
水晶拍自己腦袋一下:「我真笨!我們身上都濕著,哪能坐得下去嘛。你等一下,我去找一件干衣服給你。」她轉身就到臥室去了。
「別,別找了。我可以不換的。」宏塵趕緊推辭,卻阻止不了水晶的行動。
過了一會,水晶出來了,拿了一件寬大的女式T恤和一條肥大的褲子,滿臉歉意地道:「我這裡沒有男人的衣物,這是我自己以前懷點點時穿的衣物,可能你能穿上。」
宏塵看看自己的身上,又看看水晶手上的衣物,遲疑著說道:「我不換了,我還是走吧。」
水晶慌忙道:「如果你不喜歡,我再去找一件合適的,好嗎?濕衣服裹在熱身子上會生病的。」轉身又要去找衣服。
宏塵心裡一熱,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這樣也會生病的。還是先把自己弄乾淨,找件干衣服換了吧。我,你就別管了。」他頓了頓,「我還是走吧。我在這裡不合適。」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把拉著的手放下。才又轉身朝門邊走去。
水晶呆立著,手上的衣服滑到了地上,她卻渾然不覺。不知不覺中,她早已淚流滿面。
她看著宏塵走到了門邊,伸手去開門。
一股力量猛的從她心底產生。她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他的後背,嘴裡低低地叫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是一個和尚?為什麼你不理我?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我的心裡好苦,好苦!」
在她心裡,很多年前,他就已經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水晶的父親在她十歲那年因公傷去世了,還被評為了烈士。水媽媽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每逢初一、十五必定到離家不遠的佛音寺進香,她和妹妹水心兩姐妹自然也要隨同,也時常在寺裡隨喜吃了齋飯回來。故此,水家母女三人和寺裡的長老、僧人都很熟悉。
就在父親去世那年,她見著了寺裡的主持妙禪大師。
妙禪把手放在水晶頭上摩挲了一下,對水媽媽說:「這孩子與佛有緣。」
「怎麼,難不成她是尼姑命?」水媽媽詫異。
妙禪笑一笑,又搖一搖頭:「佛緣在於心中有佛。行善事,有佛心,便是與佛有緣。這孩子性善,心靜,是個好孩子。」
水心在旁聽了這話,便問:「老和尚,那我呢?」
水媽媽呵斥道:「沒大沒小!怎麼能亂叫喚!要叫『妙禪師』!」
妙禪微笑道:「不妨不妨。小孩子無心,不用在意。水心啊,若你心中有佛,自然與佛有緣。要知道,佛祖對眾生都是平等的哩。」
水心似懂非懂,又惱怒母親責罵,「哼」了一聲,道:「誰希罕!」,說完扭頭跑開。一會兒去看羅漢像,一會兒又抽出大香爐裡燃著的香燭玩,害得管理的僧人追著跑。水媽媽對她自然又是一番責罵。
初中畢業那年,水晶陪母親上香。水心是寧願到鄰居家找小夥伴玩也不願跟她們一道,母女倆拗不過也就罷了,把水心留在鄰居家,自行上香去。
到了佛音寺,迎面遇上了一個年輕僧人。水媽媽與他合十打招呼,然後給水晶作了介紹,說宏塵師是這裡的大人物哩,剛從佛學院畢業來到這裡,將來是要做住持的。
兩人四目相對,水晶竟如遭雷擊般震撼。
宏塵的相貌說不上十分英俊,但有一種清雅的神韻,眼神淡然,身形瘦削挺拔,披上寬大的僧衣,頗有飄然出塵之感。那種與世隔絕的神情,那種超凡脫俗的氣質,竟讓她心裡生出一種疼痛。
那是十五年凝結的少女情懷在一剎那的墜落,一剎那的淪陷。
她咬住了下唇,努力向宏塵露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