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快換班了,住院部值班室裡的幾個醫生和護士都在等著接班的人來。邵強開始說笑話,逗得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連坐在窗邊辦公桌前的內科醫生水晶也笑了一笑。邵強更加來了精神,說:「我給你們出個腦筋急轉彎,怎麼樣?」
護士小玲心急地說:「好啊,快說快說!我對腦筋急轉彎最在行了。」
邵強道:「聽好了啊:一個人通過一座獨木橋,當他走到一半時,對面來了一隻熊,想回頭吧,後來又來了一隻虎,但他還是過去了。請問,他是怎樣過去的?」
室內所有人都在思索這個問題,難得有一刻的安靜。最後,小玲放棄了,說:「算了,算了,想不出,邵大哥,你說說答案嘛。」
邵強哈哈大笑,說:「怎麼樣,不知道了吧。答案就是:『暈過去』的唄。」眾人一愣,轟一聲笑起來,水晶也不禁莞爾。
正在這時,水晶的手機響了,號碼並不熟悉。她接聽:「喂,哪位?」
對方沉默了一下,才說:「我就在你樓下,找你有點事。」
水晶聽出來了,是她的前夫石興剛。她輕聲「哦」了一聲,臉色陰了下來,過了片刻才道:「好吧,我馬上下來。」
邵強看著水晶走出門去,心想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破壞了她的好心情。小玲拉他的胳膊,「喂,喂,大哥,再講一個嘛。」他回過頭來,興趣索然地道:「算了,明天再說吧。」
小玲不依,扭著他不放。邵強無奈,只得強打精神,又說了一個笑話,卻早沒有了剛才的勃勃興致。
水晶剛到一樓的樓梯口,便看到大廳中來回踱著步子的石興剛。
只見他掏出一支煙,剛要點上,卻看到牆上「請勿吸煙」的警示牌,再看到咨詢台後年輕的護士小姐鋒利如刀的眼光,遲疑了一下,卻仍舊點燃了,走向大門處,狠狠吸了幾口,身邊頓時煙霧繚繞。一個抱小孩的女人剛好從旁經過,忙掩了孩子口鼻,白了他一眼,匆匆而過。
石興剛見水晶下來了,轉過頭繼續抽煙,等她走近。
水晶冷淡地問:「找我什麼事?」
石興剛吐了一口煙,也不看她,說:「找個地方坐下說話。」
水晶走到大門前小花園中,在石凳上坐下。石興剛在她相鄰的凳子上坐下,又掏了一支煙出來,點上,卻半天沒說話。水晶冷眼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也不說話,耐心地等石興剛開口。
終於,石興剛開腔了:「我剛才在你們醫院作了一項檢查。你知道是什麼方面的檢查嗎?」
水晶心道:別是查出了什麼癌症吧?近幾年醫院收治的癌症病人越來越多,讓她不由得往那方面去想。雖然她對石興剛已經沒有什麼感情,但也還不至於希望他死。她仍不說話,只是靜聽下文。
石興剛有些怪異地笑了一下,透過煙霧直直地看著水晶,說:「我作了**檢查。」
他似乎想看一看她有什麼反應,但她卻什麼反應也沒有,內心不免有點失望,繼而升起一股憤恨,「你知道嗎?小紅和我在一起有大半年了,卻一直沒有孩子。她當然很想要的,就去做了婦科檢查,結果她沒問題,就要我也來查一查。哪曉得我還真他媽有問題。可能你怎麼也想不到吧,我的精子異常,根本沒有生育能力!醫生說,可能是我當年當兵抗洪搶險時在冷水裡泡得太久所致。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水晶還真沒明白什麼意思,聽他一路說來,滿頭霧水,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石興剛斜著眼睛看著她,說:「你沒想到,是吧?我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既然我早就沒有了生育能力,我就想弄明白一點,點點是誰的孩子?」
水晶刷地站了起來。這話不啻一記晴天霹靂,一瞬間炸得她有些發懵,但很快,她明白過來了,一股怒火竄上了頭頂,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熱流竄向了眼眶,但她硬生生把它逼了回去。她抓住石凳的邊緣,不讓自己因憤怒而顫抖,然後努力擠出一句話:「你究竟想要做什麼?一句話說明白!別在我面前轉彎抹角,含沙射影!」
石興剛「哼」一聲,道:「我還能做什麼?我只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他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一輩子吧。」
水晶有些恍然,冷笑一聲,咬著牙道:「是點點妨礙了你和哪個女人的好事了吧?當初不擇手段要他的是你,現在想一腳踢開他的也是你!你還是不是人?你也用不著找這種惡毒的理由了,好啊,我把點點領回來就是了,何必要你費那麼大心思!」
水晶站起身來,便要離開。石興剛跨前一步擋在她的身前。水晶緊咬下唇,別過頭,木然而立。
石興剛皺著眉,忍耐地說:「你也別裝了!你自己做了什麼事,自己清楚!雖然我以前確實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這件事,你的確做得很過份,咱們扯平了!我就想知道,那個王八蛋是誰,讓老子背了這麼久的黑鍋!」
水晶聽了,只覺胸膛幾欲炸裂,想要抓住這個冤屈她的混蛋撕扯一番,又想放聲大哭,卻如被孫悟空使法定住了一般,渾身就如秋風中的樹葉,簌簌抖索個不停。
石興剛等了片刻,不見水晶的回答,又見她悲憤的表情,呆滯的眼神,知道問不出結果,揮一下手,「算了算了,你不說就算了,我也不想多說了。今天他媽的事真多!攪得老子頭都暈了!」停一下,又道:「雖然點點不是我的兒子,但他是我媽的命根子,你可不能就這樣把他接走,那不要了我媽的老命?真出了事,你也負不起這個責任。點點的事,我們以後再商量著辦。」
水晶現在有些清醒一點了,只覺全身發軟,便坐了下來,定定神,才道:「你不想要點點就算了,用不著編排理由,往別人身上潑髒水。我就不明白,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了?你玩女人,我沒找你吵,沒找你鬧,你還覺得我對不起你?你想要兒子,我也沒和你爭,也知道爭不過你,讓了你,你還想怎樣?現在你又不想要兒子了。你把兒子當什麼了?一隻洋娃娃?想要就要,想扔就扔?」說到最後,她不禁激憤了起來,眼眶也紅了起來。
「啪!」
水晶白皙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五隻清晰的手指印。
這聲清脆的巴掌聲震驚了所有人,包括石興剛自己。所有路過的人都停了下來,驚愕地看著花壇前的這對男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早告訴過你了,那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你自已做出的好事,還有什麼資格來指責老子?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石興剛吼了起來。
邵強和科室裡的人正好下班走到門口,見了這一幕,心頭一震,幾步搶過來,推開石興剛,道:「你是什麼人?怎敢在這裡打人?」
「滾開!這是老子的家事,關你小子屁事!」石興剛一把把邵強推在一旁。
邵強才從鎮醫院調上來不久,對本醫院的人員不是很熟悉,對心儀的水晶的情況也知之不詳,只知道她是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如今仍是單身。如今聽這男人的口氣,可能是她的前夫,來意不善,心裡不能不為水晶擔心,卻又不好出頭,只得到一旁打電話叫保安。
「你怎麼亂打人!講不講理了?」小玲快人快語,搶上前對石興剛嚷嚷。
「老子打她怎麼了?老子就是想打她!老子已經忍她很久了,今天算是出了一口惡氣。」石興剛肝火上衝,蠻橫地吼著。
科室裡的人都憤憤不平地上前找他理論,保安也趕來了,扭著石興剛的胳膊。
「呵,人多是吧?老子就不信了,這天下的理只憑人多就能贏,是吧?把老子放開!知道老子是誰嗎?識相的別惹我!要講理,老子就跟大夥兒來講講理。也讓大家看看,這個女人是個什麼樣的貨色。」石興剛索性豁出去了,掙脫架著自己胳膊的手,向所有的人掃視了一遍,然後才道:「這個女人裝得冰清玉潔,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呸,其實就一個爛貨。虧得老子以前還把她當成一個寶,當聖女一樣供著,還認為是自己對不起她,才同意和她離婚。想不到這個女人手段這麼高明,把老子蒙在鼓裡這麼多年,老子的帽子早就綠油油的了。老子做了什麼缺德事,竟替別人養了幾年兒子!你們說說,是我過份,還是她過份?哼哼,不怕大家笑話,這本來是我家的醜事,是我自己沒能耐,沒看住自己的女人,不過,讓大家都看看這個女人的真實嘴臉也好,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免得還有人再上這個女人的當。」
「說的什麼呀?誰都知道水醫生是個正經人,可不能亂講話的。」「怎麼會這樣?兩口子鬧架也不能這麼糟蹋人的呀!」圍觀的人都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水晶終於從最初的猝不及防中回過神來,放下了捂著臉頰的手,昂著美麗的頭顱,用一種冷然的眼光直直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地道:「石興剛,我沒有想到你會用這麼卑劣惡毒的手段來對付我和你自己的兒子。好,你不要兒子,我要。我馬上就去把兒子接回來。但是,無論如何,你沒有權利打我。如果你不向我道歉,我會用法律手段來討回公道,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是證人。」
「就是,就是。水醫生不能就這樣被欺負了,給他點顏色瞧瞧。上公安局,我們去作證。」旁邊一些圍觀的人也嚷嚷著。
「哼哼,上法庭就上法庭,誰怕誰呀。你當老子是嚇大的?告訴你們,這樣的賤人就是欠揍。老子就是不甘心,這個爛貨給老子戴了這麼大一頂綠帽,老子早該打得她哭爹喊娘了。」
「你這是誹謗和惡意的人身攻擊。石興剛,你也算有頭臉的人,怎麼會做出這麼下作的事?也不怕別人笑話?我不想在這裡和你爭這種無聊的事。你這種人也不配我在這裡浪費時間!我們還是法**見吧。」水晶說完就撥開人群往外走。
「想溜?知道自己丟人丟大了?沒臉呆下去了?呵呵,大家都看看,這種女人早就該這樣現現醜。」石興剛不留餘地地揶揄道。
水晶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眼裡閃著怒火,回頭低沉地道:「石興剛,大家都別說那沒用的,你說兒子不是你的,現在最有說服力的證明就是去做親子鑒定。你敢嗎?」
石興剛愣了一下,譏誚地笑一下,拍了自己腦門一下,才道:「啊呀,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好,你這個女人算是提到點子上了,說個時間,我們帶著點點一起到市裡去做親子鑒定。」
有了這個解決問題的辦法,石興剛心中居然一下子輕鬆了不少,他是場面中人,自然知道如何收場,對水晶道:「水醫生,剛才是我衝動了,我不該動手,有什麼事應該文明解決。我這裡向你道歉,可以嗎?至於做鑒定,你什麼時候有空,我隨時奉陪。只是,」他頓了一下,「在我把我媽說通之前,你還不能把點點弄走!」
水晶冷冷地笑一下,也不回頭,逕直向樓上自己辦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