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生我？
父母……
我知道……
生我為何？
我不知道……
我仰頭，向著天空，殘陽如血液般濺在我的背上……
淚，越積越多，卻不會流，醃漬著我的心。
難道，給了我生命，便可以不再抱著我？
難道，給了我生命，便可以不需要愛我？
難道，給了我生命，便是給了我一切？
※※※
再有一刻鐘，便要到達了。
到達另一片土地上了。
聽說那片土地上，到處都是金髮，大鼻子的人……
聽說，那裡的人，都是講著英語的。
但，這些都不是我所關心的。
我只想要見到他們——我的父母，質問他們一句，為何拋棄我……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激動的有些發抖。
小雲，似感覺到了我的異狀，似從沒有見過我這個樣子……
臉色蒼白，身體控制不住的發抖，抖到嘴角的肌肉都微微的跳動著……
她，緊緊的握了握我的手。
我轉過頭，想要對她微微一笑……
卻是那樣的猙獰……
※※※
我對他們已經極淡，淡到只是隱約在夢中，會有一個女子，烏黑的頭髮，好長……
她總是將我抱在懷中，抱著我入睡。
她的懷中，好香，好溫暖，好柔軟……
我總是這樣的重複這樣一個夢，重複了許多年……
縱容，不是許多年，但也是我現在生命的大半年華。
最近，夢中她的身影，越加的淡了，越加的模糊了……
我甚至都已經不再看得清她的面容了。
我知，我不能再等了，我是等不到長大的時光了……
我想要，見到他們一面，想要見他們一面……
想要把我夢中的面容，補全……
但是，自己的內心，有種隱隱不祥的預感。
我不願相信……
但是，預感，確是一直很準……
我只能雙手合十的對著上帝，心中虔誠的向著穆罕默德祈禱……
※※※
我已經積攢了很久了，本還會以為要等到自己長大的時候，但是自己真的等不急了……
終於攢夠了錢。
那一天，我拉著小雲對她說，「我們去很遠的地方玩，好不好？」
「要多遠啊……」小雲，皺著可愛的小眉頭。
「還有那種可以在天上飛，看著從身邊飛過的雲彩……」
我繼續無恥的引誘道。
「啊，那個我做過，大鳥……」說過之後，她頓時來了精神，不過馬上就黯淡了語氣。
想了想又說道，「如果，很遠的話，媽媽會擔心的……」
我心中滿是愧疚，如果，有其他的方法的話，真的不忍心欺騙她，我疼愛她，像母親般。
想到這裡，我也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夢中的漸漸淡去的影子……
硬下心腸說，「小雲，有媽媽好不好？」
「好……」她的笑，燦若繁星。
那樣的純潔，閃亮。我在心中偷偷的低下了頭，躲閃著。
「但是，點點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見到媽媽了……久到已經，快要記不得媽媽的面容了……」
不用刻意的假裝，存在心中的眼淚就如起了閘的江水一樣……
她，慌的沒法，輕輕的對著我的眼，吹著氣，同時，青翠的聲音從她那薄薄的嘴唇下流出。
「回去，回去了拉，不聽話的小東西……」
止不住的淚水，讓她慌亂的不知所措了，自己的眼淚都已經落了下來……
更加的亂了。
見著她的那副想要用口氣將眼淚阻住的樣子，最後，終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笑過之後，縱然心情仍是難過，但卻不會流淚了。
用那別人喜愛我討厭的「小」手，輕輕的給她拭去了眼淚……
就這樣，在我個人的卑劣手段下，終於，說動了「單純」孩子——小雲……
※※※
後面的事情，雖然，也讓我很是緊張，但卻也是我在心中，模擬過無數次的了。
在說服小雲之前，我就已經早早的把小姨的證件，偷了出來。
我觀察了許久，小姨是一個粗線條的，她的所有重要的證件和存折，現金之類的都會放在她那個床頭上的小包包裡邊的……
但是，我並沒有拿小姨的錢，只因，我自己的錢已經夠了，而且，我並不想做這類小偷的行徑……
雖然，我已經做了，但是仍然自欺的堅持著原則……
※※※
首先，要是去銀行去換些外幣的。
我教小雲，不要說話，如果別人問話的時候，就回笑回去……
我知她的笑，燦爛如天上的明月一般，必定能夠感動人……
當，真正的到達銀行的營業廳中的櫃檯的時候，我在旁邊，裝出好孩子撒嬌的樣子，彷彿給大人（小雲）幫忙，討好一般。
「小姨，你，你抱著我上來，我可以做的……」
小雲，抱著我，我的頭，終於高過了櫃檯……
那透明的玻璃裡邊服務的阿姨，也對我的「可愛」，「能幹」很是喜歡的樣子，臨去還誇獎了我幾句……
※※※
通過機場的時候，就是很麻煩，雖然，小雲和小姨有幾分的相似，也是有些不同的……
最後，就是我們兩個人對著那檢查的人員傻笑……
心提到嗓子眼一般，小雲卻是沒有任何的異樣的情緒，仍然是那甜甜的笑……
或許，是她的那份「自信」給了別人的錯覺吧，終於過去了……
起飛了……
※※※
A國的天空，原來也是只有一個太陽……
雖然，天比較藍，雲比較清……
比不得B市的那黯淡的太陽，藏在灰濛濛的天幕後面……
…………
這就是他們留在這裡的理由嗎？
這就能夠作為他們留在這裡的理由嗎？
心中，堵上了一塊大石頭一般。
看了一眼旁邊一雙極度好奇的眼睛四處張望的小雲。
心頭不由收緊了一份，緊了緊握著她的手……
憑著自己學了好久的幾個英文單字，乘上了「taxi」對那司機說出了奇怪的目的地「policestation」……
警察局中，我才拿出了那我珍視了幾年的一封信，斑斑的黃色的淚漬留在上面……
這是許久，許久之前，他們來信的時候，我偷偷的藏起來的……
我不知自己為什麼沒有直接的向出租車司機呈出這個地址，卻非要到警察局中，來「問路」……
自己真的說不上來，但是仍然是這樣的做了，或許，只是，那曾經在心中一直設計，並模擬好的方法的慣性吧……
一個，高大的大鼻子，有著兩塊隆起高高胸肌的叔叔，把我帶到了那個地方……
※※※
寬闊的廣場般，莊園式的一座頗有些古意的小樓坐落在那中間。
或許，是人越近，情越切……
夢中無數次夢想到的地方，真的呈現在了眼前……
那樣的不真實的感覺。
過分激動的情緒，只讓我感到一切都是這樣的荒謬絕倫。
荒謬的一個孩子，硬拐帶了另一個「孩子」飄洋過海的來到了這個荒謬的地方，想要見著她最「親」的「父母」……
※※※
牽著小雲的手，不知現在仍是擔心她的走失，還是自己想要抓住一隻手而已……
矮矮的籬笆牆，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可開合的玩具般的小門。
整條草地如天然的完美的地毯般，中間硬生生的給「烙」出條紋身般的小路，通向那棟「古堡」式的小樓……
走在那小路上，我甚至感覺到了那草地的疼痛，轉嫁到了我的心上……
那疼痛是那樣的悲傷，似更加的加劇了我心中的不祥的預感。
真的走到了敲門的一刻（我沒有發現門鈴……），我猶豫了……
真的，要進去嗎？
進去嗎……可能裡邊生活的就是我的絕望……
會打碎我那日漸變淡的夢境……
※※※
就在我仍然猶豫的時候，小雲，已經伸手去推那門了……
應手而開……
或許，不用我自己來選擇了。
我的心頭堅定了一分，既然選擇，就走下去吧。
我對自己說。
大紅顏色的地毯，艷的那樣的放蕩，這樣的物事，似與外面那籬笆，那草地，這小樓，甚至這房中這其他裝飾都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似在嘲諷他們的落伍，似也在譏笑我……
走遍了一樓，二樓，多數的房間都似許久沒有動過的樣子，而且一個喘氣的東西都沒有，除了我和小雲……
再次的爬上了那木質的樓梯，極好的作工，沒有一絲的粗糙，那樣的精細。
而且不知是什麼材料的木材，做成的側面扶手，手放上面，清冷的寧靜……
三樓上，只有一個房間，房門很大，心中有感覺，這其中有人……
※※※
夢中幻想過無數次的場面，當最後真正的出現的時候，仍然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所以，我從自己的口袋中找不到一副合適的表情，放在自己的臉上……
所以，我沒有表情，蒼白的面色盯著那床上。
兩個穿著睡衣的人從那床上爬起來，盯著我們這兩個奇怪的不速之客。
而且那如機器用舊的潤滑油一樣「漆黑」的光頭男人，一直盯著小雲看，眼中有讓人討厭的流氣……
小雲，似感覺到了他那浪賤的眼神，有些發抖的躲到了我的身後，但是我那瘦小的身體……
所以，她只好緊閉了自己的眼睛。
我回瞪了那黑鬼一眼，冷厲的眼神，板磚般砸向了他，去了他的幾分肆無忌憚……
再看那女子，金髮，那我陌生的金髮，碧眼……
睡衣遮擋不住的胸，洶湧般湧出一些春se……
※※※
奇怪的四人，僵持許久……
我拿出我性命般珍視的信，指著上面的兩個英文名字，說道，「daddy，mummy」
那女子仔細的看過了那些，上下的將我看了個通透。
「點點？我就是mummy……」
令我意外的是，她居然操著一口拍扁了的鹹黃瓜的中文，向我說這足以震盪我靈魂的內容……
就在我發呆的時候，她已經將我抱在懷中了……
即嘰咕咕，鳥叫一般的言語……
我掙脫了她那濃重的香水混合著淡淡的狐臭的讓人作嘔的懷中……
冷冷的說道，「我是中國人……」
言罷，語意更加嘲諷的指了指旁邊那黑鬼說道，「你為什麼沒有說，他是我的爸爸呢……？」
她似也有些情緒，有些啞的道，「你爸爸當然是中國人，但是，他不住在這裡了……」
聲音到了後來，有些低，但仍然是那鹹黃瓜的味道……
「叫他來……」
「但是，他離這裡有好遠的路……就算驅車也要兩個小時左右……」
「叫他來……」
※※※
兩個小時，是那樣的漫長……
我和小雲，緊緊的依偎一起，靠在那怕陽光照射到床上而半開的窗子旁……
他終於來了，是我熟悉的中國人，並沒有那我看了都眼暈的，金色的發，或燒焦般的黑膚色……
雖然，爺爺已經年老了，但是卻可以從他的身上，看到爺爺年輕時的影子……
「她，她，真的是我的媽媽……？」我直接了當的問，有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他艱難的點了點頭，然後想說，「她，我……，那個我們是因為……」
「夠了，我不想聽你們解釋之間的經過，那些對我都已經不再重要……
我甚至都不用問你們這麼多年為什麼沒有回來去看我……」
說到這裡，我鼻中輕輕的哼出一口氣，殘酷的笑著他的語氣，也是笑著自己……
「你，必定有著你自己的理由……」
「我最後還有一個問題，在我小時候有一個長長的黑髮的女子，溫柔的女子……是誰？」
他驚奇的看著我，可能是驚奇於我為何能夠記得那樣小的時候的事情……
旋即平靜下來，歎了一口氣，低緩的說，「她，她，她已經……」
那爆炸式的大波浪式的金髮「媽媽」說道，「她啊，那個下賤的唐人街中的端盤子的女人啊，偷了我們家裡的東西，已經……」
「住口……」淒厲，聲嘶的叫道。
「夠了，你們今天給我的太多，太多……」
我輕輕的推開了小雲，一縱身就爬上了那半開的窗子……
見我上了窗子，他，她和小雲都向這邊衝來。」
「停住……」
他們立刻停住了，因他們知道我的下半句要說什麼……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們生我，8年不到，對我彷彿八百載一般難捱……今天就還了你們……」
人說，跳樓是最絢爛的一種了……
臨去之際，能夠體會那自由飛翔的感覺……
三人都向窗子衝來，或許是小雲，在我那一推之際仍是離窗子最近的那一個。
見我飛出，不知她是否是傻傻的記住了我告訴她的話語，不要離開我的作用，還是其它的原因……
反正，她終是陪我飛了出去……
我回頭，看見他和她，停在了窗口，向下張望……
我看得好清楚……
本應是很短的一瞬間，但是，我卻做了那許多事。
最後，我抱住了小雲，想要做最後的一件事情，先於她的落地……
但是，好像伽利略的實驗並沒有在我們的身上成功……
終究還是她以重量的優勢先落下，我則落在了她的身體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