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季氏和宋氏的接觸並不多。常家常家那段時候,也只是在給公公婆婆請安的時候碰上面,但是並不交談。宋氏給常季氏的印象,是溫柔的美麗女子。
再後來,常季氏隨常青禮夜離常家,一直在外生活,對宋氏的情況,就更是不知了。直到今天相見,只見她容顏依舊,只是比之以前在常家時清瘦了不少,笑容,也不再明媚,卻是淡淡的,如雲霧一般。
只是剛才宋氏恭順的態度,和溫柔的一聲「姐姐!」,讓常季氏的心裡陣陣發毛。她以前怎麼也沒有看出來,這宋氏,會有這樣的人前一面,人後一面。竟是會做天衣無縫的戲給常青禮看。
「姐姐想什麼那麼入神呢?」宋氏將碗遞高一些,溫柔的看常季氏。
常季氏忙的收了神,將碗接過。宋氏笑著退後二步,看著常青禮,聲音糯糯的道,「老爺快些喝下吧,我這就讓廚房擺飯上來,老爺就是不餓,姐姐和雲微也怕是餓的不行了!」
雲微的肚子很不爭氣的在這個時候咕嚕叫喚一長聲。
常青禮摸摸雲微的頭髮,眼看向謙恭有禮伺在遠處的宋氏,然後又飛快的掃向端著藥,正瑩瑩望向他的常季氏。他的心裡沉然一歎,萬般不是滋味。一個是他深愛的妻,而另外一個,是癡情於他、並在他那幾日生病時,日夜伺候其側的好女人。
「你去安排吧!」常青禮聲音柔和的道,未了還加了句,「辛苦你了!」
宋氏的頭微低卻,聲音甜美的回答,「老爺這是哪裡話,伺候老爺姐姐,我如何會覺得辛苦!」但是她臉上的笑,卻牽強的很,只是頭低卻,無人看著。話畢,她優雅又從容的抬起頭,還是一臉淡淡的笑,向常季氏和常青禮各行一禮,然後款款轉身離開。宋奶娘等人也行過禮,隨之出去。
宋氏的離開,讓常季氏自在了不少,常青禮也暗的鬆出一口氣,他接過常季氏遞上的醒就湯,一昂頭喝光,然後看看雲微,摸著她的頭,道,「我並沒有辜負我對你當初的誓言,她,是老家那邊,大哥親送過來的!」
常季氏點點頭,這個,她在上陶官驛時就知道了。
常青禮嘴唇微動,還想說什麼,但是顧慮到雲微在,想著還是等晚些時候,在好好的與髮妻敘說。他揭被下床,常季氏忙上前伺候其穿衣,衣著畢,常季氏欲喚人端來熱水,如墨卻已手端著熱水進來,禮過後,道,「夫人,還是奴婢來伺候老爺吧!」
「不用,我來就好!」常季氏笑笑,「你忙你的去就好!」
如墨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上來,邊挽袖子邊道,「夫人是什麼身份,如何能做這些事情,奴婢也不是第一次伺候老爺了,就讓奴婢來吧!夫人在旁好好歇息,馬上就能開飯了!」
常季氏心裡很不是滋味,那麼些年來,她的夫君從沒有被另外的女人伺候過,都是她伺候他穿衣,伺候他梳洗,在江州平縣,就是春月,也沒有讓其這般伺候過他。
如墨見自家老爺凝了眉頭,很不滿意的盯著自己,就要開口為常季氏說話,忙的先蹲禮請罪,「夫人莫要生氣的好,奴婢只是做奴婢該做的事情。我家夫人留下奴婢來,叮囑了奴婢要伺候好老爺,伺候好夫人您的。奴婢如何好不做本份事?」
[真是伶俐的,姓宋的女人厲害,她身邊的人也個個精明,娘以後,怕是……]雲微擔憂的看著娘親,隨即收斂擔憂神色,從床邊沿跳下來,小跑到依舊半蹲著如玉前頭,雙手拉常青禮的手,左右甩甩,道,「爹爹,在平縣的時候,不都是娘親伺著爹爹的麼?為什麼到這裡,就不能娘親伺候爹爹了呢?是娘親哪裡惹爹爹不高興了嗎?」
「雲微!」常季氏伸手將女兒拉到自己身邊,她哪裡不知道,如墨的話說的好,實際上,是要敲打敲打她常季氏,給她點顏色,讓她知道,如今還有位宋夫人存在。如果是往常,常季氏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易鬆手,半聲不語,但是現在,她卻不能。因為現在,宋氏有一位在太子身邊做事的哥哥,而那個人,能決定自己夫君是陞遷還是獲罪的。而且,宋氏要的東西不得到,那麼她季氏的東西,怕就要失去了。
常季氏愈發拉緊雲微。
「你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你伺候了。」常青禮接過毛巾,覆到臉上,沉聲道。如墨應了是,站起身,再行一禮,方才退到門外。一直到常青禮洗完,才又進來端了水出去。
如墨才出去,冬梅就過來請,說,「午飯已經擺好在廳裡了,請老爺夫人移步用飯!」雲微的肚子又是咕嚕一聲叫喚。常青禮哈哈一笑,抱起雲微,又騰出一手來,拉出常季氏向廳處走。
飯擺在花廳,裡頭已經生了好幾籠暖爐,即便是門開著,裡頭的溫度也暖融融的。八大盤溫在水托上,又有白瓷小盤倒扣,碗、筷、碟擺放有序、整齊。二名丫鬟伺在旁邊,等常青禮他們一進廳,就恭敬行禮。玄汐竟也在,小跑著過來,對著常青禮跪拜,態度很是老成、聲音卻稚嫩的道,「學生玄汐,見過先生,師娘!」
常青禮忙的把雲微放下,蹲身扶起玄汐,拉扯一下玄汐微皺的長棉袍,然後伸手摸摸他的頭,眼著閃淚,聲音哽咽,聲道,「好孩子,好孩子!」
「你不在,玄汐的功課並沒有拉下,自學了不少。他的心裡,也一直牽掛著老爺你!」旁邊的常季氏道,她知道玄汐對常青禮的牽掛,是雲微故意說漏嘴給她的。玄汐說的那些要厲害起來,要保護他們的話,讓常季氏感動不已。
玄汐的眼裡也含著淚,偏是死死忍著,不哭出來。因為男兒有淚不輕彈的!
常青禮見玄汐這般硬忍模樣,不由笑起來,眼中的淚也就滴了出來,常青禮道,「想哭,就哭出來,沒什麼難為情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看,先生我都流眼淚了呢!」
被常青禮這樣一說,玄汐反而愈是哭不出來了。他只怔怔的回味著常青禮剛才的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常青禮拉起他的手,轉頭又招呼常季氏,幾人圍桌坐定,伺候在旁的丫鬟就送上早燙好的毛巾過來淨手。常青禮很自然的接過,眼角稍瞥常季氏。常季氏則眉頭微微有些皺,這飯桌上的細節,在常家的時候每有一頓都是如此,只在平縣幾年,早就不再這般麻煩了,常季氏心裡覺得,一家人吃個飯弄的這般「規矩」,反而沒有在平縣時自在了。
雲微和玄汐則邊擦手,邊眼巴巴的看著已揭去倒扣小盤的菜餚狂吞口水。
「等一下,宋……!」常青禮看向揭盤的小丫頭,問道,一個宋氏出口,便有些猶豫,因為這字後,竟不知道要接什麼稱謂才好,接「宋氏夫人?」,那常季氏改是怎麼樣的滋味,說「宋氏」,又顯的生分的緊,讓丫鬟心生揣摩意。常青禮生將後半句變成,「其他人怎麼還沒來!」
小丫鬟乖巧的一禮,回道,「回老爺,夫人說,大夫人,小姐還有公子大老遠的來,自然想好好和老爺聚在一起吃頓飯。夫人說她一個人在房裡簡單用下就是,就不來廳裡了。夫人還說,反正以後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機會多的是!讓老爺、大夫人安心用午飯就是,不必再去請他了!」
常青禮感歎了一聲,宋氏的恭順溫柔,是他對她嚴厲不起來,也狠不下心的原因所在。一旁的常季氏則緊緊抿著嘴,心裡有話,也不能向常青禮透露半字。
雲微只心裡越發覺得這個宋氏厲害,越發為母親擔心,但是肚子也越發的被菜香味刺激的餓了。總要吃飽了有力氣的,才能對付打道小賤人不是。所以她一雙眼可憐巴巴的看著常青禮,「爹爹,雲微餓------!」
「吃飯吧!「常青禮那起筷子,夾了一塊湯醋排骨到常季氏碗裡。
宋氏這頭。如玉如墨看著才扒了三四口的飯碗,和一筷子未動的菜,都皺著眉,心疼的看向一手提著袖,一手捏著筆在畫畫的宋氏。
她們實在是不明白,在全府的下人都只把自家夫人當主母的情況,夫人為什麼偏要自己矮自己一頭,把那個後頭才來的常二夫人抬到面上去。
尤其是如墨,她剛才已經見識了,老爺的心,怕是偏向那二夫人的,雖然那二夫人看起來並不難對付,但是勝在她還有位小姐的優勢。而自家夫人,什麼都沒有。
如玉如墨擔著一肚子的難受,收拾菜飯,端出院子。在回來時,她們倆人的臉色就愈加的難看了,因為廚房的人說,老爺不久前又讓廚房添了幾個菜去,說都是那二夫人愛吃的。還說,送菜去的丫鬟回報,說老爺和那二夫人吃飯時有說有笑的,歡快的很。想起老爺和自家夫人同桌吃飯時的那種沉悶疏離,如玉和如墨自然高興不起來。
只一件事情,讓她們稍微安心,那就是那個公子原來不是老爺的孩子,而是學生。他們原本以為,那二夫人竟是兒女雙全了。
倆人進了物,將陪在宋氏不遠處正做刺繡的宋奶娘拉出來,把廚房裡聽的話和玄汐的事情都說給奶娘聽,又把倆人心裡替自家夫人的憤懣宣洩出來。
宋奶娘聽到玄汐的事情,臉色也露出高興神色,但最後還是把臉一沉,只道,「夫人恭敬那個人,你們就要愈加的恭敬。」見如玉和如墨還是一副茫然不解摸樣,宋奶娘又加了句,「全府上的人認可夫人,都比不上讓老爺認可夫人來的重要!不是麼?」
如玉和如墨這才心裡頓悟,倆人點點頭,隨著奶娘進屋,站到宋氏身邊,看著宋氏捏著筆,手腕矯如游龍,在畫紙上,畫出青山藍天,鴛鴦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