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季氏扯扯常青禮的袖子,常青禮會意,對那孩子說了聲,「等下啊!」,然後站起來,隨常季氏走到廳外。常雲微小步的跟上,抱了常季氏的小腿,也想聽聽他們說的什麼。
「老爺,這孩子的姑姑,莫不是……沒了吧!」常季氏看看廳裡轉身看向他們的孩子,壓低聲,問常青禮。
常青禮微微搖了下頭,也壓了聲道,「或許。」
「什麼叫或許?」
「你應該也聽出了,這孩子的口音並不是這邊的人!」
常季氏點點頭,「你是說,他和他姑姑是來這走親戚的!」
常青禮搖搖頭,皺著眉,捋著鬍鬚,道,「大水退後,家家戶戶或死或失蹤的人口,我都著人重新登記了,是有來那麼些來走親戚的人也沒在那常水害裡的。但是……!」
常青禮看向廳裡的孩子,「這個孩子,平縣沒有一家報上來的。我當時想,也許他親戚一家都在那水害裡沒了,因成了孤兒,所以才沒人報,就又著了各村的人來相認,別的孤兒,自家村裡鄉里總有人認得,也就知道是誰家的孩子,哪裡還有親戚,方便知會了那頭的親眷來領了去。唯是這孩子,沒一個人說認識的,平縣雖然村子多,但每個村子的人並不多,這個情況,只能說,他一不是這頭的人,二,沒有親戚在這裡。」
「那他說的姑姑?」
常季氏搖頭道,「那場水害裡,至盡屍骨都沒找到的人有很多,她的姑姑是不是也在其中,真不好說,所以我只能說是『或許』,或許沒了,或許活著!」
「真真是可憐的,那麼小的孩子,這事,還是先別同他實說,先應下找找吧!」常季氏道,說著低頭看看雲微,心裡暗想,自己的女兒到底在身邊。
「我也是這個打算!好了,先過去吧!」常青禮說著,就往廳走。近到那孩子身邊,又蹲下來,道,「好,我幫你找你姑姑,但是你先告訴我,你姑姑叫什麼,大概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你說的越詳細,就越是能快點找到她!」
那孩子皺了眉,似在細細思量,片刻後,輕輕道,「姑姑就叫姑姑,但是別人也喚她三娘子,姑姑很漂亮,就是帶我來這的途中右腳被蛇咬了口,走路有點長短!」
常青禮悉數記下,道,「我記下了,這便去衙門吩咐人去尋,那你呢,就好好的洗個澡換身衣服,吃東西看病,好不好!?」
孩子卻是依舊搖頭,帶著幾分倔強回拒,「不,我要回土地廟去,姑姑說讓我在那等的,我不在,萬一姑姑尋回來又找不著我,怎麼辦?」他說著,表情就又毛躁起來,似是想到,或許他在這的這個時候,他的姑姑就在土地廟了呢!
「大人自是會派人去土地廟等著的,等見了你姑姑,就說你在這裡,帶你姑姑來這尋你就是了!」常季氏笑著道,隨便拉過常雲微,對那孩子道,「看,這裡還有妹妹,你和她一起玩會,說不定姑姑就回來了!」
孩子看看雲微。沒有表示。
常季氏剛給孩子塗抹過藥,知道常青禮說這孩子的病是身體又些發熱。她有道,「你如果自己去等你姑姑,身體的小病就成了大病,你姑姑到時候不傷心難過才怪呢!」
「你保證,一定讓人去土地廟等的!」孩子看著常青禮。常青禮無比認真點頭,「我保證!」
「那你叫什麼名字,等見著你姑姑,說了名字也好讓她相信你確實在這裡!」常青禮連著問孩子名字。
孩子張張嘴,想說自己全名,但是又想起姑姑的叮囑,說是不要隨便告訴別人自己叫什麼才好,尤其是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姓氏。但是不說自己的名字,姑姑又如何能信那人說的話呢?孩子猶豫了下,省了姓,將自己的名字說出來。
「玄汐,姑姑叫我玄汐!」
常季氏和常青禮目光一對,孩子的名字頗雅致,普通農戶的孩子是不會取這樣雅致的名字的,但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又怎麼會落到此地卻沒人來尋!而且看孩子的性子,有著幾分野氣,身板也瘦弱,大戶人家的孩子的話,絕對不會是這樣的。或者是家道中落了,或者家中遭了變故?
常青禮和常季氏朝最後二種可能猜測,覺的這二種可能性大一些。常青禮就又問了孩子姓什麼,但是孩子卻是將嘴抿起,一副不願意說的意思。常青禮也就作罷。只讓常季氏和春月帶孩子去洗澡,他則著抱起常雲微,「走,陪爹爹去街上給小哥哥買衣服去!有好些時候爹爹不曾帶我的閨女上街了呢!」,又對常季氏道,「大概買身多大的合適?」
「衣服還是讓春月去買吧,老爺還是去衙門裡要緊!」常季氏看看身邊叫玄汐的孩子,「萬一能找到,真正是好的!」
常青禮不得不把扁著嘴的常雲微復放下來,「那好,大夫我順路,我會去說一聲的!」,說著,看看那孩子,自出門去。「我們也先去洗乾淨,精神氣了,見到姑姑,姑姑才歡喜不是!」常季氏對那孩子道,然後抱著孩子,招呼了雲微,向後院走,春月則是拿了錢去街上買男孩子的衣服來穿。
因孩子的身體微有發熱,常季氏沒敢拿井水給他直衝,兌成溫水後,才讓他蛻了衣服進桶中。常季氏拿了塞干的老絲瓜網給孩子通身擦拭,常雲微也挽起袖子,在一旁給這孩子擦脊背。這孩子真的是瘦拉瘦拉的,脊背上完全的沒有肉,一摸就是一輟刺人的骨。常雲微看的心驚,常季氏則看的心憐,不由的問,「你家裡還有什麼人,你娘你爹呢?」
孩子的神情本已舒展了些,常季氏擦拭他嘎吱窩的時候,還咯咯咯咯的笑起來,但是此刻常季氏的話一問出,孩子的臉上立刻凝起一團黑雲,眼神裡光彩暗淡。恰時天空中太陽剛被雲朵遮住,光亮瞬間陰淡下來,蒙起一層寂寞的昏暗,投在那孩子低垂的長睫毛上。這孩子微顫的睫毛,不知怎麼的,竟讓常季氏突然想到寒鴉的翅膀。
「我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很早很早就沒得了!」孩子喃喃的道,聲音裡並沒有悲傷,只是平靜。
常季氏聽得心裡一酸,眼圈也紅了起來,心道真是可憐的孩子,便不再問,只認真的把孩子的身子洗的乾淨。這後又拿來剪子,把他那凌亂的頭髮理整齊。
期間,春月已買了衣裳回來,是白底綴金壽圖案的無袖小褂和長褲。大小合適的很。常季氏給孩子理好發,就帶著孩子進屋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