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三更,黑太陽被一股濃烈的氣味熏醒,趕緊起來關門窗,用紙塞門縫,拉嚴窗簾,即便是這還鼻酸眼痛,淚流不止。黑太陽知道附近的工廠又放毒了。趁著夜晚或雨霧天放毒是那些工廠的慣例,因為做賊心虛的老闆們覺得選在這些時間段排放安全些。其實不管啥時間放都還是放,擾民招罵是照樣的,他們只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這開發區的空氣常年污濁得人人出門戴口罩,進屋關門窗,即便是三復天居民們也不敢開窗納涼,因為不知道哪一會兒哪個廠「肛門」沒包嚴又「放屁」了,萬一屋裡再關進毒氣就無處藏身了。老闆們一家怕聞多了毒氣得癌症,便都住得遠遠的,他污染的空氣他是聞不到一絲一毫的,只通過電話命令廠長把機器馬力開到最大,日夜加緊生產緊俏產品,賺錢象印錢一樣,卻捨不得購置治污設備。他們倒捨得置安樂窩。每個老闆都花上百萬在「銀漢美景江灘」購置二百平米大套房,坐在雕欄玉砌裡呼吸新鮮空氣,向東欣賞繁華鬧市,向西目視水天沙鷗。
有的廠太破了,老闆就專門不在治污上投資,而是到保險公司投巨額保險,故意放毒激怒周圍群眾,借他們的手把廠毀了。黑太陽打工回來,聽母親說,他三姨龍三姐前幾天就把一個廠炸了,人也死在裡邊,人家那老闆又到保險公司理賠到七千萬,即便建畢新廠後還能大賺特賺一筆。有句話說「做生意的千家萬家,發財的只有一家」,那發財的一家自有他發財的巧處。老闆們真正在辦廠上賺到錢的只是少數,很多辦辦還倒閉了。他們大多發就發在扯皮搗筋的事上,比如遷廠、倒廠、賠廠、貸款。有錢人從老根上查查,哪個不是發的這財;憑真本事掙錢,累死也發不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誰叫人家有英雄本色會哭鬧呢。會哭的孩子多餵奶嗎。以至於該的錢多了「公安哩不抓法院哩不判」,只有讓他擱社會上蹦嚓,也許還能還一點,關牢裡就一分也莫想要了。
那些鬼靈精老闆常常玩爛廠換新廠的把戲,卻往往能一箭雙鵰甚至群雕,不知道在暗室裡是怎麼操作的,就都得逞了,反正不虧你、不虧我。
這些小化工本來是大城市避之猶恐不及、大刀闊斧砍掉的項目,卻被葛佛童市長招商引資過來,煌煌乎莫大之功,囂囂然引為政績。
開發區的小化工根本沒有技術和能力解決他們嚴重的廢氣排放問題,只是把廢氣暫存在一個小罐子裡,選時機偷偷放出去,就像新姑娘坐在人堆裡一樣,有屁不敢放出聲兒,只是一點點擠屁。今晚估計廠裡負責排毒的工人喝醉了,手上沒牢摸,一下把毒閥開陡了,以致熏得民不聊生。
黑太陽拿起手機打110報警,說有家工廠正在放毒,熏得居民出不了氣,中風的老爹咳得可憐。月亮女警員接聽後甜甜地解說,你能說話就證明你還能出氣嗎,你老爹還敢痛快地咳嗽,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呀,我們在上司面前大氣都不敢出,屁都是窩到下班後才放,所以上班一族下班時都跑得快,那是「噴氣式」。
黑太陽說,這是哪跟哪,我不是和你聊天,真的有家工廠的毒氣洩露了,會毒死人的。女警員說:你還能說話嗎,說明還沒熏死,也說明事兒還不大,我們還犯不著管;我們只管出人命的大事,等你死了以後再打吧,別忘了號前加0噢,那可是長途啊!
黑太陽答,死了之後還能打個屁,你盡說鬼話!我看你是半夜值班閒得慌,想找男人聊天吧,大爺我還沒衣食無憂到你那下賤地步,恕不奉陪;想想就這樣離線輕待她了,就罵了一聲「有錢人的母走狗」掛了。頓了一會兒,聞著味兒越來越沖,房子畢竟不是為防毒蓋的,縫隙很多,毒氣無孔不入,絲絲往這狹小的空間裡鑽。
黑於是又打市長熱線電話,接聽的副市長說:已經知道了,環保局已去測過,空氣質量合格,完全符合國家有關規定的熏不死人的上限標準,只要旁人能忍,你也忍著吧,它放完了不就不放了!
黑頂他道,人死了還就不死了呢,你莫不是在那廠裡有股份吧!
值班市長說:沒有,但歷屆市長塞進來吃地方編製的人全靠那廠,離了它這片天得塌;我能沾的光就是全家頓頓有雞吃,關了那廠,你讓我們市委大院的人都張嘴望天等鳥屎嗎?
黑罵聲「有錢人的狗腿子」掛了,通過114查到香城環保局的號碼,打過去人家說:早知道了,那廠是由一位省領導牽線落戶到你們那兒的,人家掏大本錢簽了三十年合同,享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污染權」;在沒賺夠本前誰敢關他的廠,叫你是老闆你也不干;把窮人逼急了無非出個死刑犯;把富人逼急了可是要出啦登的,恐怖籠罩全世界,國際國內都要罵我們不會處理事兒,激變出魔頭的罪責由誰承擔?要想公道打個顛倒,叫你也不想承擔全人類罪人的惡名!
黑問,哪他掏多少錢買到污染權的?
怎麼,你想競拍,買回乾淨空氣嗎?
我先問問。
三百萬,一年三百萬,你買得起嗎?
買得起,買得起狗貪官的人格。我們窮人沒錢,只選賤貨買!
你說誰是賤貨?
有錢人的奴才啊!
神經病!
兩邊幾乎同時狠狠地掛斷。
黑太陽捏著發燙的手機,心說這是什麼事兒。熏得實在沒法在屋裡呆,就打算背父親去江灘公園避難。先試探性地開了點兒門縫,還行,沒放毒了。外邊空間大,空氣已經自潔了一部分,反倒比屋裡好些,於是大開門窗讓屋裡的毒氣跑出去。
屋裡可算是能容人了,黑太陽就上chuang睡覺。一覺睡到公雞叫,起來洗臉刷牙,回到屋裡準備正二八經地玩電腦。一瞅電腦,竟然不見了。難道開著門睡覺家裡進賊了?拉亮燈一看,滿屋灰土土的,電腦倒沒丟失,還在原處,只是被灰埋住了。由於門窗大開,工廠囂張的灰塵覆蓋了滿屋一層灰。
黑太陽看看這環境,只是苦笑搖頭,心想這是什麼事兒。打開電腦,入網後就敲了一行字兒——「形勢分析」,想百度一下網絡高見。準備點擊時又看見鼠標墊已成沙漠,鼠標捏在手裡像移動沙丘,就打算找布擦擦。一時還找不到抹布,就想起鍵盤下的那塊髒手帕,便扯出來用它擦。當手帕在鼠標上擦拭時,摁動了左鍵,屏幕上的箭頭便點開了一個按鈕,亮出的網頁上「呼哧呼哧」地疾飛著一隻怪鳥。
黑太陽正在詫異時,只聽屋外狂風大作,扭身一看,有個怪物側身飛進門來,和電腦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黑被嚇傻在原地,那鳥飄落到他面前,揚翅將他掀翻在地,自己則站到電腦前,爪喙齊用,開始「噗哩啪沓」五筆打字。
黑太陽這下才明白爺爺所說的這塊手帕的神奇,一定是它接觸鼠標就引來的這只怪鳥。三個頭,六隻翅膀,十隻腳,一副龜甲,三層尾巴。看來是聽命於手帕而不是來傷害他的。只要手帕在手,估計就能使喚它。
黑從地上爬起來,壯膽湊近看看它在打什麼。一看才知,它原來是來奉命幹活的:「手帕」點擊的要看「形勢分析」,它就來作形勢分析了,只是在前邊加了定語。
那一遍電腦裡大姨父老提月亮月球啊令黑太陽迷茫,直到這時他才相信真有這事兒。現在他所能看到的人都是被一個巨人虜掠到月亮上,估計純屬消遣著玩的,就像人逮螞蟻丟水裡看它們能折騰活幾隻一樣,尋開心。留在地球上的人現在活得怎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