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依舊,清輝略顯幽冷。東面金蓮池旁之約在所難免。只是在比試之前,曼陀羅於亭中擺放了一桌酒菜。他烏黑的眼裡蒙上了一層憂鬱的紗,舉杯獨自飲著自己的苦酒,寬大的袖袍於清風中微微而蕩,時不時的他會看一眼神態淡然的風王。每一眼,深處的悵惘之情越加濃厚。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注意到了一個男人,也許只是在偶然無聊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而這個人恰巧笑得很美,又或許是被他的笑吸引,情不自禁多看了兩眼,見他討好的去追求另一個人,心裡有多了些好奇,難免就會刻意的去觀察,久而久之,這種朦朧的情意越發不可收拾。
雖幾千年滄桑,看盡日月風塵,卻唯有情難自已。也許只是寂寞久了!曼陀羅傷情更濃,飲著烈酒,拿著白玉酒壺,第一次問:「要不要來一杯?」
風王心有所動,竟有一種心心相惜的感覺,點頭道:「來一杯吧。」
曼陀羅閃過一絲欣喜,僅僅一瞬間又恢復暗色。隨著那晶瑩的液體緩緩而落,像是不估量的億萬愁緒所凝結——他見風王仰頭一飲而盡。喜悅之餘也沒有再酌,望著金蓮池邊盯著亭子的白裙少女,啞然問:「你為什麼會喜歡——她?她不過是一個人類,又怎能和你永久存在於天地?」
「是麼?」風王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夾起了一塊不知名的肉粒,一邊吃著,一邊思索著應該如何說。他又轉眼望向曼陀羅所幻化的圓月,以及花開正艷的曼陀羅,轉語問:「為何總是喜歡花好月圓?」
為何喜歡花好月圓?
「因為,那一次正是在蓮花的圓月幻境中。」曼陀羅眼裡閃爍回憶光芒,嘴角不自覺勾起了很少有過的笑意,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風王聽,輕語道:「不記得是多少號了,只知道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十八年,說過的話也不過二十來句。」
風王微微動容,沒有說任何話,只是聽著曼陀羅滄桑的,飄遠的話音。
「十八年前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炒了八道菜,低頭對我說:蓮花很美。
十六年前我在蓮花幻境中等你,你炒了二十四道菜,笑著對我說:蓮花真是難追。
五年前我終於去找你了,你知道我的來意後,冷著臉對我說:世界很大,希望我能早點得道隨風遨遊。之後你不再見我。
三年前我忍不住讓花王們四處尋你,而你始終未曾出現。直到前幾天,我才認識到你真正的本事,所以我不甘,我想,現在沒有機會再得道了。你…能告訴我,你活了多久?」
活了多久?
「一萬五千六百七十三年。」風王淡然。
說得倒是輕巧,誰知道他這萬年的歲月裡笑過了多少回,又到過哪些地方,有過怎麼樣的心情,是否感覺自己如一粒渺小的塵埃,超然於生,寂寞於道又害怕死亡!
曼陀羅沉默,笑了笑,舉杯做了個敬酒的姿勢,說:「能給我講講你成王的時候,以及之後到過的地方,有何有趣的見聞!」
風王搖頭,苦笑:「我不知道何為有趣,至於到過的地方,說得上名字的,說不上名字的,我想,我都去過。也許我還有一個地方沒有去。」
「那個地方?」
「月亮,太陽,明星所在的地方!」
曼陀羅失聲而笑,舉杯:「若是你贏了,這杯酒算是我祝福你們的,假如她已經離去了。你可以回來找我。我只想…與你對酒,一起遨遊天地。若是我贏了,請原諒我的自私!」
風王望著他:「你只想與我對酒,遨遊?」
曼陀羅不可置否:「僅此而已,但是我只喜你的情誼只對我一人!」
有一種難以理解的情誼,它不似愛情,卻似愛!它不似友誼,卻比友誼更親近!無以言明,正如風王不再平靜的內心,他從來不知道曼陀羅真正的意圖,也許曼陀羅只是一個人頗感寂寥,本身佔有慾也是極強,所以才會被誤解,或許這種情感連曼陀羅本身都不知道是什麼!
「我們今天好且散去吧,等她不再了之後,我再回來找你可好?八千年前都過了,再過百年又有何妨。」風王悵然的飲酒。
曼陀羅眼波微動,抬頭望向枝頭明月…清輝中無數白如雪的百合花飄飄揚揚,如精靈般翩然旋舞,幻滅,源源不斷,純美無暇…
「很早就想送給你了,我們還是比試吧。雖然你能力大不如從前,但道行比我高了一倍,我想,我沒有佔多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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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西亞手拿雲靈法杖迎風立於蓮花池畔,此時夜色正濃,池中金蓮絢爛奪目,而那場無聲絕美的百合花之雨後,白玉石虹橋上一白一紅兩個身影神秘如鬼火漂浮不定,忽而顯形枝頭圓月下,忽而化作一縷煙飄散開來。
沒有言語能形容他們之間的比試,如同一張宣紙上悠然渲染的水墨丹青畫。茫茫的清幽圓月夜為襯景,兩團色彩流動其中,靜謐中變化無窮,美艷絕倫。
塔西亞從來沒有見過妖之間的爭鬥,事實告訴她這場爭鬥,比起人類的更加絢麗,如果非要比喻,人類的若是豪壯詩篇,他們則是唯美的詩章。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在這難分難捨的影像中,誰佔了優勢。
只是現在,誰佔了優勢好像不重要了!塔西亞一動不動的站在池畔,餘光能看見金蓮從池中冉冉升起,旋轉,璀璨的金芒使得樹梢頭圓月黯然失色。飄渺霧氣一白衣如仙子般的人物漸漸顯現。
世界彷彿正在為她的美而沉默。這個從金蓮中變化而出的人物,實在令人震驚。
塔西亞悲哀的發現,不知道何時頭頂罩了一朵金蓮,在金蓮的光輝中她絲毫難動!蓮花悠悠然站在了她的身旁,安靜的望著顯現的兩道影子,淡定之色一如從前。
「你…」塔西亞試圖與她溝通,可是蓮花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讓她把話吞進了肚子。
有些人是不會輕易被她人動搖的,這個人正如蓮花!現在,她什麼也不想了,只想拿到風王的地靈珠!
「打完了?」蓮花望著走來的兩人,鎮定非常。
曼陀羅盯著蓮花滿眼疑惑,搞不懂她為何出得了塔,事實上她出塔只得虧一個人,能從金蓮中化形不被發現得虧於十八年前曼陀羅要的這幾株金蓮!那時候正是她兩千年的壽辰,她只喜歡曼陀羅,所以只請了曼陀羅前去,哪知風王也去了,他們才見了面。
三年前,曼陀羅瘋狂的尋找風王,蓮花才明瞭,於是不知覺的注意起風王來!
事情發生的有些出人預料,想不到今天會是如此場景。
蓮花不想浪費時間,開口道:「只要你拿出地靈珠,把我送出幻境,我就放了她。」
塔西亞自不會相信蓮花的鬼話,但也沒有開口說些什麼,望向風王衝著他眨眼,希望他不要被老情人騙了。
但是風王似乎看不見,深邃的眼眸盯著塔西亞一步一步逼近,蓮花警覺的望了望後方碧池,冷聲道:「別過來了。」
風王止步,依舊盯著塔西亞,從來他都沒有這般害怕失去過,可是就算拿出了地靈珠,蓮花會放過她嗎?思緒難平,忽然間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蓮花,你活得不耐煩了。」曼陀羅眼底暴戾之氣浮現,拂袖間如烈火飄過明月,滿地已被血絲子爬滿,一掌正劈向蓮花的腦門!
「曼陀羅。」風王一手抓空,眼看那紅色身影飄飄然飛向了蓮花,而塔西亞頭頂一尺高處的降蓮金輝忽閃一柱耀眼金光,在這金光之中一團火瞬間竄起,他心猛然像是沉入了無底的黑洞,在曼陀羅一掌暴斃蓮花的瞬間,衝向了那團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