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蕭源再不如以前的意氣風華,眼睛上蒙著厚厚的一層紗布,紗布後還隱隱約約透著血跡,身上只著裡衣,因拒絕人的服侍而變得有些凌亂,平時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此刻也顯得格外的錯亂,因頹敗瘋狂的臉在此時猙獰無比。
桑九月皺了皺眉頭,蕭挺將她帶到這裡來,她懂他的意思,思索一番之後,拉著蕭挺走到一邊,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帶我來是想讓我醫治他的眼睛吧」
「是」蕭挺也毫不轉彎抹角,「蕭源是我的孩子當中最優秀的一個,再加上他又是長子,我的位子需要他來繼承,而一個瞎了眼睛的世子,親王府不需要,這個國家更不需要,但從別的孩子再選出一個繼承人來,需要花費的精力實在太多,我暫時沒那心情。」
桑九月盯著蕭挺,目光陌生之極,彷彿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作為一個父親,他是否太過冰冷無情了點,桑九月不由得開始同情那個還在房間裡大吼大叫的青年,不過,隨即,桑九月又釋然了過來,在這樣的大家族裡,在這些眼中,感情是一種累贅吧,心裡不由得對這些豪門大族更加的排斥,若是這個世界連最親近的血緣關係都不存在時,那還存在什麼呢?
「不管怎麼說,你救了我的命,作為回報,我會盡力醫治他,當然,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我可不是萬能的,只是,我有一個條件,我實在不喜歡你那個兒子,以後為了避免麻煩,在醫治他期間,我不會開口說任何的話,也請你幫我保守這秘密,當然,你這就需要派一個靈巧的丫頭給我」
說到這裡,桑九月頓了頓,回頭望了望還在暴躁地發著脾氣的蕭源,說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我要知道他的眼睛為何失明,中毒?利器所傷?還是別的原因,這對於我來說很重要」
桑九月知道,一個堂堂王府小世子竟然突然莫名其妙的受傷失明,這其中肯定有著她這種平民百姓無法知道的秘辛,知道了只會惹來更多的麻煩而已,但作為一個醫者,若不知受傷原因,她醫治起來將困難重重。
蕭挺歎了一口氣:「告訴你也無妨,他的眼睛是被風刮傷的」
「風?」桑九月頓時瞪大了眼,從來不知道風也可以將人的眼睛給弄瞎的,況且,就算是十幾級的狂風,也早該把整個人都給捲起來了,又怎會獨獨傷了眼睛。
「親王府有個後山,是歷代蕭氏子弟犯錯思過的地方,裡面凶險無比,常年刮著一種刀風,風如刀,且鋒利無比,無形無色,很是凶險,前幾天,我罰他去那裡思過,本來以他的實力,在那裡呆上個把月不會有什麼問題,頂多受點輕傷罷了,只是,親王府出了內奸」
蕭挺的話並沒有說完,但桑九月也只是淡淡地點點頭,並不準備瞭解下去,心中想到了什麼,遲疑了一番,最後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他的眼睛既然是被風刃所傷,那麼,必定損害到了眼角膜,所以,我需要一對活人的眼睛」
說罷,桑九月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在這個世界,她雖然已經殺過人,但情況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她既然說了需要一對活人的眼睛,蕭挺必定會去抓一名無辜之人過來,不管那人願不願意,恐怕都得承受這種無妄之災,儘管在事後,可能會得到一大筆的撫恤金。
「如果可以,請找一個罪大惡極之人過來吧」
聽著這要求,蕭挺皺了皺眉,強硬的拒絕:「堂堂一府世子怎能用那些髒污之人的眼睛他以後又該如何見人,親王府的形象又何在?」
「只是一對眼睛而已,難道那些無辜之人就該受這罪?他們不欠你們的」桑九月始終無法融入這個世界,很大的原因便在於這個世界從不拿人命當人命,人與人之間從來不是平等的,這些貴族也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樣子,彷彿他們天生就高人一等,可,這些,他們從來不會想,他們能得到榮華富貴從來不是他們自身的努力,而只是因為他們的父輩比別人的父輩厲害那麼一點點而已,他們只是運氣好的投胎在了這裡。
「小九,你說的別的要求,哪怕再難,我都能答應,只是,這個不行,我寧願重新培養一個繼承人,也不會接受一個身上有著髒污之人眼睛的世子,你可以說我冷血無情,也可以說我鐵血心腸,但是,在蕭源父親這個身份之前,我還是蕭氏家族的族長,還是這個國家的親王,我存在的意義便是讓家族發揚光大,絕對不會容許有一絲一毫影響家族發展的東西,就連我自己都不可以」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訴說著蕭挺的堅定,若是桑九月非要堅持,他不會阻攔,只是,他會換上一個繼承人,這對於從小作為繼承人培養的蕭源來說,恐怕比失明更加難以接受,他已經融入這個身份,並且為著這身份不斷的努力著,若是突然將這個身份剝奪,他會生不如死,那種從高處跌落的感覺,即使不知道,但也絕對不想嘗受,蕭氏家族太大了,那些小輩也多如牛毛,想要上位,有野心之人也太多了,若是有機會能將蕭源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這些人絕對會絲毫的留情,因為只有蕭源倒下了,別人才有機會站上去
王府世子這個名額永遠只有一個,而蕭挺,他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他的父親因為戰爭死得早,還沒來得及確立繼承人的位置便走了,而他那時候才十幾歲,不想死,就得踏上別人的屍體踩上去,他用盡了手段,泯滅了良心,才傷痕纍纍地爬了上來,一展心中抱負,他的實力不強,甚至還打不過蕭源,但為了自身的利益,他能比誰都狠,在這一張溫和的面孔下,他的心也早就爛了,在森林裡遇見桑九月呆的那段時間裡,才有著稍稍的復甦起來,只是,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將那小萌芽給親手掐斷,桑九月,他儘管心裡有著不可否認的淡淡好感,但他知道,她不適合和他在一起,她與他的結合不能為他帶來實質性的利益。
桑九月冷著臉,聽著蕭挺的話,雖然有些感觸,但她也不能隨意放棄自己的原則,隨意就去傷害一個無辜之人,她做不到,盯著蕭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會堅持我的做法,如果對方不是罪大惡極即將死刑之徒,我不會動手醫治,至於醫好了,你會不會還承認他繼承人的身份,這不在我的關心範圍之內,他想要一個東西,一個身份,就應該自己去爭取,而不是要別人來施捨,作為一個最基本的父親,你應該知道,自己的孩子又不是只有繼承你位子這麼一條路,他如果優秀,便不會被打倒,在哪裡都能闖出一片天地來況且,就算是取死刑犯的眼睛,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又會知道,你家族的形象又怎會受損半分」
說罷,桑九月轉身離開,別人怕這位高權重威嚴無比的蕭挺,她可不怕,不知為何,儘管瞭解到蕭挺這人實在冷血到了極點,哪怕帶著溫和的笑也是極為殘酷之人,但她卻不知哪來的自信,蕭挺不會殺她,所以,該堅持的還是得堅持,該罵的還是要罵
在桑九月的心目中,父親這個詞是個高尚的稱呼,從小到大,她便在父親的溺愛之下長大,他更是在性命危急之時不顧自己的安危將她推出快要爆炸的汽車,從而用父親母親的生命換取了她活下去的代價,而在這裡,卻顛覆了她的認知,父親不再是父親,父子之間更像是長得相似的陌生人
拿出納米戒中在森林中製作的鎮定粉,灑在自己的身上,緩緩地走進房間,讓身上那股味道漸漸充斥著整個房間,暴怒著的蕭源也慢慢平靜了下來,手撐在還算是桌子上,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雖然看不見,但敏銳的聽覺還在,頭一揚,「望」向門口,警戒地問道:「誰?」
桑九月也不開口,緩緩地上前,冰涼的手指牽著蕭源的手,感受著手中的人身子一僵,輕拍了兩下安撫著,然後帶領著他轉身,走進內間,讓他坐上整個房間裡被他破壞得唯一可坐的地方——床
「你是誰?」也不知是不是桑九月的藥粉起了作用,蕭源的聲音裡沒了先前的戒備,反而帶著微微的急切。
桑九月索要的伶俐丫頭還沒過來,沒辦法代替她回話,只得攤開蕭源的手掌,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寫到:「我是你父親請來醫治你眼睛之人」
冰涼的指尖在蕭源的指尖移動著,帶著酥酥麻麻的感覺移遍了全身,撩動著蕭源的心,方纔,明明是那麼躁動的一顆心,卻在這冰涼的手指沾上自己的肌膚時,卻讓那顆心奇異地平靜了下來,有著前所未有的祥和,如今,指尖在自己的掌心寫字,這種感覺,讓蕭源二十年的生命力第一次嘗到眷念的感覺。
那是一種心動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