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在上,我在下 正文 傾國傾城
    東夏皇宮,柳惜音瘦了許多,她穿著織錦奢華的寬大異族服飾,更顯弱不勝衣,烏黑柔順的濃密長髮被編成許多個小辮子,垂在身後,頂上帶著白狐皮鑲藍寶石的暖帽,顯得嬌嫩肌膚越發白皙,點墨般的雙瞳含著萬千秋水,就像草原上楚楚可憐的格桑花。

    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如果沒有在回去的路上使小性子,放緩行程。

    如果沒有臨時改變行程,轉道江北。

    如果沒有發脾氣鬧彆扭,讓車隊在驛站多停留一天。

    如果沒有……

    許多如果,許多錯過,造成最惡劣的結果。

    一個錯誤決定,帶來連綿不斷的噩夢。

    那天下午,午睡初起,慵懶梳妝,紅鶯正在旁邊笑著問她是要牡丹花簪還是要在鬢邊別朵茉莉花?還打趣著勸她:「姑娘若是出家了,這些漂亮的花兒給誰帶呢?」

    她心情低落,愛理不理,將所有首飾都拔下,丟回妝盒:「誰還稀罕這些?」

    紅鶯長吁短歎,一邊罵葉昭不厚道,一邊安慰她,試圖打消她的錯誤決定。

    忽然屋外一聲雷響。

    紅鶯去開窗,探出頭打量,笑道:「要下雨了。」

    要來的不是雨水,而是滔滔洪水。

    眨眼之間,比千軍萬馬還兇猛的大水,衝垮房屋,捲走牛羊,將從漠北跟來的忠心耿耿侍衛,回漠北述職的李小偏將,老實厚道的僕役下人,還有驛站的官員,沖得無影無蹤。驚慌失措中,紅鶯死死拉著她的手,在洪水中漂浮,抱著橫樑哭叫:「姑娘,不怕!咱們會沒事……」

    話音未落,橫樑受不住大水的衝擊,轟然倒下,屋頂砸在她的頭上,哼都哼不出來,已沉沉地一起落入水中。

    紅鶯緊握的手終於鬆開。

    她連尖叫都來不及,被大水捲走。

    憑借不熟練的水性和天大的運氣,抱著根經過的木樁,幾經沉浮,她活了下來。腿傷了,手傷了,腦袋在漂浮中也不知給什麼撞到,受了傷,記憶混淆成亂七八糟的糊糊,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像行屍走肉般活著,不知要做什麼,不知要去何處。路上災民動亂,年輕貌美單身女子行走,危險四伏,她也失去了所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淪落成流民,衣衫襤褸,胡亂學著大家吃草皮樹根,形似乞丐。所幸有個「好心」的大娘撿了她,洗乾淨,包紮好傷口,轉手拿去販賣。

    祈王府看中這份傾城美貌,低價買下她,請醫問藥,治療傷勢。

    柳惜音在府中,被大夫養好傷勢後,混亂的記憶開始復甦。

    官府千金被賣為女奴。

    簡直丟盡祖宗十八代的臉。

    柳惜音意識到自己處境後,臊得臉都紅了,她唯恐被人知道,不願說話,裝傻扮懵,想私下找機會亮出身份,讓祈王派人送她回去。

    很快,她敏感地發現自己所處環境有些不妥。

    院子裡共住著五個小姑娘,都長得很美貌。門窗緊鎖,看守森嚴,只有幾個啞奴給她們送飯送水。其中有個啞奴每次都會同情地看上她幾眼,似乎想說什麼。

    她念及啞奴不會將她被賣之事在外面亂說,便趁沒人注意,拉著他懇求:「我是嘉興關柳將軍的侄女,途徑江北,不慎落入此處,請你替我傳書信一封,告知祈王,讓他將我送回去。」

    啞奴聽完後,臉上表情就像看見老天開了眼,莫名其妙地狂喜起來。過了會,又緊張地搖頭,依依呀呀比劃許久,還怕她不懂,便張開嘴,讓她看自己的舌頭。

    柳惜音略通醫術,看出這些啞奴統統都是被人用藥毒啞嗓子的正常人,心下大駭。

    啞奴繼續搖頭,手指東面,做痛心疾首狀,嘴裡不停做出「北」的口型。

    柳惜音猜:「北方?」

    啞奴不停點頭,然後殺雞抹脖子地比出各種手勢,見她不明白,急得半死,東張西望後,在地上畫了個扭七扭八的小人,穿著東夏的服飾,旁邊畫了個大肚子帶王冠的大秦人,在一起把酒言歡。

    柳惜音猜:「祈王要和東夏做生意?」

    啞奴先點頭,然後搖頭,又在東夏人手中畫了把刀,然後在兩人身邊加上幾個倒在地上的大秦人。

    柳惜音終於懂了:「祈王勾結東夏造反?」

    啞奴不停點頭,他原本是漠北的農民,漠北城破後逃往江北,日子實在過不下去,賣身祈王府,卻被毒啞了喉嚨,留在內院服侍。由於祈王對他們這群目不識丁又不能說話的啞巴比較放心,有些事情沒那麼避忌,他卻恨極了這些禍國殃民的傢伙,想方設法下,得知了不少私隱,只恨身有殘缺,有口難言,有怨難申,誰會聽啞巴說話?縱使他冒險逃出,無憑無據,誰會相信他的表達?

    東夏入侵,先經嘉興關。

    生靈塗炭,烈火屠城,是他今生今世不願再看到的景色。

    全漠北都知道,葉將軍是英雄。

    柳將軍是葉將軍的親舅舅,柳姑娘是柳將軍的親侄女。

    啞奴抱著最後的希望,拚死一搏。

    柳惜音半信半疑,不敢掉以輕心。

    第二天,她不再裝傻,拖著傷腿,走出院子,拉下面子,四處打探,卻見女孩們正在一遍遍練習禮儀、舉止和語言,柳惜音長年住在邊境,多有外族出沒,聽出這是東夏的禮儀和語言。嬤嬤在低聲呵斥:「好好練,若得了寵愛,一輩子富貴榮華。若是不聽話,直接亂棍打死。」

    東夏王好色成性。

    這些女孩子是做什麼的?

    祈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刻骨寒意陣陣襲來,柳惜音轉身逃回屋內,抱著被子瑟瑟發抖。

    自漠北城破,家園被焚以來,她第一次害怕到如此地步。

    「阿昭,我再也不任性,你快來救我。」

    「阿昭,我再不胡鬧了,你來接我啊!」

    「阿昭,我錯了,求求你……」

    柳惜音哭得泣不成聲,孤零零的屋子裡,沒有回音。

    祈王連服侍的人都要毒啞,若得知她是柳將軍侄女的敏感身份,會放過嗎?若是逃亡,守衛深嚴的王府,憑借自己的三腳貓功夫能跑多遠?

    祈王的陰謀到底是什麼?

    他要怎樣撬開嘉興關的堅固城門?

    東夏的戰略部署是什麼?有什麼計劃?有沒有可以利用的破綻?

    哭過後,柳惜音越想越心驚。

    她久住邊關,很清楚東夏的強悍狡詐,他們個個都是馬背上的好戰士,小股襲來已讓人感到難纏。若和祈王內外勾結,大舉進攻,毫無防備的嘉興關勢必會陷入苦戰,叔父是守將,會有危險。若嘉興關失陷,勢必危及大秦,戰事蔓延,天下兵馬大將軍能置之不理嗎?

    葉昭會再次披上戰甲出征嗎?

    阿昭會再次陷入危險嗎?

    雄雞初啼,天空翻出魚肚白,是做決定的時候。

    啞奴再次出現的時候,手持綠葉,伏在地上,磕頭不止,表明他的心意。

    院落大門緩緩打開,祈王與東夏使者在侍衛的聚擁下,緩緩而來。

    情急之下,柳惜音找不出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物品,也沒有筆紙,只得拿出貼身攜帶的舊絲帕,迅速寫下血書,吩咐:「他們對我監管深嚴,怕是很難逃。你找機會逃出,將這塊帕子送去上京的郡王府,郡王府在西街正中,門口有兩個石獅子,母獅子抱著的小獅子是兩個,很好認。然後將帕子給葉將軍,她看見後必會信你,至於我……我……」

    她已有了答案。

    啞奴順勢將帕子塞入口中含著,低頭退下。

    柳惜音重整妝容,艷光四射,緩緩走向祈王,嘴角洋溢著淡淡笑意,臉上是感激崇拜之情,她盈盈下拜,柔聲道:「民女遭遇大難,謝祈王救命之恩。」

    天下竟有如此佳人。

    東夏使者看得眼珠子都定住了,倒吸口涼氣,怎信世上有此尤物。

    饒是祈王不重女色,亦為她美色所奪,遲疑許久後問:「小娘子名字?家住何方?抬頭來看。」

    柳惜音大大方方抬起頭,溫柔的聲音裡帶著絲決然:「民女姓葉,名柳兒,是個舞姬。」

    祈王:「舞來!」

    柳惜音輕移蓮步,緩水袖,慢起舞。

    楊柳細腰,媚視煙行,艷壓群芳。

    秋波盈盈,水光流轉,勾魂奪魄。

    東夏盛宴,祈王獻美。

    舞姬葉氏,姿容絕世,一舞傾城,再舞傾國。

    東夏王如獲珍寶,寵冠六宮。

    最美麗的毒蛇,溫柔地游向敵人的腳邊。

    在黑暗中慢慢等待,等待露出毒牙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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